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的陰雨,已經持續了整整五日。
天穹像是一塊被浸透了的灰色幕布,沉甸甸地壓在鯉城的上空,不見天光,不辨晨昏。
雨水并非是江南煙雨那般溫婉的絲線,也非是夏日雷雨那般狂暴的傾盆,它帶著一種奇異的、恒定的節奏,淅淅瀝瀝,不休不止。
水汽濃得化不開,在屋檐下凝成水珠,沿著瓦片的弧度滑落,匯成一道道細小的水簾,在庭院的青石板上砸開一圈圈漣漪。
整個世界的聲音,似乎都被這無盡的雨聲所吞噬、融合,只剩下一種單調而又神秘的聲響。
這雨,透著一股邪門。
偶爾,當雨聲稍歇的間隙,從遙遠的天際會傳來一陣空靈悠遠的鳴響,那聲音不似任何凡間生靈,仿若沉睡在遠古深海的巨獸。
緊接著,又會有沉悶如雷的轟鳴滾過天際,那并非自然界中雷霆的爆裂之聲,更像是兩塊巨大的山巖在云層深處相互碾磨,發出令人牙酸的巨響。
在這樣的天氣里,連空氣都似乎變得粘稠而滯重。
院門被“吱呀”一聲推開。
房東大媽的身影出現在雨幕之中,她身上只披著一件尋常的蓑衣,雨水順著寬大的斗笠邊緣流下,卻絲毫沒有影響她穩健的步伐。
她手里提著一個頗有分量的菜籃,籃子上蓋著一張寬大的荷葉,隔絕了雨水。
“小家伙們,還沒出門吧?”她洪亮的聲音穿透雨幕。
楚凡正在檐下廊道里練習著對靈氣的控制,聞聲停下動作,迎了上去。
“前輩,您怎么冒著這么大的雨過來了?”
“給你們送些吃食。”房東大媽將籃子遞給楚凡。
“聽我的,這雨停之前,都盡量待在房子里,哪兒也別去。”
“前輩,這雨究竟是……”楚凡接過籃子,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追問道。
“鯉城的地靈,在活躍呢。”
房東大媽抬頭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
“每隔些年,它便會醒來一次,吐納呼吸。這雨,便是它呼出的氣息。對城里的草木生靈是滋養,但對我們這些外來的修行者,卻未必是好事。它的氣息會驚擾一些沉睡的東西,也會讓某些東西變得……格外興奮。不過這場雨,確實格外地久了。”
她的話說得含糊,且語氣里有藏不住的擔憂,這讓楚凡心中一凜。
“行了,我還得去下一家叮囑一聲。”
房東大媽擺了擺手,不給楚凡繼續細問的機會,便轉身踩著積水,匆匆地走向了另一戶人家,寬大的背影很快便融入了無盡的雨幕之中。
楚凡提著沉甸甸的菜籃回到屋中。
先前從集市買來的菜蔬已經吃完,他本已做好打算,靠儲物戒指里那些干硬的肉干和餅子度日。
房東這雪中送炭般的舉動,讓他感嘆其貼心與善良的同時,也對這場神秘的雨生出了更濃的好奇與警惕。
穿過客廳,蕭顏正盤膝坐在蒲團上,雙目緊閉,周身環繞著一層淡淡的靈氣光暈。
昨夜,那折磨了她多年的散功丹藥效終于徹底耗盡。
為了穩妥起見,她還是按捺住心情,又緩了一夜,直到今早才正式開始重新修煉。
此刻,在她身前擺放著數堆晶瑩剔透的靈石。
隨著她功法的運轉,那些靈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得黯淡、龜裂,最終化為一捧齏粉。
而精純的靈氣則如百川歸海般,被她鯨吞入體,她整個人的氣息也隨之節節攀升,穩步而堅定地恢復著往日的修為。
楚凡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沒有打擾她,心中卻不由得泛起一絲復雜的感慨。
天賦的差距,宛如天塹。
他自己也曾嘗試過用靈石來加速修行,但他的身體仿佛有一個無形的壁壘。
每天最多只能煉化兩枚下品靈石的能量,再多,丹田便會感到一種飽脹的刺痛,靈氣無法再融入分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們在經脈中徒勞地沖撞,最終逸散于無形。
而蕭顏,短短一個上午,消耗的靈石恐怕已近百枚,卻依舊游刃有余,氣息綿長。
他搖了搖頭,將這絲雜念甩出腦海,提著籃子走進了廚房。
楚凡將菜籃里的食物一一取出。
房東大媽準備得相當豐盛,有熏制的獸肉,新出爐的麥餅,還有幾種水靈靈的蔬菜。
其中,一顆通體幽藍、約莫有巴掌大小的圓形果實,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果實表面布滿了酷似鱗片的奇特紋路,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類似潮水般的氣息,顯然是鯉城的某種特產。
