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倉庫的穹頂吞噬了所有天光,里面一片黑暗,宛如濃稠的墨汁。
幾束昏黃的燈光勉強撕開這片遮擋,卻也顯得力不從心。
暈黃光束中漂浮停滯的塵埃,在秋元悠介踏入門檻的剎那驟然沸騰起來,仿佛是在歡迎這位手持利器的客人。
幾盞昏暗的燈光中,他一馬當先,走在最前面,緊繃著呼吸的高橋佑哉緊隨其后。
兩人小心翼翼地踏入這片未知的領域,沿著混泥土裂縫組成的蛛網前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薄冰上。
隨著他們的不斷深入,遠處的景象逐漸在黑暗中勾勒出輪廓,變得愈發清晰起來。
就在這時,三十多米外,圓形立柱后緩緩浮現人影。
一個模糊的身影如同幽靈般從黑暗的深處走了出來。
“站住!”
見狀,秋元悠介立刻大聲喝道。
他的呵斥撞上生銹的鐵架,震蕩中又反彈成金屬的回音。
那個身影在聽到喝聲后,似乎真的停了下來,緩緩地轉過身,面向兩人。
借著微弱的光線,秋元悠介看清了前面之人。
對方臉上滿是猙獰,眼神中燃燒著仇恨的火焰,正是高橋佑哉的同學——中島健太。
二十八小時前,這位巡邏警察還在靦腆地在現場看守,為查案的眾人購買解暑飲料。
當這張扭曲的面孔轉向光源時,高橋佑哉實在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幕,以至于他手中的戰術手電筒哐當墜地。
確認對方身份的那一刻,秋元悠介心中五味雜陳,他知道自己的猜測沒有出錯,可如今這般情況,又讓他多么希望自己的猜測是錯的。
若是前世之中,這無疑是對警察榮譽的極大玷污。
他不愿意見到同室操戈的慘劇,更不愿意讓一個罪行累累的兇手在旁目睹。
中島健太的警察身份,仿佛是天生的偽裝,很難引起別人的懷疑。
從他遇見第一起案件的尸體時,就察覺到兇手很可能是山本龍一,但他按兵不動,只是巧妙地將尸體搬運到更容易被發現的地方,以此引起警察的注意。
然后,他利用長谷川組的信息,提前一步找到了山本龍一,并將其綁架到了這里。
此刻,中島健太將八年前的犯人困在椅子上,用刀抵在山本龍一的咽喉處。
被束縛者脖頸上的血珠沿著刀鋒蔓延,于重心最低處滴落。
死寂之中,連根針掉落在地的聲音都能聽見,何況是血珠。
滴答聲里,被捆綁的犯人褲腿處逐漸形成一小片血色鏡面,倒映著天花板上如同絞刑架的銹跡鋼梁。
中島健太用刀在對方恐懼的脖子上比劃著,同時不斷地發出威脅的聲音。
似乎他就是要對方露出害怕恐懼的模樣,為當年案件的受害者——他的母親償還罪孽,而他自己也能夠從中解脫出來。
看到秋元悠介和高橋佑哉兩人,中島健太的嘴角扯出一絲僵硬的笑容。
“中島,你究竟為什么要這么做?”
嘶吼在空曠的倉庫里回蕩,目睹眼前這一幕,高橋佑哉只覺身心疲憊,他的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面前這個舉刀抵著山本龍一喉嚨的男人,既是他最信賴的同期,又是最陌生的罪犯。
“哈哈,高橋,你不會懂的,你根本無法理解這些年我是怎么熬過來的。”
突然,中島健太笑了起來,笑聲里混著金屬摩擦般的沙啞。
他的胸膛起伏不定,刀刃在暗淡光線中劃出冷冽的血色,不斷宣泄著滿心的不滿與對罪犯的仇恨。
中島健太開始傾訴這些年積壓在心底的痛苦,母親因搶劫命喪黃泉,這件事對父親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讓他一病不起,他的內心滿是悲痛。
“每天看著病床上父親插著呼吸機的模樣,腦海中就會想起八年前那個清晨——母親的血流在珠寶店的大理石地面上,染成一片紅色。”
說到這里,中島健太的情緒激動起來,手中的刀刃不斷抖動。
于是,原本幸福的家庭瞬間分崩離析,變得殘破不堪,美好的家就這樣散了。
這一切罪魁禍首就是山本龍一——因為他八年前那起珠寶搶劫案中,殺害了中島健太的母親中島椿。
“現在選擇投降,或許還來得及挽回。你如今抓住了警視廳懸賞的犯人,要是能自首,不會有太嚴重的后果。”
目光緊盯著對方,秋元悠介不動神色踏前半步,眼睛里閃過智慧的光芒。
冷靜分析一番后,他試圖勸說中島健太選擇放棄抵抗。
“是啊,中島,就此收手吧。再繼續下去,你整個人生就徹底毀了。”
聽到這話,高橋佑哉一下子睜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希望,連忙瘋狂點頭。
“人生?呵呵,我現在還有什么人生可言。從他殺死我母親的那一刻起,整個家庭就已經支離破碎,不再完整了。我,早已沒有家了。”
聽到兩人這么說,中島健太的情緒更加激動,手中鋒利的刀刃在山本龍一的脖子上再次劃出了血痕。
“你冷靜一點!”
