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知竹已經醒了，昨日夜里雖然回來得晚了，但因為頭疼她早早便入了睡，看了看一個屋子的其他人，都還在睡夢中。

知竹躡手躡腳的出了屋子，天還沒有亮完，她先去了廚房燒火，往鍋里加了水。

陸陸續續有人起來，廚房開始忙碌起來，知竹不是廚房的人，但她常常幫忙他們早起生火，所以廚房幾個大叔大嬸都挺喜歡她，雖然話不多，但干活實在，夸她兩句還會臉紅。

早飯過后，下人院子里都在說前面來了貴客，覃夫人都親自從府衙回來了，并親自告訴管事讓學了東離話的丫鬟上前廳去伺候。

管事不敢耽誤，吩咐一直在前廳伺候的阿滿去奉茶，但出了點意外。

昨日還好好的阿滿臉上和手上都起了紅疹，看上去十分可怖，阿滿倒覺得不痛不癢，但這副樣子別說去前廳伺候人，就連管事進屋看到了都被嚇了一跳。

“好好的怎么出這樣的岔子，其他人呢？換個人去前廳伺候。”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覷，唯恐管事的點到自己，去前面奉茶是小事，可管事說要東離話講得好的，她們才學多久，萬一惹夫人不高興，小命難保。

“我去吧。”

管事看向人群中發聲的女子，他記得名字叫知竹，入府才一個多月，話不多，性子沉穩，如今其他人都不想去，他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

知竹進前廳前，管事跟著念叨了一路，再三確定她會講東離話才放她進去了。

進了前廳，本該是上座的覃夫人卻坐在下坐的右側，而來人坐在了上座，知竹沒敢抬頭看。

覃夫人做了個手勢，她心領神會，先給上坐的人奉了茶，茶杯放下之時，坐上的人卻伸手過來，知竹想避開，但距離太近根本避不開，一杯滾燙的茶水就這樣撒了上去。

坐上的人悶哼了一聲。

本站在一旁的少年也傻了眼，覃夫人在下坐沒看清，他在一旁可看清楚了，師父這是故意遭罪受啊，但知道師父故意為之是一回事，還是很擔心，平日里冷靜自持的師父怎么今日如此失態。

“師父！沒事吧？”少年的聲音里滿是焦急，他不敢想要是留疤了，自己回去會被大師兄大卸八塊吧。

覃夫人心里卻道不好，這坐上之人身份尊貴，奉茶丫頭看著面生，不禁心中埋怨起了老管家糊涂，這么重要的場合讓個新手來。

如今的情形是她治下不嚴，但現下是要貴客消氣才行，正準備向丫鬟發難。

知竹被嚇住了，趕緊跪了下去。

“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覃夫人自己說話都還帶著黔州口音，這丫鬟的東離話卻講得如此好。

“對不住了世子，來人，去請大夫，把這丫鬟拖下去重罰。”

被茶水燙的人不是別人，而是怡親王府那位世子，當初東離開國皇帝依靠打天下的便是面前這位世子的先祖，為東離皇室立下不世之功，異姓封王，治下不僅賞了領地，還手握重兵鎮守邊境，可見皇帝對其的信任。

而黔州當初也是他的先輩率兵來攻打下的，黔州以前的老首領便說過，東離再精兵強將來多少他們也不怕，唯獨怕姓高的領兵前來，打了十年沒有拿下的黔州，在怡親王率兵來后不出半年便被攻下，傳聞那位老王爺在黔州遇神殺神，殺紅了眼，他離開之際黔州尸橫遍野，血流成河。

“夫人且慢，是我不小心撞上去的，與她無關，十一，把人扶起來。”

十一趕緊去扶在地上求饒的女子，女子此刻手還發著抖。

十一年紀不大，和那燙傷世子的丫鬟站在一起一般高，見她害怕的發抖，忙小聲安慰她。

“姐姐莫怕，世子不會怪罪的。”

