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就這樣被迫出發了，在人們的歡送下。

教會在村子西北方向，越過一條溪流就能看見的高地上。

入眼是老舊的瓦房，頂上裝飾著橡木做的大十字架，沒莊園那么奢華的裝修。

進了門就能看見主禮拜廳一排排座椅的盡頭，墻面掛著的紅十字。

一個干癟的小老頭裹在厚毯子里抽著煙斗，在講道臺后坐在低矮的木凳上，旁邊還圍著小孩，他在講述先知伊埃索斯殉難的事跡。

伊埃索斯在黑暗紀元的最后一年里領著世人在大陸上起義，推翻了舊帝國，建立了神權國家。

在宗教經典中聲稱被推翻的是惡魔和邪鬼，起義也不是歷史書上說的經歷了精密的謀劃，而是有天使傳話，眾天使皆顯神跡。

也就在新國建立時，先知向眾人許諾了千年天國后便擁抱太陽自燃了，他以這樣的方式蒙神感召是在為世人洗清罪孽...

但野史也有提過，伊埃索斯可能是被使徒背叛丟進了火堆里。

據稱他的許諾也不過是瘋言瘋語，那時候他已經不正常了，經常說胡話，他的最后一次演講內容有提到要取締傳道士的地位、所有人共用妻妾、取消教會的軍事武裝，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野史也許不真，但絕對足夠野。

神父說的是經典版本，倒也沒什么喜聞樂見的內容。

沒有打斷他的布道，找到機會何塞才插話：

“冒昧來訪，請您原諒，我是北港來的歷史學家夏洛特，來做學術探訪，如果方便的話，可以說說當地有什么傳統習俗嗎？”

圍著長者坐著的孩子們停止了嬉鬧，一齊用意味難明的視線看著何塞，室內頓時只剩下安靜。

“傳統習俗？”老人喃喃重復了一遍，皺起眉頭，似乎在回憶什么，但思來想去記不起來。

他背后是公教會經典的墻畫，一個人形輪廓被遮蓋在層層疊疊的光影中，踩在云端，悲憫地俯視著人間，左手托起太陽，右手拄著銀十字劍。

何塞觀察時目光落到畫像上，身體頓時有股觸電般的麻意，耗子見了貓似的想要移開視線，遮住身形，躲在看不到畫的角落。

畫中是“上主”奧瑞利烏斯，造物主的兒子，教會宣稱的、世間唯一的真神，啟蒙先驅，萬軍之主。

若說異常之處，畫中人影太過清晰了，正常來說應該更為模糊，和光融為一體，仔細看才會發現隱隱的輪廓，以體現神不可視的威嚴。

何塞坐立不安的想要抽身離去，這種感受與舉行儀式時有相似之處，但更具威脅，仿佛那畫中的神靈隨時可能出現，碾碎他這樣的存在物。

并不只是他，身后的泰勒也又驚又疑的蜷縮了身體，視線剛從畫上移開就猛地跪倒在地上，謙卑地垂下頭顱，在胸前劃著十字，不斷默念起主禱言。

“...至高、至圣的父....自有、永有的主......愿禰的旨意降臨...愿禰的天國臨現塵壤.....因這國度的權柄歸于所有的...因這救贖的大能歸于世人....從今時直至永遠....”

外面的風忽地一下狂躁起來，尖銳的摩擦著門窗上的玻璃，推開門戶，弄響屋內的桌椅，讓室內紊亂。

它像是尖叫的豺狼，仿佛被激怒的野獸。

何塞發現老人身邊圍著的孩童膚色忽然有了青黑，他們的表情愈發惡毒，眼神似是下一秒就會撲來吃掉何塞。

直到他們嘴角裂開到耳根都沒有異動，依舊本分老實的坐在那里。

他們的皮膚開始腐敗，像是破損的衣服，怪物的形體再無偽裝，人皮下或是碩大的老鼠或是狡黠的狐貍，還有幼熊與小虎。

饑渴的涎水從獸口溢出，壓抑的吼叫在嘴里化作嗚咽，分明已經饑餓到極點，但怎么都不肯妄動。

再看老人，他似乎什么都沒察覺，愁眉苦臉的回憶著。

“我記不起來了...請原諒，我年紀大了，十年前我來任職時還能扛起一打行李走山路，現在聽您說話都不太清楚了。”

異樣驟然消失了，夜風溫馨刮過，小孩們交頭接耳的偷偷取笑著忽然跪下來禱告的泰勒，壁畫給何塞的威脅感也消失不見，仿佛剛剛的一切都是幻覺。

他拘謹地看向壁畫，卻發現那畫再平常不過，根本沒特意突顯神的形象，若不細看根本注意不到上主朦朧的形體。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又若無其事的將目光轉向了老教士。

“沒有也沒什么大不了，若是您記起什么印象可以與我說說...您是十年前來橡木村任職的？”

教士迷糊的頓了一會才斷斷續續的回應：

“應該是那時候，我那時候在圣歌大教堂當見習修士，沒什么能耐，也不夠虔誠，愚鈍了幾十年也沒成司鐸，主教看我老了就給派到這里，還把我晉職神父，讓我負責這邊的教堂事務，等著蒙主恩召。”說到這里他停下來向主禱告，語氣里既無熱枕也無雜念，僅僅是禱告。

“您謙虛了，我小時候去過北港的圣歌教堂，那兒的神父若說虔誠倒也未必有您虔誠。”連一片面包都不舍得多給，教義可是規定了大彌撒起碼要讓信眾飽腹，結果給孤兒的只有稀粥和一片發了霉的面包...何塞暗暗腹誹著。

“可能是您與他們相處不多，在我印象里圣歌教堂的正式神父都是得神寵愛的...肯定嚴格堅守戒律，踐行神的道。”教士對這點異常篤定。

“教堂的執事呢？只有你一個人嗎？”泰勒這時候也起來了。

教士再度陷入了苦惱的回憶，颼颼冷意順著再度長嗥的狂風攝取了何塞的心靈...有東西對這教士的記憶動了手腳，且不會、不愿讓他記起...他福至心靈地有了猜測。

不行...不能引爆異常。

“咳咳...快到禮拜日了，這邊的教堂還缺志愿者嗎？我和我的朋友要在這里暫留幾天。”

“如果您愿意的話，當然歡迎，主的教堂歡迎任何人。”

異常再次消失，這時候泰勒也不必被提醒了，謹言慎行的觀察起教堂內部的結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