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穆映月訓練的日子，楚凡并不好受。

每日的訓練都在夜里，因此楚凡的作息直接晝夜顛倒了。

穆映月行事隨心所欲，其訓練方式更是充滿了令人膽寒的惡趣味。

月上中天，清冷的輝光如水銀般傾瀉在靈師府空曠的演武場上，將每一寸青石板都染上了一層霜白的寒意。

訓練，或者說“折磨”，都是從穆映月打一個響指開始。

夜幕是她的畫布，月光是她的顏料。

隨著她心念微動，無窮無盡的靈蝶便從陰影與月光交織的邊界處憑空涌現。

它們匯聚成一片流動的、閃爍著幽藍光芒的海洋，悄無聲息地朝著場中的楚凡，席卷而來。

最初的幾日，楚凡過得苦不堪言。

“喂，專心點呀。”穆映月的聲音仿佛從四面八方傳來，“姐姐的寶貝們可是很饞你的。”

楚凡根本無暇回應。

他周身生風，身形在演武場上化作一道模糊的青影，狼狽地躲避著蝶群的追捕。

它們無視楚凡周身的護體靈氣，一旦沾上，那細長的口器便會毫不留情地刺入，帶來一陣冰涼刺骨的觸感，同時丹田內的靈氣便開始不受控制地流逝。

更致命的是，在這片藍色蝶海之中，還混雜著少量通體赤紅的“殺手”。

這些紅色靈蝶不吸食靈氣，它們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爆炸。

“轟！”

一聲悶響，楚凡的左臂被一只悄然靠近的紅色靈蝶撞上，整條手臂瞬間被炸掉，劇烈的疼痛讓他倒吸一口涼氣，身形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他死死咬緊牙關，豆大的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浸濕了鬢角。

他知道，這傷勢是幻覺，可那深入骨髓的疼痛和肢體殘缺的恐慌，卻無比真實地沖擊著他的心神。

而這片刻的遲滯，對于蝶群來說，便是最好的機會。

數百只藍色靈蝶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擁而上，瞬間將他覆蓋。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靈氣正在被瘋狂抽取，丹田氣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涸下去。

雙腿一軟，連維持飛行的力氣都已失去，整個人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石板上。

月光下，穆映月的身影在不遠處凝聚成形。

她饒有興致地看著楚凡的慘狀。

隨后伸出纖纖玉指，對著楚凡斷臂的傷口處遠遠點了一下。

幾只藍色的靈蝶從那楚凡斷臂的截口處飛出，光華流轉間，一條嶄新的手臂竟迅速生長、恢復如初。

“痛痛飛走了哦。”她笑吟吟地說道，“不過，明天可要快一點，不然下次傷的可不止胳膊了。”

隨后就化為蝶群消散了，只留下楚凡一人癱在演武場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被冷汗浸透，分不清是累的，還是疼的。

次日夜晚。

楚凡不敢再有絲毫大意。

丹田內的魂核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起來，風屬性靈氣被催動到極致。

“嗤！嗤！嗤！”

一道道三寸來長的青色風刃自他指尖激射而出，在空中劃出刁鉆的弧線，精準地將那些混在蝶群中、伺機自爆的紅色靈蝶一一斬碎。

風刃穿過，紅蝶化作漫天光點，消散于無形。

此時他的靈視幾乎無用。

在穆映月構建的世界，眼中所見的，依舊是那層混沌的、化不開的灰白濃霧。

他看不清靈氣的流動，找不到蝶群的弱點，更無法定位穆映月的真身所在。

因此楚凡放棄了靈視，將全副心神都投入到“化風之術”的感知中。

他不再用眼睛去看，而是將自己的神識與周身的風融為一體。

漸漸地，他在這片混亂的感知中，摸索出了一絲規律。

他發現，無論蝶群如何變幻陣型，總有一股無形的“勢”在引導著它們。

順著這股“勢”的源頭，他總能“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

“找到了！”

楚凡心中一喜，不再與蝶群糾纏，腳下猛地發力，整個人如離弦之箭般沖天而起，直奔那個輪廓而去。

然而，每一次他滿懷希望地靠近，用手中的黑劍“止戈”指向對方時，那個“穆映月”便會散成蝶群。

盡管每一次找到的都是幻象，但穆映月似乎也默認了這算是他的階段性勝利。

周遭無窮無盡的蝶群便會暫時退去，留給他一炷香的時間，盤膝坐在地上，握著靈石，狼狽地恢復著幾乎被榨干的靈氣。

經過幾日的訓練，楚凡學會了《御風術》中的御風護體之法，也漸漸適應了這種高強度的追逐戰。

他能讓清風托起自身的同時，攪碎靠近的靈蝶，達到在蝶海中穿梭自如，片蝶不沾身的效果。

同時分心凝聚風刃，精準清除掉所有紅色靈蝶。

“進步很快嘛。”

