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滿是灰塵的地面上灑下斑駁光影。道玄身姿挺拔，一襲素袍雖質樸無華，卻難掩其周身的不凡氣質。他手中緊握著從集市上買來的干糧，目光敏銳地落在蜷縮在角落的老者身上。

老者聽到腳步聲，費力地抬起頭，那動作遲緩而艱難，仿佛每抬起一寸都要耗盡全身力氣。他的脖子像是銹住的齒輪，僵硬地轉動著，帶動著那布滿皺紋的腦袋。花白凌亂的頭發肆意耷拉著，幾縷發絲黏在滿是污垢的臉頰上。

當老者的目光觸及道玄面龐的瞬間，他那渾濁黯淡的雙眼驟然瞪大，眼中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震驚與迷茫。他的嘴唇微微顫抖，像是想要呼喊什么，卻又被什么哽住了喉嚨。

他死死地盯著道玄，眼神中滿是難以置信，仿佛在試圖從這張年輕的臉上尋找到記憶中熟悉的痕跡。許久，他嘴角緩緩勾起，露出一抹帶著無盡苦澀與自嘲的笑容。

“圣上早就死在那叛賊手上了，”老者在心中暗自呢喃，聲音里滿是悲戚與無奈，“當時圣上正值不惑之年，可眼前這位小兄弟，瞧著不過弱冠年紀，怎么可能會是圣上呢？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那場慘烈的宮變，烽火漫天，喊殺聲震耳欲聾，鮮血汩汩流淌，染紅了宮殿的每一寸土地。圣上那滿含信任的目光，臨終前鄭重托付的話語，如同一把尖銳的刀，狠狠地刺在他的心上。

“連圣上交付的護七皇子出宮的重任，我都沒能完成，”想到這兒，老者的眼眶瞬間濕潤，滾燙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我還有何顏面去見陛下啊！”淚水順著他那溝壑縱橫的臉頰滑落，滴在破舊不堪的衣衫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水漬。

道玄將老者的種種反應盡收眼底，心中不禁泛起一絲憐憫。他放緩腳步，每一步都邁得極為輕柔，生怕驚擾到陷入痛苦回憶中的老者。他微微俯身，放柔了聲音說道：“老人家，您莫要太過傷心。”

黯淡的光線在破舊的土地廟里搖曳不定，為周遭添了幾分凄涼。老者沉浸在過往的痛苦回憶里，淚水不受控制地順著他那布滿皺紋、粗糙干裂的臉頰滑落，在塵土覆蓋的地面上濺起微小的泥點。

察覺到道玄正關切地看著自己，老者如夢初醒，忙不迭地抬起那瘦骨嶙峋、布滿青筋的手，用破舊不堪、滿是補丁的袖口使勁擦拭著眼角的淚水。這一簡單的動作，卻因他的顫抖顯得有些笨拙。

待情緒稍稍平復，老者清了清干澀沙啞、好似被砂紙打磨過的嗓子，開口問道：“小兄弟，你姓甚名誰？”他的聲音微弱，在這空曠的廟宇中回蕩，帶著幾分滄桑與疲憊。

道玄心中雖疑慮重重，可看著老者這副落魄又誠懇的模樣，還是選擇如實相告：“在下，姓裴，名道玄。”

老者聽聞“裴”姓的瞬間，原本渾濁黯淡的雙眼陡然睜大，瞳孔急劇收縮，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狠狠揪住。他的呼吸瞬間急促起來，胸膛劇烈地起伏著，整個人都因震驚而微微顫抖。

“真是七皇子？不，不會的，”老者在心底瘋狂地吶喊，內心掀起驚濤駭浪，“七皇子殿下我苦苦尋覓了這么多年，踏遍千山萬水，都未曾尋到半點蹤跡。可眼前這小兄弟，面容竟與陛下如此相像，世間怎會有這般巧事？”老者的眼神中滿是掙扎與猶疑，緊緊盯著道玄。

