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山的舊道觀藏在后山的一片竹林之中。
清風搖曳,竹林輕晃。
相較起前山金漆彩繪的新觀,這兒樸素的像個尋常農家,唯一能與宗教扯上點關系的就是前院的神臺和香案。
八十年前,年輕的龍虎山游方道人避戰至此,斷然想不到幾十年后這里仍有香火。
建國后百廢待興,雜病橫行,小道士于心不忍,背起藤編藥箱下山救人,久而久之名聲就在十里八鄉傳開了。
收了許多徒弟,教了許多醫術,小道士也熬成了老人家。
香火愈發鼎盛,百姓自發地在前山籌建起新道觀來,但老道士依舊躲在后山,圖個清靜。
時至今日,老道士將近一百歲了,但身子骨依然健朗,耳聰目明,大家都知道后山住著尊神仙,為了表示尊敬,極少有人會上門打擾。
但顏荔枝不一樣,她是參觀時被老神仙留下來的。
這位慈眉善目地老奶奶在竹林里遇見了她,笑著問她要不要在山間小院里住兩天,她答應了。
能被老神仙邀請住在后山,這可是了不得的榮耀,十多年來,除了那位師叔祖,還沒人能做到這事。
受此影響,在前山拍攝的晨露都受尊敬了許多。
不過,陳夢靈的解救無聊計劃算是落空了,她沒法留在后山,只能一個人繼續著逗貓發呆的單調生活。
“我吃好了,奶奶,我去喂福福。”
后山小院,換了一身磁青道袍的顏荔枝放下碗筷,和桌對面咀嚼著青菜的老道士鞠了個躬,端著一碗青脆的瓜果出了門。
小院的臺階上,安靜地坐著一只獨臂獼猴,它的棕褐色毛發尾端已經微微泛白,像是老人們銀白的發須,見顏荔枝過來,獼猴極其擬人的讓開了個位置,讓她坐下,隨后拿起碗中瓜果,自顧自地啃起來。
這只獼猴就是福福,十多年前的雨夜,帶著斷臂倒在小院門口,被護院的大黃狗叼了回來。
老神仙用山里的草藥幫它處理了傷口,喂它吃喝,如今十多年過去,大黃狗早已化作春泥,福福就承擔起了看家護院的責任,守衛著老神仙的安寧。
顏荔枝在后山待了兩天,每天最喜歡的事就是坐在福福邊上,看它吃各種蔬菜瓜果,這只野生的獼猴不急也不惱,就安安靜靜地吃著,任由這個人類打量它。
福福埋頭吃了一小會,老神仙出來了,把它的飯碗捧在懷里,坐在了顏荔枝身邊。
“奶奶,我六十歲的時候如果能和您現在這般矍鑠就知足了。”
抱著膝蓋,顏荔枝羨慕地看著老神仙。
老神仙樂呵呵摸著福福腦袋,道,“別想太多,順其自然。”
“奶奶,您真是晨晨醫生的師傅呀?”
這話和她第一次問診時,孫晨晨說的差不離。
那天孫晨晨告訴她關于龍虎山親傳弟子的事,但等來到后山,見到小院里的合照,顏荔枝才知道,原來孫晨晨說的龍虎山,是這里。
只不過師徒倆年紀在這呢,在世俗里差了好幾輩,前山道觀的觀主七十多歲,見到老神仙都只能師祖,晨晨醫生這輩分直接就頂格了。
到底是什么樣神奇的因緣際會,才會發生這種事。
老神仙的回答隨性地出乎意料,“她跟福福這么高的時候,偷跑到山里,放生了一束花,那株花我養死了,所以就只能賠她個師父。”
“一束花?”
“對啊,一束花。”
孫晨晨站在山門牌坊下,用紙巾擦著額前的汗,“不管是人,還是動物,植物,我師父都能養得活,唯獨那束花養死了,我很難過,就鬧著她賠,然后她就說收我當徒弟,給了我這個漂亮的小吊墜。
以前還小,哪里知道這亂七八糟的,學著電影里的模樣就認下了師父。
后來才知道,這座山里,除了師父之外,我的輩分最大!觀主都得叫我師叔!”
【檢票失敗,請走人工通道】
話音未落,山門的閘機就卡住了她。
孫晨晨錯愕地看了看,其他人都拿著手機刷二維碼或者用紙質票進場,跟坐地鐵似的。
“輩分這么大都得買票?”
于冬在邊上笑她,孫晨晨臉上掛不住,來到邊上新建的咨詢處,問道,“您好,我們這怎么進去?”
“怎么進去?買票啊。”
穿著紅馬甲的志愿者似乎沒想到有人會問這種問題,指著山腳道,“售票亭在山下,二十一張。”
“不是,我,我啊。”
“你是....?”
志愿者一臉懵逼,這誰啊,哪個明星?沒見過啊。
孫晨晨氣不打一處來,明明兩個月前還暢通無阻的山門,怎么瞬間多了一排閘機。
而且上山進香本就是你來我往的事,閘機往這一攔,是不是太商業了一點,師侄真是想錢想瘋了!
掏出手機喂了兩下,不知道打給誰,不一會兒道觀里就出來個拄著拐杖的老道士,老道士身后跟著兩個五十來歲的道人。
“師..師叔。”
來到閘機這兒,老道士有氣無力地喊了一聲,后面倆道人也跟著行禮,道,“師叔祖。”
“得得,爺叔咱不講這些,往這兒放閘機收費,師父知道嗎?”
略過寒暄,孫晨晨直接問道。
老道士低眉順眼,從懷里掏出一疊皺巴巴的紙質票,顫顫巍巍地給了孫晨晨,道,“山下在打造旅游景區..我們道觀只是景區的一部分,沒..沒那么多..權力。”
聽到這,孫晨晨就明白了,她沒有多說什么,沉默地把票分給了身后的三人。
進了山門,來到老道士居住的小屋,她從隨身的背包里拿出一盒鈣片和魚油,交給了老道士,“爺叔,上次的鈣片快吃完了吧,這些拿去,接著吃。”
老道士揮著手拒絕,從褪了色的木抽屜里拿出同樣包裝的鈣片出來,晃悠道,“我還有,你不要浪費錢,快帶回去自己吃。”
孫晨晨接過鈣片一看,發現根本連包封都沒破壞過,就知道師侄肯定是舍不得吃,想留著。
“臭老頭。”
她直接擰開了鈣片包裝,倒了兩粒出來,道,“再不吃鈣片,明年你連后山都爬不上去了,那你就見不到你師祖了,吃不吃,不吃我扔了啊。”
“吃,師叔,我吃。”
老道士顫顫巍巍接過鈣片,含在嘴里,道,“你等等。”
他也不吝嗇自己的禮物,拄著拐杖進到里屋,捧出來一個金燦燦的小長命鎖。
“生日快樂,平安康順。”
老道士用皺巴巴地手指在孫晨晨手背上畫著符,她認得出來,那是一種祝福形式。
這個長命鎖沉甸甸的,一看就是純金打造,得花不少錢。
再看老道士的道袍打了不少補丁,老花鏡也是最普通的樣式,但他卻給孫晨晨攢出了一個金鎖的錢。
毫無血緣關系的人,僅憑一個虛無縹緲的師叔稱謂就對她這么好。
想到此,孫晨晨的鼻子有些酸,她把長命鎖又推了回去,道,“爺叔,我有,你自己省著。”
老觀主臉上驟然浮現出笑意,露出了那已經空空如也的牙齦,道,
“收著,這和你帶來的丹藥一樣,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