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英內殿。

張茂則從外殿而來，稍做通報后，徑直入內，這里面都是皇后貴妃、嬪妃公主、王公大臣的命婦，所以眼簾更不敢抬起，

“啟稟圣人，諸位貴人，外殿里的情況發生變化，遼朝使團要與本朝斗詩，宗室趙殿直、醫官院副使姜塬和晏相公之子晏幾道主動應戰。”

今夜歲除，不僅是與外命婦聯絡感情，聊聊家常，更主要的方向，還是時刻關注外殿的情況。

今夜曹皇后盛裝打扮，盡顯母儀天下的端莊，只見她螓首戴著金鳳冠，簪著牡丹花，眉心貼著五福云紋花鈿，上著金泥云霞紋大袖長袍，下著青羅裙，

“知道了，有什么新情況再來匯報。”

張茂則應一聲，徐徐后退出去。

福康公主生母苗淑儀說道，“你們說，誰會勝出？”

“肯定是我們贏。”福康公主毫不猶豫的下決定。

俞充儀生有皇長子趙昉、崇慶公主，全部早逝，“契丹人自是有備而來，哪能輕易下結論。”

“有姜解元在應該沒問題。”富弼之妻，晏殊之女，周國夫人不動聲色的說道。

夫君腿疾、爹爹病體，全是仰賴姜塬妙手回春，得以祛除邪病，為他說兩句好話，純屬應該的。

有周國夫人幫襯，福康公主信心十足，“俞娘子你要相信我。”

“好，信你信你。”俞充儀態度放軟，然后往上瞧一眼近乎艷壓中宮的張貴妃，沒再言語。

張貴妃得趙禎極度寵愛，別說嬪妃，連曹后都不太放在眼里，時常僭越禮制去挑釁對方。

今兒個也不例外，花釵冠上綴珠翠、發髻別著金孔雀珠釵，簪著芍藥花，雪頸下墜著珍珠項鏈。

身穿青碧色繡翟鳥紋褙子，披帛繡云鶴，隱隱搶走后宮之主的風頭。

她也不常說話，杵在原地坐著，就沒人能忽視掉。

曹皇后看都不看一眼張貴妃，雙手捂著暖手爐，與下方的嬪妃貴妃閑聊。

集英殿。

“大宋陛下，我朝才兩人，貴國出戰三人，事情有失公正了。”

蕭德，以維護遼朝利益為重，再次說道。

趙禎指著少年說道，“仲忽坐下。”

趙仲忽年紀最小，之所以會被選中，是用宗室身份尊重遼朝使團，能不出揚名正中他的心意。

晏幾道走了出來，“本朝禮儀之邦，客人為先，兩位先請。”

“蕭某獻丑了。”

蕭惟信對著殿內所有的人拱手，輕步走出，五步至，

“貂冠辭朔雪，星槎渡河來。”

“寶靨簪宮錦，瓊筵映燭臺。”

“百戲魚龍沸，千門爆竹催。”

“同沐青陽早，鴻臚引玉墀。”

西夏正旦使吹捧道，“好，古有東阿王七步成詩，今有遼朝翹楚五步獻詩，說明你對大宋的詩詞有著深度了解。”

此話頗有挑撥的意味，是單單對詩詞熟悉嗎？

蕭惟信面上謙虛，道，“不敢當、不敢當。”

“大宋天才尚未作詩呢。”高麗正旦使非常忠心的維護宗主國。

這就給了晏幾道作詩的機會，蕭惟信走五步，他就走三步，

“玉屑初飛鳳闕霞，金猊香暖透窗紗。”

“九枝蓮燭春星亂，百戲魚龍夜鼓嘩。”

“酒暈暗浮鮫綃薄，簫聲輕隔御簾斜。”

“東風若解憐芳意，先遣新紅入舊家。”

趙禎臉龐笑著，“晏師，這詩挺好，就是過于精巧了。”

“陛下，老臣犬子年少又不諳世事，此詩不是正符合他的風格？”晏殊恭敬的回禮。

高麗正旦使舉起酒盞，高聲道，“我為晏公子的詩敬一杯。”

晏幾道也趕忙與之互敬。

姜塬心想思密達也太能舔了，一直幫大宋的場子。

或許是唐朝滅高句麗給高麗留下巨大的陰影了。

其實至今為止，兩首除夕詩并未引起太大的反應。

風格太飄了，不接地氣。

沒法讓這些飽讀詩書、閱歷豐富，又已經年過半百的老登，引起情緒共鳴。

純粹當小孩子玩鬧，看個樂而已。

“蕭別刺里，我們讓姜塬先作詩，再根據情況應對。”蕭惟信轉換策略的說道。

蕭別刺里以目光回應，說道，“之前大宋讓我大遼一籌，正所謂禮尚往來，我請姜解元先作詩。”

“你確定？一旦我作詩基本宣告結束了。”

姜塬沒打算客套。

耶律信先本來就不爽姜塬，忍不住說道，“狂妄。”

“不得無禮！”蕭德呵斥一聲，又跟趙禎賠罪。

龐籍心想他能不狂嗎，之前還打算斬文臣呢。

王拱辰“姜塬，你這話置大宋臉面于何地？”

趙宗實也把目光鎖在少年身上，略微帶些怨恨。

蕭別刺里第一次感受到宋人對遼朝的藐視，自尊心那能受的住，語氣冷然，

“早就聽聞姜解元做出一首西湖絕詩名揚四海，想必詩詞才華異于常人，請吧。”

“聽好了啊。”

“爆竹聲中一歲除，”

姜塬清澈的聲音在集英殿響起，沒有拘泥什么七步五步成詩，反而松弛的走動。

甚至話音剛落，外面就傳來激烈的鞭炮聲。

一瞬間，集英殿的所有老登面容肅然，露出饒有興趣的表情。

姜塬聲音沒有停止。

“春風送暖入屠蘇。”

“千門萬戶曈曈日，”

“總把新桃換舊符。”

韓琦意味深長的說道，“好一句總把新桃換舊符。”

富弼品了品，也琢磨出一點味道。

姜塬是范仲淹的學生，是否指向當年的慶歷新政是新桃，它要把大宋舊符換下來？

龐籍梁適吃著酒，完全沒有出言的欲望。

王拱辰感覺他要捏碎酒盞，然后才發覺是他的手掌疼了。

姜塬作的詩，言辭簡潔，歲除氣氛濃郁，又藏有某種隱喻，不敢說絕唱，可以保證是一首非常優秀的歲除詩了。

趙宗實不語，一味的吃酒。

“可服？”

姜塬視線環顧一周，最終落在蕭別刺里身上，質問道。

蕭別刺里臉龐鐵青，強行咽下一口氣，“大宋開封府的解元，名不虛傳。”

高麗正旦使此刻沒空吹捧姜塬，而是吩咐他帶來的人趕緊把那五言絕句詩抄下來帶回本國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