看到這種情況,秋元悠介趕忙向前一步,可不要將犯人殺死,不然的話,從哪里知道制作完成的炸彈去向。
“你不要過來!”
察覺到秋元悠介的動作,中島健太立刻大吼,手中刀具揮舞起來。
他整個人已經處于崩潰的邊緣。
不能再刺激對方了。
嘆了口氣,秋元悠介舉起雙手緩緩后退,表示自己沒有惡意。
回到高橋佑哉身邊,他低聲問道:
“中島有沒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人?或者說未完成的愿望?”
“家庭!中島那家伙非常重視家庭,每次同期過生日時,他都特別羨慕。”
注視前方的高橋佑哉微微一愣,腦海中浮現出與對方相處時的點點滴滴。
聽到這個原因,秋元悠介立刻回想起原宿警察署里中島椿的檔案。
母親去世,父親重病,重視家庭。
猛然抬起頭,他看向持刀手臂抖動的中島健太,立刻發問:
“中島,你這么做真的好嗎?你這一刀下去,固然報了母親的仇,但你的父親呢?身患重病的他不是更需要你的照顧嗎?要是你成了殺人犯,被關進監獄,又怎么去照顧他呢?”
話語停頓了一下,看著對方顫抖的雙手和掙扎的動作,知道這步棋走對了。
于是,他趁熱打鐵地接著說道:
“而且,你那么正義善良的母親,又怎么會愿意自己的孩子成為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的殺人犯?你忍心讓遠在天國的母親感到遺憾和失望嗎?”
沉重的話語在空曠的倉庫中回蕩,仿佛有回聲傳來。
就像無數的質問在中島健太耳邊響起,又似勸人向善的經文。
手持利刃的身形一滯,整個人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叮咚!
沉默之中,他踉蹌著后退,失去控制的尖刀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碰撞聲,緊接著是痛哭流涕的聲音。
三十六計中,攻心為上!
通過抓住對方的軟肋,終于讓中島健太選擇放下刀具,放棄了抵抗。
“啪啪!這兩巴掌是替阿姨打的!”
看著對方這副軟弱的模樣,高橋佑哉心中五味雜陳,猛然上前,揪著中島健太的衣領將他拽起,給了對方重重的兩個巴掌。
“她在我們警校訓練時說過什么?警察的槍口永遠要朝向罪犯!你明白嗎?”
閑著的秋元悠介則在一旁看著,并沒有阻攔。
畢竟,對方給他們查案制造了不小的麻煩,讓案件變得撲朔迷離,若不是六系眾人機敏,恐怕山本龍一早就引發了更大的事端。
盡管中島健太最終選擇放下武器被抓,但他確實犯下了錯誤——為了復仇,綁架了山本龍一,因為對方殺害了他的母親。
革職是不可避免的,至于具體的刑期,應該不會太重,畢竟他所犯之事并不算嚴重,只是綁架了罪犯山本龍一。
要知道,山本龍一本身就是罪大惡極之徒,根本不被警察放在眼里。
作為警察自己人的中島健太,先前要是投降的話,還是有操作空間的。
如果換個角度來看,綁架山本龍一這件事,可以認為是巡邏警察中島健太英勇無畏,在下班期間發現犯人,經過一番激烈的搏斗,成功抓捕了犯人。
這樣的話,說不定他還能獲得警視廳的獎勵。
而且,剛才秋元悠介只是將山本龍一可能在廢舊倉庫的情況告知了管理官,并沒有提及中島健太牽涉其中的情況。
一是因為不確定,貿然懷疑同僚,二是提前預防這種情況,做個準備。
當然,要是把全部猜測都告知管理官的話,剛才在電話中肯定不會如此猶豫,一定會立即派人趕來。
如果在堀川正郎趕來之前,中島健太投降自首的行為,再操作一番,也不是不能掩蓋這件事情。
至于山本龍一的證詞,根本不足以采信。
這種情況中,在三位現場抓捕犯人的警察與殺人如麻的瘋子犯人之間做選擇。
如此壓倒性的優勢下,警視廳的長官們又不是傻子,況且還可能涉及警察組織的丑聞,自然會選擇讓苦一苦犯人,讓他承擔一切的。
陽光從生銹的通風口斜切進來,將現場三位警察的影子拉成扭曲的十字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