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清冷，帶著庭院中草木獨有的濕潤氣息，悄然拂過楚凡的臉頰。

他抬手驅散這只凈化后的魂魄，將獲得的線索重新進行整理。

所謂的“鬼屋”，根本不是什么天然形成的兇宅，而是一個人為構建的、巨大而精密的陷阱，一個覆蓋了整個城東區域的龐大陣法。

楚凡的靈視緩緩掃過地面，那些在他眼中無所遁形的淡金色陣法紋路。

這個陣法的功能像一個高效的凈化過濾器。

它利用微弱的靈氣作為誘餌，將附近區域內因各種原因異化、心生怨念的鬼物吸引過來，再通過陣法紋路本身的“削弱”與“引導”，將它們在漫長的路途中一點點凈化，磨去兇性，最終將這些無害化的“純凈魂魄”匯集到這座庭院之中。

如此一來，既維護了城東區域的安寧，避免了鬼物傷人事件的發生，又將這些本應消散于天地間的無主靈氣，以一種極為隱秘的方式收集了起來。

楚凡幾乎可以斷定，這背后必然有匠師堂的影子。

畢竟，有能力、有權限在青城之內布下如此規模宏大陣法的，也只有他們了。

可楚凡不明白，古樂為何要勸自己住進這里？

有這陣法在，魂魄都會自行凈化消散，根本不要他處理。

住在這里，除了租金廉價得令人發指，對普通修士而言，沒有任何好處。

誰會愿意自己的住處成為一個鬼魂中轉站，即便它們無害，時不時跳出來也挺影響心情的。

若不是自己擁有靈視，勘破了陣法的秘密，恐怕也會像之前的租客一樣，在恐懼與不安中匆匆搬離。

思緒至此，一個被黑袍籠罩的身影，悄然浮現在楚凡的腦海中。

林曉藥。

那個以四倍租金強勢介入，最終卻又提出“合租”這個古怪建議的女人。

她若不是知曉此地內情，絕不可能如此行事。

楚凡心中一定，不再遲疑，轉身朝著庭院深處的后院走去。

穿過月牙門，后院的景象讓楚凡眉頭微皺。

林曉藥名義上所居住的那間廂房，依舊是入住那日的模樣，門扉緊閉，窗欞上積著一層薄薄的灰塵，毫無半點生活過的痕跡，仿佛她從未踏足過其中。

然而，在后院的最深處，那間平日里鮮有人問津的煉丹房，此刻卻有明亮的火光從門窗的縫隙中透出。

楚凡放輕腳步，悄無聲息地靠近。

他沒有推門，只是將身形隱于窗下的陰影中，側過頭，借著窗紙的縫隙向內窺探。

煉丹房內，熱浪滾滾。

一個窈窕的身影正背對著他，盤坐在一座青銅丹爐前。

正是林曉藥。

此刻的她，與楚凡初見時那身包裹嚴實、氣質清冷的黑袍裝扮判若兩人。

似乎因為丹爐的高溫，她僅穿著一件輕薄的貼身素衣，烏黑如瀑的長發被一根發簪隨意地挽在腦后，露出一段雪白細膩的脖頸。

汗水浸濕了她的鬢角和衣衫，緊緊貼合著肌膚，勾勒出一條驚心動魄的曼妙曲線，那之前被黑袍完全掩蓋住的豐盈身材，在搖曳的火光下若隱若現。

但楚凡并無半點不好的想法，此時的他被林曉藥所做的事所震撼。

林曉藥神情專注，姿態優雅地操控著丹爐下方的青色火焰。

那火焰并非凡火，而是一種純粹由靈氣構成的、跳動不休的靈焰。

她的纖纖玉手在空中劃出玄奧的軌跡，時而撥弄，時而按壓，靈焰便隨之升騰或收斂。

在她的右側，靜靜地懸浮著一個紫金色的葫蘆。

只見她素手凌空一招，葫蘆口便傾瀉出一道黑氣，黑氣之中，一只面目猙獰、形態可怖的鬼物被硬生生拖拽了出來！

那鬼物發出無聲的凄厲嘶嚎，拼命掙扎，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牢牢束縛，動彈不得。

緊接著，林曉藥玉指輕彈，那只鬼物便如同一味最普通的藥材，被精準地投入了熊熊燃燒的煉丹爐之中。

“滋啦——”

