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凡帶著蕭顏，沿著云噬體內的脈絡前行。

這并非一條實體可見的道路，而是楚凡通過靈視，在腳下那片黏稠的云海中“看”到的一條能量流動的軌跡。

它如同生靈體內的血管，雖然隱匿，卻遵循著某種恒定的規律，向著一個共同的方向匯聚。

他猜測，這脈絡的盡頭，或許便是云噬的核心。

一個龐大如斯、構成了一方小天地的奇異生靈，其核心必然蘊含著難以想象的能量。

或許，能通過核心與云噬進行溝通，找到離開這片云海的方法；

又或者，能遇到其他被困于此、同樣在尋求出路的人類修士。

當然，他也為最壞的情況做好了打算。

若是盡頭空無一人，云噬也無法溝通，那他便只能嘗試破壞它的核心。

這無異于一場豪賭，賭自己的匕首能破開核心的防御，賭他們能在云海崩解后的自由落體中幸存下來。

楚凡在腦中推演了數種可能，但當他真正抵達脈絡的匯聚之地時，所有的糾結與預案，都在一瞬間煙消云散。

他停下腳步，開啟靈視，目光穿透厚重的云層，向著下方深深地“凝望”。

那里沒有他想象中靈氣澎湃、光芒萬丈的能量核心，沒有如同心臟般搏動的生命中樞。

靈視所及之處，是一片混亂、死寂、龐大得令人心悸的雜物堆積地。

如果硬要形容的話，那并非核心，而是胃。

一個專門用來堆積無法消化之物的、屬于云噬的巨型垃圾場。

“就是這里了。”楚凡收回目光，語氣平靜。

他沒有絲毫猶豫，手腕一翻，那柄半截匕首已然握在掌心。

心念微動，一截三寸長的金色光刃在斷口處憑空延伸而出。

他沒有過多解釋，只是對著腳下的云海，輕輕一劃。

“嘶啦——”

如同滾燙的刀子切過牛油，堅韌黏膩的云海表層被光刃輕易撕開一道筆直的口子。

然而，詭異的一幕發生了，被切開的云層并未翻卷，傷口兩側的“云肉”反而像是擁有生命般劇烈蠕動，在短短一息之間便重新愈合，不留一絲痕跡。

“是要破壞這里嗎？”蕭顏問道。她心念一動，那柄與她身形極不相稱的黑色重劍便嗡鳴著出現在手中。

“對，但不要用全力，留些力氣以防萬一。下面……好像有東西。”楚凡叮囑道。

“好。”蕭顏言簡意賅。

她深吸一口氣，不再試探，丹田內的靈氣奔涌而出，沿著經脈灌注于重劍之上。

劍身并未爆發出璀璨的劍氣，只是附著上了一層凝練厚重的白色光暈，那是將“凝”字訣運用到極致的表現。

重劍破空，發出沉悶的悲鳴。

蕭顏嬌小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手腕靈巧地翻轉，接連三劍，在云海之上斬出一個巨大三角形。

這一次，云海的愈合速度，終于跟不上重劍的破壞。

那塊被切割下來的三角云團，在與主體斷開連接的瞬間，仿佛失去了生命的支撐，迅速分崩離析。

一個深不見底的、邊緣還在不斷蠕動著試圖合攏的漆黑洞口，赫然出現在二人面前。

沒有片刻遲疑，楚凡和蕭顏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縱身一躍，投入那片深邃的黑暗之中。

失重感僅僅持續了片刻。

云洞之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類似于鐵銹與塵土混合的、干燥而沉悶的氣味。

蕭顏反應極快，幾乎是在下落的同時，便從儲物戒指中取出一枚鴿卵大小的“輝玉”。

她將一絲靈氣注入其中，輝玉立刻散發出柔和而明亮的光芒，瞬間照亮了他們所在的這片空間。

光芒驅散黑暗的剎那，饒是蕭顏心性堅韌，也不由得嚇了一跳。

這里，是一處骸骨的墳場。

他們正身處一個巨大無比的洞穴之中，腳下是厚厚的、不知堆積了多少年的碎骨。四周，堆滿了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殘骸。

