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民國初期的武術和體育
清末民初四川的武術社團
清末時期民間武術處境艱難
清末民初四川民間武術簡況
清代四川各地有不少著名武師。如1850年前后,川東璧山縣(今重慶璧山區)有個鄧顯揚,人稱鄧四教師。他白天耕種田地,晚上練習武藝直至深夜。他長于馳走,行路時其發辮飄飛身后,當時璧山人贊之為“國技家”。鄧顯揚82歲而卒。
1875年前后,溫江趙華山幼從陜西某人學習拳術,尤精“鐵漢碑和潭腿”。他在溫江、崇慶等地設武棚授徒。其徒弟劉圣符力能格數人,并有“縮陰灌頂”之技。
1898年前后,簡陽龍泉驛貧農謝昆山外號“謝打滾”,擅長地趟拳,曾在成都數次擊敗制臺衙門鏢師韓鳳鳴,名噪一時。其他人如青神的楊海泉、綿陽一帶的方和尚、簡陽的余發齋等,都是清末民初四川著名的武術家。
1840年鴉片戰爭后,四川傳統武術大致有“南派”“北派”之分。
1900年后,大量四川武林人士利用武術活動反清。
1902年10月19日,四川總督奎俊刊發《解散拳匪告示》中稱:“川省自資陽拳匪事起,迄今數月,誅戮之匪首匪黨,共計不下數千……”四天后(1902年10月23日),重慶府轉發《清查拳匪條約》中稱:“申大辟之刑。……拜師傳徒惑眾,為首者絞立決。”
當時,成都的“川西道”和重慶的“川東道”還遍為張貼一篇自稱“慈悲道人”(實即官方)寫的勸世文《解毒散》。文中反復強調朝廷嚴禁老百姓教拳、學拳的“律例”:
大清國的律例上有兩條……自號教師以演弄拳棒教人者,(脊)杖一百,流(放)三千里。學習者(脊)杖一百,徒(刑)三年……去學拳,便算違犯國法了。
這種高壓下,清末民間練武之風大受打壓。1909年,成都報界名人傅崇矩披露當時武術界的狀況:“近因‘拳匪’肇亂,人皆惡打拳之名,習者少矣……”
清末民間武術處境極其艱難,重要原因有三條:
第一條:“拳亂”引起政府當局及中外人士對中國武術的極度鄙視和反對。
第二條:武舉考試徹底終止,習武者已經沒有上升出路。
第三條:中國歷史上“重文輕武”的傳統價值取向更為明顯。
清末雖然朝廷“禁武”,但武術之根卻深入民間,清政府對武術“禁而難絕”。
陳正和談民間武人
我所拜師的一位老師陳正和生于1896年。他曾在民國時期軍隊中當過中校教官,20世紀50年代后當過中學教師。他厭惡武林江湖氣息濃厚,從不在武術界顯山露水。據他講述:
俗話說,窮不習武,富不讀書,其實這諺語并不確切。窮苦人家拜不起師父怎么辦呢?主要有幾種方法。第一種是沾光,即同有錢子弟一起學,自己手腳勤快些,倒水跑腿的事搶著干,四川話管這種方法叫“學巴片兒”。第二種是所謂“學欺頭”,就是別人打拳時自己站在遠處“偷經學藝”。如果這兩樣都不行,就干脆搞個“無師自通”——舉石鎖、打墻壁、砍磚頭、踢樹子……有機會再東瞅點兒、西撿點兒。只要舍得吃苦堅持,最終總要學出來。
陳老師還說,民國時期打拳習武之人,不外有三種情形:
第一種情形,學成個“教師爺”。他的拳套路多得很,啥子花、查、洪、炮、劈掛、翻子……真是無所不能、無所不會。只是中看不中吃,較技搏敵,常現原形。
第二種情形,學成個“打手”。這種人的拳架、兵器演練起來不那么好看。他們就專練那么幾“砣子”(指拳頭),或專練那么幾腳頭,熟能生巧又膽大亡命……這種人臨戰較技,比華而不實的“練家子”強得多。
第三種情形,不但能演善打,且深通拳理精奧。此種人常以“十年磨一劍”的苦功,自成一家卻又博眾家之長。這些人已登堂入室,有資格稱為“武術家”了。
陳老師還告訴我:“國術最講究‘形神俱備,內外兼練’,要‘內練一口氣,外練筋骨皮’。如只練外壯功夫,‘外桶子’雖好(鄭按:指外在形體肌肉),而‘內桶子’虛弱(指內在精神、臟腑功能),這不過如鐵柜子裝瓷花瓶,豈能摔打?這外壯又豈能長久?所以自古武林拳諺講‘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
陳老師年輕時,每天凌晨5時許就起床,同師兄弟一起或在河畔溪旁,或在林中竹下,十趾抓地生根配合吐納呼吸,專門練習內功(氣功)、樁功,再按經絡穴位拍打周身。練到“入港”微妙處,不時氣提丹田仰天狂吼長嘯:“嗬嗨——嗬嗨!”吼聲在川西壩子上引起一陣雞鳴狗吠。附近農院的莊稼人從夢中驚醒,罵聲“吃多羅,脹飽羅……”再翻個身,蒙起腦殼睡回籠覺。
下午4時又開始練功。當時的武術重在搏擊實用,講究練硬功夫,行話稱為“上家具”。因此,習武之人在練功時著重練習擰筷子、扯釘子、提壇子、甩石鎖、滾鐵筒、扎沙桿……他們還常練鐵砂掌:木桶內裝滿黃豆(其后換成綠豆、大米等較細小者增加難度),然后左右掌交替向桶內插去;功夫越深插得越深,如一聲“嗨”能一插到桶底,功夫已非常人。
還有打“美人樁”。用木頭做成真人大小,外面裹以棕皮、棉絮,再蒙以狗皮。然后在“美人”的腰桿上打個洞穿上鐵桿,將鐵桿固定在兩旁的石樁上,這個“美人”好像在練單杠,一推它就可以活動翻轉。練習時如同與真人相搏,驟然跳將過去一拳打在“美人”的腦殼上,“美人”頭往后倒,下半截身子卻“砰”地向你拗來。你只好又是一腿“嗖”地踢去,“美人”卻一個前仆又將腦殼向你撞來拼命。稍不注意,就會被“美人”撞幾個青頭包。這種練習對身法、步法、敏捷、硬力……都極有好處,可能比西洋拳的“打沙包”還生動活潑。

圖5-1 清代末期,成都皇城外一個淪落江湖的武人正在表演“手砍大石”

圖5-2 民國初年古城民居院壩里的武術家在練功
陳老師對我說:這些“武棒槌”同文人的“熬得十年寒窗苦,一舉成名天下揚”一樣,不僅圖個謀生有術,還希望可以人前稱雄。
這些武壇掌故作為口述史,對了解民國時期四川真實武術史,大有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