這夜，穆映月出現在圍墻上，她晃蕩著一雙白皙的小腿，笑意盈盈地看著剛恢復狀態的楚凡，“既然這樣已經難不倒你，那我們來玩點更有趣的吧。”

楚凡心中警鈴大作，不等他開口，穆映月又是一個響指。

她那坐在墻頭的身影化為漫天蝶群，如潮水般再次向楚凡襲來。

楚凡心中暗道不妙，下意識地便要拔高身形，拉開距離。

但這一次，情況截然不同。

那些幽藍色的靈蝶，在靠近楚凡身體三尺范圍的瞬間，其通體色澤竟毫無征兆地開始向著那危險的赤紅色轉變。

“轟！轟！轟！轟！”

一連串密集到令人頭皮發麻的爆炸在楚凡身邊轟然炸開。

他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被那狂暴無匹的氣浪掀飛了出去。

剛剛凝聚成形的護體風壁被瞬間撕裂得粉碎，整個人如同風暴中的一片落葉，被炸得七葷八素，在空中翻滾著摔出數丈之遠。

“嘻嘻，刺激嗎？”穆映月的聲音里充滿了愉悅。

蝶群從楚凡身上散去，他躺在地上，腦子里一片空白。

剛才那被無數爆炸瞬間吞沒的感覺，讓他連痛覺都來不及生出，意識便已陷入黑暗。

我……剛才是死了嗎？

楚凡有些沒反應過來，那種被徹底抹除的虛無感，比任何酷刑都更加恐怖。

他猛地從地上一躍而起，看著再度襲來的、仿佛無窮無盡的蝶群，一邊釋放風刃狼狽逃竄，一邊瘋狂思索著破局之法。

這些靈蝶在他的感知中，變得遠比之前更加靈活、更加狡猾。

它們不再是單純的直線追擊，而是會借助他風刃掀起的細微風勢，在空中劃出種種詭異的弧線，進行規避與包抄。

單純的風刃，已經很難命中它們了。

楚凡不得不用在體內運轉雙魂核，產生風刺。

雖說風刺的威力沒風刃大，但擊殺靈蝶足夠了。且風刺更快更準，靈蝶即使變得靈活了也躲不開。

十幾根肉眼不可見風刺，以楚凡的身體為中心，向著四面八方攢射而出。

“噗、噗、噗……”

一連串輕微得幾乎無法聽見的聲響中，那些正高速撲來的靈蝶，無論如何變向，都無法躲開這迅如閃電的攻擊，瞬息間便如同被穿在烤串上的螞蚱，紛紛在半空中解體、消散。

然而，即便他能同時操控十幾根風刺進行精準的點殺，但面對那成百上千、悍不畏死、源源不絕撲來的蝶群，依舊是杯水車薪，殺不勝殺。

他的靈氣和心神，都在以一個恐怖到極點的速度消耗著。

接下來的時間，楚凡如同在狂濤駭浪中掙扎的一葉扁舟，苦苦支撐。

但最終并沒有奇跡發生，在一片連綿不絕的爆炸聲中，他的意識再次被黑暗吞噬。

“誒呀，真沒用。你是我帶過的，最差的一位。”穆映月那帶著幾分嫌棄的聲音，在他“昏迷”之際，悠悠傳來，漸行漸遠。

雖說楚凡知道穆映月用心良苦，但她在一旁如雌小鬼般冷嘲熱諷，他確實有些惱火。

接下里的日子楚凡磕了點丹藥，連覺也不睡了，在白日爭分奪秒，把《御風術》里的風球給學了。

楚凡在最開始獲得鼬妖魂核時，就曾本能地摸索出這招的雛形，但不得要領，凝聚出的風球既不穩定，威力也差強人意，最終只能放棄。

但如今有《御風術》將其中靈氣纏繞、壓縮、引發質變的原理講解得明明白白，他觸類旁通，很快便重新掌握了訣竅。

風球的精髓，在于將風屬性靈氣以一種特殊的螺旋軌跡不斷纏繞盤旋，使其形成一個高速旋轉的內旋核心。

這個核心會像一個微型黑洞，主動吸收周遭的游離靈氣，自行壯大。

同時，施法者要不斷對其進行壓縮，當內外壓力達到臨界點時再將其釋放，風球便會瞬間擴大炸開，造成恐怖的大范圍殺傷。

圓月之夜。

穆映月和蝶群如期而至。

楚凡不再立即逃竄，他將所有的心神都收了回來，孤注一擲地調動起丹田內的靈氣。

他雙手在胸前虛抱成圓，一團拳頭大小的青色氣旋在他掌心飛速成型。

他能感覺到，隨著自己的靈氣注入，這個小小的氣旋仿佛擁有了生命，開始主動吸收周圍混亂的靈流，融入其中。

風球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變亮，內部傳出令人牙酸的“嗡嗡”聲，仿佛隨時都會失控。

