黃本龍聞槍聲,知妻已亡。連忙跑至河溝,抱著妻子尸身,貓哭老鼠般哭起來。黃本達趁機帶匪溜走。
錢用聞至此,從牙縫里擠出四個字,道:“喪盡天良!”李永吉接著介紹,黃本達殺嫂子后,受黃本龍點撥,主動撤出圣母山,直奔平頂山而去。果然如黃本龍所言,平頂山位于兩省三縣交界處,乃漢江支流紅石河源頭。此地重巒疊嶂,人跡罕至,是一片森林海洋。黃本達帶領土匪上得山頂,更覺這里空曠遼闊,頓生出“一覽眾山小”之慨。此乃建匪寨理想之所。據說明末起義軍領袖李闖王曾于此安營扎寨,殘壁斷垣尚在。黃本達于此基礎上再進行改造升級,未多久平頂山匪寨已初具雛形。黃本達此番比之前發展得更快,不足一年時間,便聚集上千名土匪,成為名符其實的“黃團長”。
錢用不由感嘆道:“好一個黃團長。”李木匠忿然道:“啥子狗屁團長,是老天不長眼,禍害一千年。”兩人正聊得歡實,突聞屋外傳來一陣咚咚咚地敲門聲。李木匠與錢用心里一緊,一齊立身。兩人自窗戶外瞧,天已放明。李木匠見到門外立一穿著紅花襖、藍布褲、扎羊角辮、提一籃菜的女子。他一眼便認出是哪個,滿心歡喜地去開門。女子進門便道:“爹爹,這一向還好吧?”李木匠接過菜籃道:“好,好著呢。”又言,“大雪天路滑,你一個女子多危險啊。”女子道:“有啥子危險,走慣了沒事兒。”當望見陌生人錢用時,女子皺眉問道:“請問這位客人是哪個?”
李木匠道:“哦,忘了給你介紹,這位是錢先生。”女子彬彬有禮地道:“錢先生好。”李木匠接著又向錢用介紹道:“她是秀秀,我老友的女兒。”秀秀聞此言似不樂意,撅著嘴嗔怪道:“爹爹說啥哩,我是你兒媳!”李木匠悵然道:“孩子,以后不要再叫爹,還不知勇兒他……”言此李木匠眼眶濕潤,哽咽著說不出話來。秀秀道:“爹爹莫要這樣想,我相信小勇……”使勁扭過頭去,淚水長流。這正是:
未曾過門女嬌娃,雪里送菜孝可嘉。不知夫君今安在,一心一意向婆家。木匠無時不思子,秀秀無刻不牽掛。翁媳不見斯人面,淚水刷刷似雨下。
錢用聞這一老一小對話感慨萬端。此翁媳間有啥子故事呢?原來秀秀大名叫張文秀,芳齡二十,住張家坡,與黃家溝一梁之隔。秀秀父親張士禎是個醫生,李木匠是木匠,倆手藝人秉性脾氣、興趣愛好相似,十分投緣。一次,兩人遇到一起開玩笑道:“我倆不如搞個約定,要是再生孩子,無論哪家生男或生女,結個親家咋樣兒?”雙雙點頭答應。果然一語成讖。不久兩家妻子俱懷孕。出生亦是奇巧,張醫生家生的女兒,李木匠家生的兒子。張醫生女兒比李木匠兒子晚出世十日。兩家便履約訂娃娃親。李木匠兒子叫小勇,大名李戰勇,意為長大后剛毅勇武;張醫生女兒叫秀秀,大名張文秀,取斯文清秀之意。李木匠命運多舛,妻曾多次懷胎,均夭折。李戰勇是家里惟一孩子,老來得子,看得金貴。秀秀兄弟姐妹八人,屬她最小,亦是唯一女兒,張醫生視若掌上明珠。兩家皆是勤勞本分人家,靠手藝吃飯,日子尚過得去。因兩家訂姻親,大人孩子分外親熱,無有一點隔閡。兩個年輕人長至十八歲時,便欲明媒正娶,擇期成婚。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于李戰勇結婚當晚,亦即黃本達殺嫂當日,黃本達臨上平頂山時強行擄走李戰勇。至此音信全無。倆老惟一兒子被劫走,頓覺天都要塌了。他們尋不著黃本達,找保長黃本龍說理。黃本龍說,連我妻子皆被他殺了,我又有啥法呢?一推了之。李木匠頗堅強,遇此等煩心事,只有硬挺著。而老伴想不通,因思子心切,不久便精神失常。一日夜里,老伴趁李木匠睡著悄然出走。李木匠兒子被匪擄走,老伴不知所終,一人守護著破敗的家,癡等著團圓日子。在家日子里,所幸有秀秀這個兒媳隔三岔五來探視,給李木匠以莫大安慰。直至昨兒黑婆婆被錢用所救,倆老方得團聚。如今秀秀不知丈夫李戰勇境況咋樣,仍對此樁婚姻抱以極大信心,不離不棄。雖與李戰勇婚姻尚未圓房,卻一如既往盡著兒媳孝道,隔三岔五來李家探視幫襯,此令公公李木匠愧疚不安。
少頃,秀秀怕老人太傷感,竭力平復自己情緒。當看到屋里放一山麂,便轉換話題道:“爹爹,哪來的山麂呀?”李木匠道:“是錢先生剛剛抓住的。”一提到錢用,他又拍著腦門道,“唉呀呀,看我這記性真差,秀秀啊,忘記告訴你一件事,你婆母回來了!是錢先生昨兒黑在大雪地里背回來的。”秀秀邊言“謝錢先生”,邊興沖沖入室看婆母。此時婆婆已醒。她昨兒黑安睡一覺,精神有所恢復。秀秀至婆母床前,喜極而泣地道:“娘,你回來了!”婆婆伸出干枯雙手,摸著秀秀臉道:“秀,這些年辛苦你了。”秀秀道:“娘,我還好,讓你受苦了。”
婆婆道:“要不是好心人相救,你可能見不到娘了。”秀秀道:“娘,好心人是錢先生。”婆婆道:“噢,是錢先生,得虧了他呀。”又問道,“秀秀,小勇呢?小勇他回來沒有啊?”一提起李戰勇,秀秀便沉默不語。秀秀未言語,婆婆立馬精氣神垮了,又一下子昏迷過去。李戰勇是這個家不可碰觸的紅線。
秀秀輕輕步出臥室,掩上門。至堂屋后,她對李木匠道:“爹,我看娘身體虛弱,我回去叫咱爹來看看吧!”李木匠道:“我正要去邀請他。秀秀,你看這樣子好不好,讓我侄子小強去請張醫生,你幫忙做飯。菜你已帶來。我把山麂子燙一燙,中午燉個麂肉湯,烙蕎麥面饃,我們大家一起聚個餐,行不行?”秀秀點點頭。她先給婆母做可口飯食吃過后,開始忙做家里早餐。接著預做午飯。李木匠便安頓錢用休息,讓小強去接張醫生,自己燙殺麂子。錢用昨兒黑與李木匠徹夜長談,頗瞌睡,卻不愿去睡,他跟李木匠說,自己去附近隨便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