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美飯后回到工位上，鋪好折疊床，正在午休，迷迷糊糊睡的正香，電話鈴聲響起，拿起來一看，是年前負責的方案項目甲方負責人，騰的一下子坐起來，睡意全無。

“閻總，您好，新春好呀，您有什么吩咐？”

“洛工，你們開工了吧，我們的項目——某省稅務局綜合業務樓項目，領導有新的想法，樓層要多加幾層，地下車庫車位數在原來的基礎上再多做250個以上，樓上需要辦公面積做大，設計立面造型也要調整?！?

“你們用地屬于公共管理與公共服務設施用地，現在設計的功能復雜，指標修改又沒有什么文件支持，之前聯系規劃局的張處長，對目前的方案和用地性質不匹配提出了質疑?！甭迕赖谝环磻窃诤弦幒戏ǖ那疤嵯?，盡量滿足甲方的需求，但是必須要看到紅頭文件，否則完全按照甲方設想，最后有可能是紙上談兵，海市蜃樓，方案落不了地。

“你先不用管這些，規劃局那邊我來運作，按照我說的來，回頭我把具體要求發給你，同時要有創意，流行的新中式風格、歐式城堡風格造型都研究研究，一個星期后準備給我們上級領導匯報方案?！?

“你說的這個想法，我們吳經理知道這個情況嗎？”洛美無奈的把市場營銷部的直屬負責人吳池搬出來，免得甲方天馬行空，想法趕不上變化。

“我給吳經理說了，他同意修改?！甭迕乐绤浅貐墙浝砻看味际峭庑薷?，只是一味的討好甲方，根本不管方案的可行性，不管工期是否緊張，不管設計人手的不足，也不管設計方案的難度和復雜性，他說行就行，甲方就是天，就是爺，至于設計師，底層苦力員工而已，公司運營的小零件，除了會技術會規范會建模繪畫，還會啥，知道人情世故嗎，知道錢權能擺平的設計都不是問題嗎，知道利益分配法則嗎？反正最后圖紙上簽字，設計、校對、審核、審定又沒有他的名字，不用負任何法律責任，產值分配的時候倒是少不了他。

“那好吧，我先看看CAD圖紙，后面有什么問題咱們再討論?！彪m然設計方案憋屈但還是得繼續，洛美作為設計主創，不管設計的各個環節如何運行，但方案的功能、實用、美觀，合規合法是必須遵守的原則，這是她對自己職業操守的堅持。

建筑設計本應該是建筑設計人員用專業的角度引領甲方業主回歸建筑的本質屬性，為業主負責，設計出滿意的工程項目。如今在行業內卻流傳著“甲方爸爸”，“甲方虐我千百遍，我待甲方如初戀”，“女人當男人用，男人當畜牲用”，“當設計師這些年，咱走過最長的路就是甲方的套路！”的口號，其中的無奈與辛酸只有設計師自己能懂。

“對了，閻總，一個星期后的匯報，需要達到什么程度，還是像上幾次一樣達到報規水平嗎？”洛美問道。

“對，對，越多越好，文本也打印出來，方案做兩個進行對比一下，比之前的材料要更豐富”閻總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閻總，這個事情我知道了，我先向領導匯報一下，看他如何安排?！甭迕啦缓靡馑贾苯诱f拒絕或者推諉的話，心想，一個星期，兩個方案，還要更豐富，這是信口開河，滿嘴跑火車啊。甲方每次要方案設計，都是火急火燎，等到要去匯報談進一步合作意向，然后沒下文，“狼來了的故事”沒完沒了了呀。

“好，那就這樣?！遍惪倰鞌嚯娫挕?