對于這種前所未見的陌生事物,楚凡本能地保持著警惕。
他心念一動,將一絲微弱的靈氣小心翼翼地灌注于雙眼。
開啟靈視的世界瞬間變了模樣。
那顆藍色果實在他的視野中變得半透明,他清晰地看到,在果實的內核深處,一團小小的、酷似游魚的靈體正蜷縮著沉睡。
那靈體散發著與果實同源的藍色光暈,氣息微弱,看起來尚未完全發育成熟,正如同一顆等待孵化的魚卵。
“活的?”楚凡心中微動。
沉思片刻,他還是將這顆“魚卵果”單獨移到了一旁,暫時將其劃出了“可食用”的范疇。
未知,便意味著風險。
在徹底弄清楚它的底細前,他不會輕易嘗試。
檢查完剩余的食材,確認并無異常后,楚凡取出了那柄在地攤上“撿漏”買來的半截匕首。
經過他這幾日的精心擦拭與保養,匕首早已沒了初見時的那副邋遢模樣。
灰黑色的鞘身被打磨得露出了幾分金屬的冷光,古樸的紋路也清晰可見。
雖然依舊是半截斷刃,但握在手中,卻有一種異樣的沉墜感。
楚凡深吸一口氣,摒除雜念,開始了他每日的必修課。
他緩緩閉上雙眼,依據《煉氣五絕》中“凝”字訣的法門,引導著丹田內本就不算充裕的靈氣,如同一條溫順的小溪,沿著經脈緩緩流向自己的右臂,最終匯聚于掌心。
緊接著,他將這股力量小心地灌注到手中的匕首之中。
“嗡……”
一聲若有似無的輕鳴在楚凡的靈魂深處響起。
在他的“靈視”之下,匕首內部那根蟄伏許久的、比發絲還要纖細的金色靈絲,仿佛受到了召喚,微微顫動起來。
隨著楚凡靈氣的持續注入,那金色靈絲光芒漸盛。在匕首的斷口處,一截由純粹的金色光芒構成的、半透明的嶄新刀身,竟憑空延伸而出。
這光刃,便是他運用“凝”字訣,以自身靈氣為引,激活匕首內那縷神秘力量后所化的產物。
只是,這金色刀身的長度極不穩定。
有時能延伸出三寸,鋒芒畢露;有時卻又縮短至一寸不到,光芒閃爍,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這不穩定的根源,在于楚凡對“凝”的控制還遠未達到得心應手的地步。
這需要極度精妙的操控力,靈氣輸出多一分則過,少一分則殆,如同走在懸崖峭壁的鋼絲之上。
為了更好地鍛煉這種控制力,他想出了一個笨辦法——切菜。
楚凡左手拿起一根白蘿卜,右手握著匕首,心神高度集中,維持著那截時靈時不靈的金色光刃。
他嘗試著用這截光刃去切削蘿卜。
“唰!”
光刃劃過,一片薄如蟬翼的蘿卜片應聲而落,切口光滑如鏡。
楚凡心中一喜,正欲再來一次,指尖的靈氣輸出卻出現了一絲微小的波動。
那金色的光刃猛地一閃,瞬間縮回了斷口之內。
他揮下的匕首,只用那半截實體刀刃,在蘿卜上留下了一道深淺不一的、粗糙的刻痕。
“唉……”他輕嘆一聲,并不氣餒。
這正是練習的意義所在。將玄奧的功法運用到最平凡的生活瑣事之中,于細微處見真章。
他需要將這種對靈氣的精準控制,練成如同呼吸、眨眼一般的本能。
他不斷地嘗試著,時而成功,時而失敗。
廚房里,只聽得“唰唰”的順暢切割聲與“咔嚓”的沉悶頓挫聲交替響起。
他的額頭漸漸滲出細密的汗珠,心神的高度專注,其消耗遠勝于尋常的體力勞動。
就在他沉浸于這種獨特的修行中時,廚房的門被輕輕敲響了。
“叩叩。”
蕭顏探進一個腦袋,她剛剛結束一輪修煉,俏麗的臉蛋上帶著一絲突破后的紅潤。
“楚凡,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
楚凡停下手中的動作,那截金色光刃隨之消散。
他轉過身,看著少女那按耐不住的模樣。
“先聽好消息。”楚凡說道。
若是真的壞到無法挽回的消息,以蕭顏的性子,恐怕早就第一時間急匆匆地說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還有心情賣關子。
“我煉氣九段了!”
蕭顏的語氣中充滿了難以抑制的喜悅與自豪。
短短半日,她便跨越了數個小境界,恢復到了距離筑基僅一步之遙的巔峰狀態。
“不愧是天才。”
楚凡由衷地為她感到高興。她越強,他們便越安全一分。他隨即問道:“那壞消息呢?”
蕭顏臉上的笑容瞬間垮了下來,變得有些不好意思,低頭小聲說道:
“靈石……用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