青色的靈焰驟然暴漲，瞬間將鬼物吞噬。

在楚凡的靈視之下，他能清晰地“看”到，爐內那只鬼物的魂體在高溫中扭曲、分解，發出來自靈魂層面的痛苦哀嚎，最終化作一縷縷最精純的黑色魂能，與爐中早已存在的數十種珍稀藥材的藥力，漸漸融為一體。

這還沒完。

林曉藥面無表情，如法炮制。

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一只又一只形態各異、氣息兇厲的鬼物，被她從那神秘的紫金葫蘆中接連不斷地提出，然后毫不留情地丟進煉丹爐，作為“藥引”，進行煉化。

這一幕，徹底顛覆了楚凡的認知。

他見過修士廝殺，見過妖獸搏命，卻從未想過，有人竟能將令人聞之色變的鬼物，當作煉丹的材料。

“見面禮和為你準備的考題都還沒準備好，你就自己尋過來了。”

一個清冷中帶著幾分慵懶無奈的聲音，突兀地在楚凡耳邊響起。

林曉藥依舊背對著他，甚至沒有回頭，卻仿佛腦后長了眼睛一般，早已洞悉了他的到來。

“不過……既然你能自行摸索靈視，看穿此地的陣法，那所謂的考驗，倒也沒多大必要了。”

話音落下，最后一只鬼物也被投入爐中。

林曉藥雙手猛地合攏，丹爐下的青色靈焰驟然收縮，化作一團高度凝煉的火球，爆發出恐怖的高溫。

楚凡的靈視可以清晰地看到，爐內所有的藥材與魂能在那一瞬間被徹底融合，化作一團流光溢彩的粘稠液體。

林曉藥這才緩緩轉過身，隨手拿起一件輕薄的紗衣披在香汗淋漓的身上，遮住了那動人心魄的春光。

她走到一旁的靠凳上施施然坐下，好整以暇地看著窗外陰影中的楚凡，一雙鳳眼帶著洞悉一切的笑意。

“我是一名靈師。最近正在尋覓一個合適的傳人，來繼承我的衣缽。現在看來，你很不錯。”

“靈師？”

楚凡從陰影中走出，邁步踏入煉丹房，迎著那股夾雜著藥香與魂魄焦糊味的奇異熱浪。

他刻意將視線從對方身上移開，轉向地面，作沉思狀問道。

關于“靈師”的傳聞，他曾聽過一些只言片語，但都語焉不詳。

只知道這個職業人數極為稀少，每一位都掌握著不為人知的秘術，是各大頂尖勢力都會竭力拉攏、奉為座上賓的存在。

“沒錯，靈師。”林曉藥從儲物戒指中又取出一個小巧的酒葫蘆，仰頭飲了一口，潤了潤嗓子，這才不緊不慢地解釋道：“我們平常人肉眼所能看到的活物，可以稱之為‘生物’。而像你這樣，開啟了靈視之后，才能看到的另一個層面的活物，我們稱之為‘生靈’。”

“而靈師，顧名思義，就是與這些‘生靈’打交道的職業。”她翹起一條修長的美腿，此時的她并未穿鞋，一只晶瑩剔透、完美無瑕的玉足就這么赤裸著，在搖曳的火光下輕輕晃動。

“因為靈師能看到常人所不能見的世界，所以我們的存在，往往是作為各個領域的‘顧問’。無論是醫師診斷疑難雜癥，匠師構建精密法陣，丹師煉制高階丹藥，乃至修士在修行中遇到了瓶頸……當他們用盡常規手段也無法解決問題時，就會來請我們‘看一看’。看一看病人體內是否有異樣的生靈盤踞，看一看法陣的能量節點是否被魂體堵塞，看一看丹藥的失敗是否因為藥材的‘靈性’出了問題。”

她說到這里，嘴角勾起一抹自傲的弧度：“可以說，在這青城之內，除了那位城主，便沒有誰的地位比我更高了。就算是城主本人，見到我也要客客氣氣地禮讓三分。”

“為什么選我？”楚凡冷靜地問道，沒有被對方描繪的美好前景沖昏頭腦。

“因為你擁有‘靈視’，這是成為靈師最基礎、也是最苛刻的門檻。”林曉藥贊許地看了他一眼，“更難得的是，你還很善于動腦，懂得鉆研，居然能自行摸索出靈視的進階用法，而不是僅僅停留在‘看見’的層面。你是我近些年來，見過的資質最好的人選。”

她身體微微前傾，一雙美目直勾勾地盯著楚凡，拋出了極具誘惑力的條件：“怎么樣，小家伙，做我的徒弟。你想學的任何東西，我都能教你。無論是煉丹、陣法、符箓、馭獸……只要你開口，我無所不教。即便是我不擅長的領域，我也有足夠的人脈和資源，為你請來最好的老師。”