道玄見老者久久不回應，眼神游離、神情恍惚，便輕輕喊了幾聲：“老人家，老人家……”聲音溫和且耐心。

許久，老者才從混亂的思緒中回過神來，猛地打了個激靈，眼神重新聚焦在道玄身上。他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臉上的皺紋擠作一團，說道：“對不住啊，小兄弟，方才走神了。”

道玄聽到老者滿含歉意的話語，連忙擺了擺手，誠懇說道：“無礙的。”他的聲音清脆明朗，在廟宇內回蕩。

老者微微頷首，目光不經意間掃向一旁滿是灰塵的供桌，上面擺放著幾本有些破舊但被精心整理過的書籍。他微微瞇起眼睛，眼中閃過一絲好奇，開口問道：“小兄弟，剛我見供桌上放著書籍，莫非小兄弟是想考取功名？”

道玄聽聞，緩緩走到供桌旁，輕輕拿起其中一本書，摩挲著封皮，隨后回到老者身邊坐下。他從包裹里拿出一塊干糧，遞給老者，自己也拿起一塊，咬了一口，才苦笑著長嘆一口氣。

“這個世道就這樣，”道玄目光堅定，望向廟外，眼神中透露出對現實的無奈與不甘，“你有權有勢，別人才不會欺你、辱你；要是無權無勢，那他們就會將你當做阿貓阿狗，隨意踐踏。”說到這兒，他緊緊握住手中的干糧，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所以我想考取功名，為百姓謀一個安居樂業的大陌。”道玄的聲音低沉卻充滿力量，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他熾熱的決心。

老者緊盯著道玄，聽著他的這番慷慨陳詞，不知不覺間微微出神。恍惚間，時光仿佛倒流，記憶中那位身著龍袍、意氣風發的陛下的身影，與眼前的道玄漸漸重疊。

“當年陛下也是這般吧，”老者在心底喃喃自語，眼中泛起一絲淚光，“心懷天下，一心只為百姓。”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在陛下身邊，為了江山社稷共同拼搏的日子。那時的陛下，眼神同樣堅定，言語同樣充滿力量，一心想要開創一個太平盛世，讓百姓免受疾苦。

道玄幾口便將手中的干糧吞咽下肚，動作干脆利落。隨后，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本珍貴的書籍。

他輕輕推開廟門，“吱呀”一聲，刺耳的聲響劃破寂靜的夜空，驚飛了棲息在廟旁樹枝上的幾只夜鳥。道玄微微皺眉，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生怕驚擾到這夜的寧靜。

來到廟外，道玄在一塊平整的石頭上穩穩坐下。月光如水，輕柔地灑在他的身上，為他鍍上了一層銀邊。他微微仰起頭，讓月光充分照亮書頁，隨即全神貫注地沉浸在了書的世界里。月光下，他的側臉輪廓分明，眼神專注。

而在土地廟的門檻處，老者也迅速吃完了干糧。他用那滿是老繭的手背擦了擦嘴角，緩緩站起身來。他的動作遲緩而僵硬，每一個起身的動作都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盡顯歲月的滄桑。

老者一步一步，蹣跚地朝著廟門走去。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長很長，顯得格外孤獨。來到門檻旁，他緩緩坐下，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了不遠處的道玄身上。

月光下，道玄的身姿挺拔而堅毅，與記憶中那位身著龍袍、氣宇軒昂的陛下的身影，竟有幾分神似。老者的眼神漸漸迷離，思緒也隨之飄遠。他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陛下在朝堂之上，意氣風發地指點江山，為了黎民百姓的福祉日夜操勞的模樣。

“看吧，又想陛下了，”老者喃喃自語，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的苦笑，“唉，果然人到老年，就會情不自禁地回顧前半生。”他輕輕搖了搖頭，眼中滿是落寞與感慨。

一陣夜風吹過，帶著絲絲涼意，吹亂了老者那稀疏的白發。他卻渾然不覺，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目光始終凝視著道玄，仿佛透過道玄，看到了曾經那段波瀾壯闊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