有長達百丈、肋骨如刀鋒般聳立的巨獸骨架，不知是何種上古兇獸；

有扭曲變形、表面刻著繁復陣紋的金屬碎片，似乎是某種飛行法器的殘骸；

還有許多仿佛被強酸腐蝕過的、坑坑洼洼的巨大巖石。

整個空間寂靜得可怕，輝玉的光芒在這里被無限拉長，投下無數長長的陰影。

見慣了生死的楚凡，對此倒是見怪不怪。

他的靈視早已將這里的環境探查得一清二楚，確認沒有活物后，他便放下心來。

“別怕，都是死的。”他輕聲安撫了一句。

蕭顏畢竟是天之驕女，最初的驚嚇過后，很快便鎮定下來。她開始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這片墳場。

“這里應該就是云噬這片區域的‘胃’了。”楚凡一邊觀察，一邊說出自己的猜測，“它會吞噬消化掉云海上的一切。這些骨頭和法器殘骸，就是它無法消化的東西，經年累月，便堆積在了這里。”

他緩步走向離自己最近的洞壁，伸手觸摸。

指尖傳來一陣輕微的、如同被砂紙摩擦般的刺痛感。

楚凡眉頭微皺，立刻開啟靈視，不斷調節‘焦距’。

在一個合適的焦距下，那看似光滑的洞壁上，竟密密麻麻地附著著億萬只小巧玲瓏、近乎半透明的蝌蚪狀生靈。

它們的身體構造極其簡單，前端長著一圈細密如銼刀的牙齒，正以一種固定的頻率不斷地研磨著洞壁，將一切物質分解為最微小的顆粒。

“活的分解者。”楚凡心中了然。他將一絲靈氣匯聚于指尖，指尖的皮膚瞬間變得堅逾精鋼。那些試圖啃食他皮膚的“蝌蚪”，在接觸到靈氣的瞬間便被直接撐爆，化為虛無。指尖的刺痛感隨之消失。

“不要碰墻壁。”他立刻回頭提醒蕭顏，“上面附著著無數用于分解的微小生靈，如果有刺痛的感覺，立刻用‘凝’字訣護體。”

“好……”蕭顏點了點頭，下意識地離洞壁遠了一些。

她的目光在輝玉的照耀下四處游弋，忽然，她像是發現了什么，指著一個方向輕呼道：“那里，好像有本書。”

楚凡順著她指引的方向看去。

在不遠處一堆巨獸的肋骨之下，斜靠著一具完整的人類骸骨。

那骸骨的姿勢十分奇特，并非散亂在地，而是保持著一種蜷縮的坐姿，雙臂環抱在胸前，仿佛在守護著什么珍貴的東西。

而在他那白骨嶙峋的懷中，正靜靜地躺著一本薄薄的書冊。

最不可思議的是，那本書冊的表面，竟籠罩著一層極其微弱、卻又堅韌無比的靈氣光暈。

光暈的顏色很淡，若不仔細觀察，幾乎無法察覺，但它卻能將這本脆弱的書籍與周圍那無處不在的、具有強大分解能力的環境徹底隔絕開來。

在云胃這種地方，竟還有無主的靈氣殘留，這本身就是一件極不尋常的事。

要知道，即便是先前被蕭顏斬殺的云鼠，其死亡后飄落的血肉，也僅僅是在幾個呼吸之間就被云海吞噬得一干二凈。

更何況這種無人主持的靈氣護罩，按理說早就該被這片空間的分解法則同化、消弭。

這縷靈氣能存在至今，讓楚凡認知的靈的特性‘守恒’和‘流失’有了質疑。

楚凡緩步走了過去，在骸骨前站定。他沒有立刻去拿那本書，而是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觸碰了一下那層靈氣護罩。

指尖傳來一種溫潤的觸感，沒有絲毫反擊或排斥的跡象。

楚凡這才放下心來，伸手探入骸骨的懷中，將那本書冊輕輕地取了出來。

書冊入手，有一種奇特的微沉感。

不知是用什么材質制成，歷經不知多少歲月，依舊保持著完好。

封面是樸素的深褐色，沒有任何文字或圖案，只在邊角處留下了被無數次翻閱而磨損的痕跡。

翻開封面，一股古老而滄桑的氣息撲面而來。

扉頁上，用一種清秀而有力的筆跡，寫著幾行字：

“當你看到這段文字時，我應已身死道消。”

“這本筆記，記載的并非功法，而是我對‘修行’二字的畢生理解，是其‘原理’。”

“若有后來者得之，萬望閣下能將其交予‘山海門’。”

“陳驚蟄，絕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