這番話不可謂不誘人，但楚凡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你的靈視，并非繼承自父母血脈吧？”

就在楚凡沉吟之際，林曉藥忽然話鋒一轉，看似隨意地問道：“而是……在很久以前，通過鬼物而獲得的，對不對？”

雖然是問句，但她的語氣，卻篤定得不容置疑。

楚凡心中一凜，面上卻不動聲色：“靈視還能后天獲取？”

“別裝蒜了。”林曉藥被他這副故作鎮定的模樣逗樂了，發出銀鈴般的笑聲，“你若是出身靈師世家，你的父母若是有靈視，又豈會連‘靈師’是什么都不知道？小家伙，在我面前，你的那點心思還是收起來吧。”

她似乎心情不錯，決定給楚凡免費補充一些靈師領域的“常識”。

“聽好了。在非常遙遠的遠古時代，其實人人都能輕易使用靈視。因為那個時候，天地間鬼物橫行，精怪遍地，‘看不見’的普通人，根本無法存活，早就被殘酷的自然法則給淘汰掉了。后來，天地發生劇變，鬼物退散，生靈隱匿，能看見另一個維度的世界，反而成了一種精神上的負擔和累贅，于是人們便漸漸不再使用這項能力。久而久之，代代相傳，絕大部分人的這項本能也就徹底衰退了。”

“如今這個時代，想要擁有靈視，無非兩條路。一是像我這樣，依靠父母的血脈傳承，生來便有。二嘛……”她拖長了語調，饒有興致地看著楚凡，“就是像你這樣，在機緣巧合之下，被鬼物喚醒了最原始的、屬于先祖的本能。”

“也就是說，只要被鬼物嚇一下，就有機會擁有靈視？”楚凡順著她的話問道。林曉藥的這番解釋，讓他心中許多過往的疑惑豁然開朗。

“理論上是這樣的。”林曉藥搖了搖頭，“但這樣的人少之又少，這座宅子建成這么多年，也沒能嚇出一位靈師。而且絕大部分人，就算在生死關頭被鬼物的攻擊刺激出了靈視，那也最多只能持續一剎那，過后便會煙消云散，無法持續復用。只有極少數天賦異稟、靈魂堅韌之輩，才有可能在被驚嚇之后，真正地‘掌握’它。”

她話鋒陡然一轉，語氣變得有些意味深長：“而且，這種強行喚醒的方式，往往……需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什么代價？”楚凡皺起了眉頭。他并不認為自己在古廟中開啟靈視時，失去了什么東西。

“代價？”林曉藥輕笑一聲，“你難道就沒有發現，自己的靈魂……缺了一塊嗎？”

話音未落，她的雙眸之中，驟然亮起兩團璀璨奪目的金色。楚凡感覺自己里里外外被她看得透透的。

“讓我仔細看看……”

林曉藥的嘴角噙著一抹探究的笑意，那金色的目光在楚凡身上緩緩掃過，最終，定格在了他靈魂的某個位置。

“哦？有意思，真有意思……”她臉上的表情變得愈發玩味和驚奇，“居然缺的是‘愛魄’。”

楚凡不語。

他缺失的愛魄，明明是與戒指中的洛仙交易而主動失去的。與當年在古廟中開啟靈視的那只鬼物，根本沒有任何關系。

這個女人……這個叫林曉藥的靈師，她確實掌握了無數自己聞所未聞的秘辛，擁有著匪夷所思的可怕能力。

但與此同時，她也掌握了許多她自以為是，卻與事實真相南轅北轍的“情報”。

看著楚凡沉默，林曉藥緩緩從靠凳上站起身，披在身上的紗衣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滑落一角，露出圓潤白皙的香肩。

她蓮步輕移，帶著一股混雜著丹藥、體香與淡淡酒氣的獨特香風，緩緩靠近楚凡。

最終，她停在了楚凡面前，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在咫尺，幾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她伸出一根白皙如玉的手指，帶著一絲狐媚的笑意，輕輕挑起了楚凡的下巴，強迫他與自己那雙燃燒著金色火焰的眼眸對視。

“小家伙，可以多看著我。”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充滿了蠱惑的味道，溫熱的氣息吹拂在楚凡的耳畔。

“做我的徒弟，我不但能教你一切，還可以試試幫你把那缺失的愛魄，重新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