在蝶群變紅前一刻，他將手中那顆已經膨脹到臉盆大小、極不穩定的風球，猛地向前丟去。

“嗡——轟！！！”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而是一聲沉悶到極致的嗡鳴。

風球離手的瞬間，便轟然炸開，化作一道席卷整個演武場的青色沖擊波。

狂風過境，摧枯拉朽，無論是藍蝶還是紅蝶，在這股毀滅性的力量面前，都如同被狂風吹過的泡沫，瞬間便被盡數湮滅。

整個世界，清靜了。

楚凡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幾近脫力。

但他成功了。

他看著自己造成的“杰作”，心中卻沒有太多喜悅。

因為蝶海卷土重來了。

在之后數日的訓練中，楚凡漸漸熟悉了風球的運用。

他不再追求極致的范圍，而是學會了控制風球的爆炸范圍與威力，以求用最少的靈氣，達到最大的殺傷效果。

而在這枯燥而又危險的訓練中，他觀察到一些規律。

那些靈蝶，似乎極少會飄到演武場邊緣、那些被屋檐陰影籠罩的、沒有月光覆蓋的區域。

一個大膽的猜測在他心中形成——幻術的“錨點”，或許就是這無處不在的月光。

但他沒有聲張，更沒有選擇立刻去驗證。

他假裝一無所知，依舊每天晚上準時出現在演武場上，任由穆映月“折磨”。

他心里很清楚，像穆映月這種強者，最是隨心所欲。

自己必須讓她覺得這個“游戲”還有樂子，她才會興致盎然地繼續陪練。

一旦被她發現自己已經洞悉了幻術的本質，這場能與金丹強者的陪練，恐怕就要提前結束了。

楚凡的隱忍，換來的是穆映月更加變本加厲的“關照”。

直到有一天，她發現無論是蝶海戰術，還是爆炸突襲，都已無法對楚凡造成實質性的威脅后，她終于亮出了新的花樣。

這一晚，楚凡依舊憑借著愈發嫻熟的風刺與風球組合，成功清空了全場的靈蝶。

而后，他循著那股熟悉的“勢”，在演武場的另一端，找到了穆映月的幻象。

他已經懶得假情假意地“將軍”了，現在只要找到她的位置，便是一個壓縮到極致的風球丟了過去。

“轟！”

幻象應聲而碎。

但這一次，破碎的幻象沒有化作漫天光點消散，而是炸開成了一片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龐大的、由數以億計的紅色靈蝶組成的恐怖蝶潮，瞬息間填滿整個靈師府。

楚凡的瞳孔驟然一縮。

他甚至來不及凝聚第二個風球，就被這片紅色的蝶海徹底吞沒。

“轟轟轟轟轟——！！！”

一連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幾乎要將整個靈師府掀翻。

楚凡的意識，在劇痛與轟鳴中陷入了一片黑暗。

當他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冰涼的青石板上，穆映月正近在咫尺地端詳著他。

“哎呀，這次好像玩脫了呢。”她伸出冰涼的手指，戳了戳楚凡的臉頰，語氣里聽不出絲毫歉意。

楚凡像一灘爛泥般攤在地上，雖然身體毫發無傷，但精神上的疲憊與沖擊，讓他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那種被炸得神魂俱滅的真實感，依舊讓他的靈魂深處陣陣戰栗。

“前輩……”他的聲音因為許久未曾正經說話，而顯得有些干澀沙啞。

“嗯？”穆映月眨了眨眼，饒有興致地應了一聲。

“不帶這么玩的。”楚凡有氣無力地抗議道。

“怎么？”穆映月歪了歪頭，似乎覺得他的反應很有趣，她伸出手指想彈一下楚凡的額頭，卻被他下意識激發的護體靈氣給輕輕彈開。

她也不惱，收回手，才慢悠悠地說道：“你不是早就猜到錨點是月光了嘛，怎么還死皮賴臉地硬拖著我陪你練呢？姐姐我的時間，也是很寶貴的，好吧。”

楚凡聞言，心中一凜，頓時無言以對。

原來她什么都知道。

“不過嘛，”穆映月站起身，拍了拍紗衣上不存在的灰塵，“看在你這么努力的份上，姐姐我這些天也玩得很盡興。你的身法和對敵經驗，也練得差不多了。我之后還有些私事要處理，這場訓練，就到此為止吧。”

楚凡沉默著，他知道，這場夢幻般的陪練，真的結束了。

他緩緩閉上了雙眼，不再去看那清冷的月色，將自己的所有感官都收回體內，徹底與外界隔絕。

時間，一息，一息地過去。

起初，他依舊能感覺到那股無形的、被幻術影響的滯澀感。

但漸漸地，隨著他與“月光”這個錨點的徹底隔絕，那種被監視、被操控的感覺開始如潮水般緩緩消退。

被屏蔽許久的蟲鳴、夜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遠處街道傳來的隱約喧囂……所有真實世界的聲音，如同潮水般重新涌回他的耳中。

他終于重新睜開了雙眼。

滿地都是月光，他抬頭，卻沒看見穆映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