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錢后，齊月青就躺倒在床上，渾身無力，絲毫沒注意到陳默云的消息，慢慢地閉上眼，頭一次這么安靜地入眠。
’叮咚‘她似乎聽到了門鈴聲，聲音很小但很清晰，她艱難的睜開眼，走到門口，拉開門。：“齊醫生。”她本睡眼惺忪，這聲音聽起來卻冷嗖嗖的，酷夏時節，她竟感到冷風陣陣。她抬起頭，看著門前，就像從天而降一樣，她看到鄧媛正坐在輪椅上，和白天一樣，蒼白的臉頰，只是頭發披散下來，腿上沒了那層毛巾被，殘缺的雙腿裸露在外面，創面青紫，繃帶胡亂地纏著，外圍滴著血。她嚇了一跳，清醒過來：“你怎么了？”齊月青吃驚地問。
：“沒事，今天摔了一跤，就變成這樣了。”鄧媛說話的時候臉上掛笑，身體僵直。齊月青有些害怕，她扶著門把手，弱弱地說：“怎么這么不小心？你哥哥沒看著你嗎？”鄧媛意有所指的看著樓梯口：“他剛才上來的時候，把我摔了，自己的腦袋也摔了，就這么滾下去了。”齊月青只覺冷汗直冒，：“他在哪？”鄧媛斂了笑容：“你要去找他嗎？”齊月青有些難以置信的看了一眼鄧媛。：“他摔了，你找不到他，想知道是什么樣子嗎？”齊月青猛地轉頭，只見鄧媛呼的低頭，頭朝地，從輪椅上滾落下來，發出咚的一聲。齊月青驚叫一聲。
她發覺自己正坐在床上，身邊什么都沒有，四周都很安靜，沒有敲門聲，沒有人過來找她，她恐懼的劃開手機，沒有未接來電。她感到自己呼吸急促，渾身像失去知覺一般，飄飄然的懸在空中。她抓了抓頭發，從床上下來，坐在床沿，兩只胳膊撐著床板。夢里，鄧媛那么清晰的臉，那么真切的動作，直到現在，心臟還在咚咚狂跳。她越來越懷疑自己，當年那個決定到底是不是誤診？她是不是真的迫不得已才截肢？她其實一直在拷問著自己，三年來從未停止，只是在這一刻，自我懷疑戰勝了自信，她無助的蜷縮起來，夜色漸深，一整天向外輸送的情緒能量已經消耗殆盡，留給她的只有無盡的疲憊和自責，她像在沙漠中快要渴死的小螞蟻，眼見著馬上到了綠洲，卻突然被一陣風沙吹亂了方向，沙子在她身上覆蓋了厚厚一層，在鼻腔里，眼睛里，耳朵里，她看不見聽不見，也動不了。
一直坐到凌晨，她微微感到困意，才躺在床上睡過去。
門鈴聲再次響起，這次聲音很大很響，齊月青警惕的坐起來，發現陽光早已灑滿大地，照得整個屋子金光燦燦。她打開手機，屏幕上顯示已經九點，她瞪大眼睛，拍拍自己的臉，確認是否在做夢。門鈴聲再次響起，她翻身下床，小跑著開門，這次門外不是鄧媛，而是黃星雯。她充滿活人氣息，紅潤的臉，烏黑亮麗的頭發，生動的表情，讓她意識到這都是真的。：“我以為你有什么事，趕緊過來看你，你怎么還沒起？”黃星雯驚叫著進屋，跟在她身后說話。齊月青抓抓身后凌亂的頭發，對她說：“我昨天睡得太晚了，沒看時間。”黃星雯沖她咧咧嘴，：“你快點吧，一會主任發現你遲到了可就慘了。”她催促著齊月青趕快收拾，一邊匆忙從冰箱拿出兩片面包。：“我給你做早飯吧。”齊月青火速穿上衣服，出來是已是一絲不茍。：“不用了，你又不會。”她抓起面包片塞在嘴里，拉著黃星雯的胳膊出了宿舍，她回頭看了一眼門，用力關緊。
來到辦公室，患者早已排起了長隊，她整理思緒，投身到一天的工作中來，很神奇的是，本來很疲乏的身軀，很沉重的心情，在微笑著面對別人時，聽著他們的遭遇和感想，她的心情似乎有所緩和。直到下午一點，所有的患者才走空，其他的診室依舊人滿為患，她慶幸的松了口氣，還好只是代班。她看著墻上的時鐘，看看墻上的掛歷，忽然像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出辦公室。
：“你恢復的不錯，再過幾周，或許就能出院了。”王主任面帶笑容的對陳默云說，：“給他把藥換到晚上吃。”賀小晶點頭，迅速在筆記本上記下。：“對了，你的創面恢復的很好，有沒有考慮做假肢？”陳默云的表情似乎開始凝滯：“我還沒想過。”：“你有什么別的打算嗎？還是準備一直坐在床上，醫生應該跟你說過，老這樣坐著，你另外一只腿也會萎縮的。”陳默云一想到假肢，面前就浮現出齊月青的面孔。：“我不想裝假肢，過段時間再說吧。”他敷衍的對王主任說。王主任對他之前的事跡有所耳聞，似乎早已料到，于是說道：“也好，再恢復恢復，磨合也需要很長時間，量力而行。”他接著交代了幾句，和一眾醫生離開，本來圍成一圈的人，密密麻麻，現在又忽的散去，來無影，去無蹤。
人都走后，他赫然看見一個單獨的身影立在床尾，他心頭一顫，抬起眼睛。：“恢復的是挺不錯啊。”她沖他笑了笑。幾天壓在心里的大石，這會自然而然的落了地。：“嗯，謝謝。”他一時不知道回答什么，糊里糊涂的回應。兩人之間的氣氛好像有些尷尬。齊月青緩慢的挪移到椅子旁邊，卻不坐下。陳默云用余光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后背向前挺了挺。：“你……前幾天在忙嗎？”他還是問出來最想問的。齊月青屏住呼吸，想到昨天那個恐怖的夢，說道：“嗯，前幾天有很多患者，我沒來得及過來。”聽到她這樣的答復，陳默云莫名感到寬慰。：“哦。”齊月青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說道：“那天我對你可能有點粗暴了，說了一些不禮貌的話，對不起。”沒想到齊月青會記著，還會主動提出來。：“哪天？”陳默云笑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