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敢撈唾手可得的魚
- 夢知道答案(第3版)
- 武志紅
- 3083字
- 2025-01-17 17:18:28
〔讓活力在關系中流動〕
夢者:楊女士,40多歲,私企老板,單身。
夢境:我走在一個水壩上,水略略漫過了堤壩,一條鮮魚躺在堤壩上,它被割了三刀,就好像有人要烹調它而割了三個口子,好在那里放作料。
我感覺,像是有人要給我這條拿來就可以烹調的魚。但我想,天上不會掉餡餅,這條魚肯定有問題。于是,我沒有拿它,而是從它旁邊走過去了。
分析
楊女士堪為成功人士,她有自己的公司,經營已十多年,是熱門行業,淘了不少金。
但她的身上,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成功人士的派頭。她衣著土氣。這還不算,她的神情,她的皮膚,都讓我想到枯木頭。
木頭本來已比較僵硬了,更嚴重的是,水分仿佛也正從她身上流失,她的身體正日益干癟。
可以說,她的生命力正在全面枯萎,身體僵硬,神情呆板,皮膚也失去了光澤。
她成為這個樣子,有一個最直觀的原因:沒成家,沒孩子,一次戀愛都未談過。
40多歲都未談過一次戀愛,是一件很嚴重的事。
戀愛,可激活一個人的生命力。不過,要戀愛,必須生出對愛的渴求。那些童年受傷太重的人,不敢生出愛的渴求,因為,一生出這份渴求,就會被深深的悲傷與絕望侵襲。所以,一些人終其一生都不敢戀愛一次。因而,他們生命中很大的一份活力就不會被激發出來,其生命就容易早衰。
可以說,生命力,或活力,對我們來說,就像水分對花草樹木一樣。從未戀愛過的人,就是切斷了情感的河流,一如樹木失去水分,最終失去生命力。
楊女士知道,從未談過戀愛,是她生命力日益枯萎的一個原因,但她說,從未有男人對她產生愛慕,又談何戀愛?
說這番話時,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也只是微微地苦笑一下,好像外在的臉和內在的心,都起不了什么波瀾了。
不過,隨著咨詢的進展,我們談話越來越深。她發現,并不是男人從未愛慕過她,而是她忽略了他們發出的求愛信號。
大學時、工作時,有同學或同事對她發出過求愛信號,而且還有男人多年內一直對她表達好感,只是被她理解為友誼了。
為何會有這種誤解?
思考這個問題時,楊女士想起了她常做的一類夢。
譬如,本文一開始提到的夢。
譬如,一次她夢到一池塘的魚,也是很肥,但懶懶的都不游動,讓她覺得都是“病魚”。
譬如,還有一次,她夢到走在一個湖中的一座浮橋上,湖里的魚跳起來,湖里的烏龜努力立起來,要咬她的手指,讓她害怕。
……
想到對男人的誤解與這些夢,她若有所思地說:“魚,難道就是男人,就是愛情?而我總覺得,我遇到的男人都是病魚。所以,雖然唾手可得,但我還是選擇了遠離他們。并且,當他們有活力,主動靠近我時,我覺得他們要攻擊我,讓我更害怕。”
這種解釋,聽起來非常靠譜。
由這個夢,她又想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那是她讀小學時,她去田里,看到前方路中間臥著一只白色的兔子。她脫下外衣,悄悄靠近,一下子用衣服將它扣住。
兔子的動作本是非常靈活的,所以有“動如脫兔”這種成語,但她竟然那么輕易地捉到了這只兔子。
甚至,她感覺,它都沒有掙扎。
捉到的那一刻,她有一點興奮,但這興奮一閃而逝。隨即,她想:兔子這么靈活的動物這么輕易被我捉住了,它肯定是病了吧。于是,她掀開衣服,想檢查一下。
掀開衣服的那一剎那,她有些恍惚,而白兔一下子掙脫,逃走了。
這件事對她刺激很大,那時她就想,難道是老天派一只兔子,先讓她輕松捉住再讓它逃跑,用這種戲劇性的方式告訴她些什么嗎?
后來,當她第一次聽到“天啟”這個詞時,立即又想起了這件事。她想,這就是天啟吧。但她一直沒想明白,這到底要啟發她什么。
這件事是她生命中最深刻的回憶。在我看來,任何人記憶最深的那一件事,即是這個人命運的濃縮。或者說,是生命的隱喻。若能堪破它,就能讀懂自己的命運。
若這一點成立,那么這次“天啟”,是要啟發她什么呢?