覃夫人見世子沒說什么，自然也不好多加責罰，趕緊喚人來去請了大夫，當下要保證這金尊玉貴的人沒事才行。

大夫看過之后說沒有大礙，燙過的地方仍有些紅腫，近些日子怕是會疼一些，沒什么大問題，大夫拿出了一瓶藥膏，涂在患處涼涼的，緩解了些許疼痛。

覃夫人聞言放下了心。

“世子無事老身也安心了，此次是老身治下不嚴，還請世子責罰。”

“夫人不必再道歉，茶杯是我出神打翻了，夫人也切莫責備他人了。”

覃夫人本想給這個小輩一個下馬威，她自然明白高圻此次前來的目的，定京那邊派個毛頭小子來，她是不想給好臉色，可這下馬威沒下成，卻被這意外意外的攪和了，因為心中有愧，覃夫人忙留下世子就在府上養傷小住。

也許真的怕覃夫人對知竹責罰，高圻順勢把她要去院子里伺候，覃夫人沒有拒絕的理由，只是叮囑知竹好好伺候。

“姑娘剛剛應該也燙著了，下去處理一下吧。”

知竹看上去還在驚嚇中，聞言行了一禮就退下了。

下一刻，覃夫人看到那名叫十一的少年胳膊上綁了紅綢。

“世子，初次來西南吧？”

“晚輩幼時隨父王來過一回，不過那時候年少沒什么印象了。”

“咳…我也不跟你彎彎繞繞講那么多，我們衙門里公對公，你來我府上，便是我的客人，咱們不談公事，你就當來我家里做客。”

高圻本想端茶，可奈何手傷了不方便，只能做罷，嘴角是禮貌的淺笑。

“都聽夫人的。”

“世子還未成婚吧？”覃夫人畫風一轉。

“還未曾。”

“那你最近可別出去逛，最近這邊過節日，街上女子熱情似火，你上街如果被女子相中，那可是要留下當贅婿的，這位小公子胳膊上的紅綢怕是被哪家姑娘看中了。”

站在一旁的十一看了一眼胳膊上的紅綢，昨晚師父被塞了那么多條紅綢帶，花樣各異，他覺得好看就選了一條綁在胳膊上，沒想到這竟然是這用處的，他一把扯下來塞進懷里。

師父的魅力太大了吧，那一把紅綢帶得是多少姑娘送的呀！

“早聽聞黔州民風彪悍，今日算是開了眼見，不過晚輩已有婚約。”

“你住驛館恐怕也不太能防住她們，暫時住在我府上，諒他們不敢闖來我府上搶人。”

“恭敬不如從命。”

宣慰司府東廂房

府上除了覃夫人和她的女兒沒有別的女眷，且夫人住在正房，小姐住在別院，住的比較偏僻，無需避諱，便安排世子住進了內院，一來并沒有什么不便需要避嫌，二來是為了安全。

“世子，房中查過了，沒有問題。”跟在世子身邊的是十一，但暗衛跟著的也不少，他年紀小又是第一次出遠門，更是在嚴大人面前立誓要保護好世子，所以格外謹慎。

“覃夫人能執掌黔州多年，沒有愚笨到在自己府上對我下手，十一，你放輕松點。”

高圻無奈的搖搖頭。

門外傳來敲門聲

“誰啊？”十一忙問，并警惕了起來。

“奴婢來為世子奉茶。”門外傳來女子清脆的聲音。

因在街上看了本地女子的生猛模樣，小十一聽到女子的聲音都打了個寒顫，要不是他拼死護著世子，那些女子估計在街上就要動手來把他抬走了，俗話說得好，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楞著干什么，快去開門。”