其實,事實已非常清楚,那就是,她有太多機遇,她身邊有太多人都可能和她構建親密關系,但她錯過了,與他們擦肩而過。錯過的關鍵,是她懷疑他們是病魚。
然而,所謂病魚,更可能是一種誤解。正如,那只白兔,是很健康的,卻被懷疑是病了,結果得而復失。
為什么會這樣?
最表面的理解是,她不相信“天上掉餡餅”,即她不相信會有好運自動降臨到她頭上。
深一層的理解是,“餡餅”即愛。也就是說,她不相信愛會自動降臨到她頭上。她必須要主動去爭取愛。但是,她又自卑到極點,根本沒有心力去對異性表達愛。所以,既然愛不會自動降臨,而她又不會努力爭取,那么,愛就絕對不會發生。
這里說的愛,既是男歡女愛,更是父母等親人給孩子的愛。實際上,一個人對男歡女愛的信心,都是來自童年時父母等養育者給他們愛的多少。若多,就有信心;若少,信心就少;若嚴重欠缺,信心甚至會接近零。
像枯木一樣的楊女士,她的家中有許多兄弟姐妹,而她排行中間,自然而然成了父母最忽視的那個孩子。
復雜一點的理解是,其實她是一條安靜的魚。她知道自己這條安靜的魚是病魚,這種病魚沒有人會去愛。所以,她將其他安靜的魚視為病魚,認為這樣的魚不值得愛。
病魚,也是一個很深的隱喻。
一段時間,在咨詢中,和楊女士常陷入無話可說的境地。生活中,她也的確是那種很不容易發起話題的人,她會覺得自己發起的話題都沒意思。
結果,那段時間,咨詢常常會這樣開始:她一進來坐下,我們倆面面相覷,我等待著她發起話題,而她將球傳給我說:“武老師,你想說點什么?”
許多看起來不夠有意思的來訪者,也有這樣的現象,他們難以發起話題,于是會在咨詢一開始說:武老師,你覺得咱們該說點什么?
這種現象的發生都是因為,來訪者覺得他們的話題沒意思、沒意義,不值得談。這種心理是自我價值感低的一個表現。其實,他們的任何一件事,只要能攪動他們的心,都是有意義的。
一次咨詢中,楊女士又將球傳給我,說:“武老師,你想說點什么?”
我建議她閉上眼睛,安靜下來。我也一樣,我們就這樣安靜地待著,看看會發生什么。
閉上眼睛時,我也常常能感覺到來訪者的情緒變化,并根據我自己的感覺進行調整,看看是睜開眼睛還是繼續閉著。
最初,我的頭腦是混亂的、沒有頭緒,昏昏欲睡。突然間,我頭腦清醒過來,有股濃烈的情緒從身體里升起,有悲傷,也有巨大的憤怒。
于是,我睜開眼睛,看到她的眼淚嘩嘩地流下來。她繼續閉著眼睛,就這樣流淚流了十多分鐘。
她眼淚基本停止的時候,我請她睜開眼睛,問她發生了什么。她講到了生活中一件讓她極其憤怒的事情。
我有些驚訝地問她,這是一件多么重大的事啊,為何你會覺得這件事都不值得談,而要我發起話題呢?
她想了想,說有兩個原因。
第一,她總覺得,她的任何事情,不管多么生死攸關,對別人來說都是不值一提的。這是她極其缺乏被關注與愛的童年所形成的生命體驗。
第二,她覺得,悲傷和憤怒都是很不好的情緒,她不希望別人拿這些負面情緒影響她,她也不想拿這些負面情緒影響別人,而這次她不想影響我。
這就是病魚的隱喻。在她看來,一個人只要有不好的情緒,就是病魚。但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種種負面情緒。負面情緒,和所謂的正面情緒一樣,都是活力之河的河水。假若我們切斷了負面情緒的流動,我們也就切斷了正面情緒的流動,最終,整條活力之河,日益干涸。
她不想要別人的負面情緒影響她,于是,她就切斷了與想和她聯系的人的聯系。
她不想自己的負面情緒影響別人,于是,她也斷掉了和自己所渴望的人的聯系。
最終,她成了孤家寡人。
那些童年太孤獨的人,都容易形成這種心理機制:我必須成為一個沒有負面情緒的很好的人,我才是值得交往的人;同樣,我也只交往有正能量的人。
這是一種偏執、一種分裂、一種二元對立,它終會將我們變成日益僵硬甚至干枯的人。
所以,楊女士以及我們每個人,都要學著允許別人是病魚,也允許自己是病魚,學習接納自己和對方的所謂負面情緒。如此,才能幫助我們建立情感鏈接,讓活力不僅在我們體內流動,也在關系中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