來人低著頭看不清臉，十一彎著腰看到了熟悉的臉，是早上奉茶燙傷師父那女子。

知竹端著茶水進了房間，高世子剛坐下，姿態從容大方。

她把茶水端到桌上擺在他面前，小聲的說了句公子請用茶，茶香飄來，高圻看了看茶水，抬頭再看看奉茶之人，但她頭低得快埋進了脖子里。

“茶水是溫的，公子請用，奴婢今日多謝公子沒有怪罪，用膳時見您吃的不多，恐怕不太習慣黔州的飯菜，此茶清熱降火，消食解膩。”

知竹見他沒動，主動講解了起來。

高圻剛剛席間吃得不算多，黔州飲食和望都不太一樣，望都吃食多清淡少油，且口味偏甜，黔州地處潮濕，黔人喜食辛辣之物，剛才的菜品中生姜和花椒放了不少，聞著已經很嗆人，故他吃得很少。

高圻再次注視著這個丫頭，剛在席間沒有注意她如此細致。

他用無事的右手端起茶，聞了聞，茶香的味道很淡，觀之，茶葉形狀纖細，湯色黃碧，清澈明亮，他淺嘗了一口，喝完唇齒留香，是好茶！

“不愧是蒙頂甘露，這味道比我在望都王府喝的要好上許多。”

十一在一旁也好奇的倒了一杯，一口灌下肚子。

“這茶和其他茶有什么區別，不過喝完甜甜的，好喝。”

十一喝完嘎嘎樂。

知竹仍然低著頭，看他二人都在坐著品茶，于是打算去給世子鋪床。

抬頭的瞬間正好對上了高圻的雙眸，她趕緊低下頭。

“站住！”

知竹惶恐不安起來，哪怕是燙傷了世子，他也不曾語氣如此嚴厲。

“公子…是奴婢做錯了什么嗎？”

“姑娘可曾去過東南？”

高圻心中起疑，這女子生得和他熟知的一位故人也太像了，她一直低著頭沒有看清臉，剛剛那一瞬間他看清了她的臉，除卻臉頰消瘦了些，那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奴婢就生在黔州，長在黔州，沒有到過東南。”

知竹如實回答。

“是我唐突了，嚇到姑娘了。”

人不可能死而復生，雖然希望她還能活著，但她怎么可能還活著。

知竹只想著快點收拾好床鋪，這世子也太喜怒無常了。

小十一一個箭步擋了上去。

“你…你干嘛？”

知竹被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嚇了一跳，小碎步后退了兩步，依舊低著頭。

“奴婢…想著公子舟車勞頓，一定很勞累，想給公子整理床鋪可以小憩一下。”

兩人一進一退，高圻也抬頭看了一眼。

“嚇著你了吧，對不起，不過師父的床鋪我會整理的。”

“是，奴婢知道了，夫人吩咐過奴婢，公子住在府里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吩咐奴婢。”

十一看著面前這個低眉順眼的丫頭，想著王府世子院子里除了粗使婆子，就沒有女的能進房里，這丫頭待會鐵定被趕走。

“那就替我多謝覃夫人的好意，姑娘如何稱呼？”

高圻此刻言語柔和了許多，知竹才驚覺面前的世子是昨晚踩花節橋上那位，不過她當時頭疼欲裂，只聽見了聲音，并沒有見到人長什么樣，后面麻家姐姐倒是對他容貌夸贊了一番，可她當時并沒有心情聽。

“奴婢知竹。”

“知竹姑娘，我隨行的書童有些餓了，煩請姑娘準備些小點心送來。”

“是”知竹畢恭畢敬的告退，從進門到出去都未曾抬過頭。

等她腳步聲消失在院子里。

“世子，我哪里餓了，覃夫人剛剛吃飯一直給我夾菜，給我撐的。”

十一摸著圓滾滾的肚子，他雖然才十四歲，但已經到了男孩知道美丑的時候，不愿吃成個大胖子，覃夫人不知何故對十一十分親近，席間一直給他夾菜，長輩賜不敢辭，他硬著頭皮一直吃。

“知竹姑娘，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