洛美放下手機，抬頭看到坐在對面的郝大鵬正嬉皮笑臉的看著自己，午休時間已過，同事們陸陸續續的都醒了過來，回歸正常工作狀態。

“剛過完年就來活啦”，“怎么滴，又要改方案呀，你這個項目上年不是弄了好長時間了，還沒結束啊”，“用地拿下了嗎？簽合同了嗎？”郝大鵬從自己工位座椅上站了起來，邊說邊左右晃動著身體，上下點動著自己的大頭，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

“簽合同，你想的美！一輪一輪改方案折磨你才是真的。”洛美邊說邊站起身向市場營銷部辦公室走去。

洛美敲了敲吳經理的辦公室，把和閻總通話內容如此種種匯報了一遍，然后停頓了一下，忍了又忍還是說“吳經理，您也清楚，這個項目從上一年光做方案就4、5個版本，反復修改的文本不下十幾遍，打印的材料要的又急又多，每次說匯報談合作到現在連他們上級領導的影子都沒見過，一拖好幾個月就沒下文了。用地預審他們還沒有開始，而且也沒有劃撥或者招標文件，設計指標都是甲方隨口制定，簽合同看樣子是遙遙無期，設計費更是無從談起，這樣一遍遍的配合這種甲方還應該嗎，值得花費這么多成本來維持一個不靠譜的項目嗎？”洛美把上一年來對這個甲方的不滿和困惑，一股腦的全部說了出來。

“小洛，現在建筑設計行情低迷，想拿下來工程項目不容易，只要有機會服務才有概率以后中標、簽合同、拿設計費。”吳經理手指頭輕輕敲打著桌子，漫不經心的說道。

“建筑設計院就是這樣慣壞甲方的，受他們拿捏，讓他們白嫖方案不出錢，最后可能就是白忙活。”洛美小心謹慎又義憤填膺的說著，身體往后撤了撤，內心不贊同吳經理的論調。

“我這是通過熟人介紹，咱們公司才有機會設計方案的，要不然都夠不到邊。”吳經理一副炫耀的語氣說著。

“我聽說這個甲方之前讓市設計院出方案，人家出了幾張平面圖覺得不靠譜就不搭理他了，咱們可是文本、總圖、鳥瞰圖渲染、建模型等成本花的老高了，完全無條件的服務??！”洛美打趣道。

“按照甲方要求改吧，不就是加個班嘛，把原來的方案改改，文本替換替換也沒有什么難度?！?

“哼，話說的怪輕巧，好像嘴一張一合方案就出來似的，懂不懂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道理嘛?！甭迕赖皖^不再言語，在心里想著。

空氣沉默了幾秒，洛美接著說“那好吧，我先回去工作了，安排人手分配任務，還得聯系效果圖公司做好準備”，轉身離開了領導辦公室。

洛美回到工位上，郝大鵬又把頭湊了過來，“這個甲方真積極，剛開工就給設計院安排活了?！?

“虎頭蛇尾，雷聲大雨點小，每次拿走方案設計就消失好幾個月不見人影了，隔段時間又作妖要新創意，新想法，不考慮可實施性，就會吹牛逼說自己在規劃局有人能拿下，”洛美邊說邊翻了個白眼。

“活都不好干呀，設計師卑微啊，苦逼的牛馬。”郝大鵬感嘆道。

洛美無奈的笑了笑，“是啊，但你得這么想，剛開工就有活干，好兆頭，抓住機會吧。”

“你上年的科技創新產業園項目施工圖圖紙怎么樣了，圖審通過后，回款發獎金了吧。”洛美反問郝大鵬。

“通過有啥用，整天在改，三天兩頭給我打電話說按施工圖出變更，圖紙比混凝土便宜多了，一談設計費收款就轉移話題，一會說正在走流程，要不就是財務家里有事，或者等著客戶進賬，這兩天就打款，談急了就說資金鏈跟不上讓等等?！?

“出變更的圖紙，你后面還需要重新走圖審嗎？萬一圖審卡住怎么辦？”洛美問道。

“甲方可牛了，先出變更后面的圖審再說，凡是項目涉及到重大結構變化一定要走圖審啊，我嚴格把握著分寸呢?！焙麓簌i更有了聊天的興致，“這個甲方可搞笑了，其他新項目后期的改造加固也讓咱設計院修改，想讓咱設計院給我來做，問是否可以，我回答‘可以，給錢就行?！思一卮稹澳撬懔恕?。

“那算了”短短三個字里，帶著四分詫異，三分失落，兩分不解，還有一分義憤，總之，十分理直氣壯”。

“之前圖紙連概念性方案設計都還沒有呢，這個甲方就讓建筑師提供建設估算成本呢，“造價師”得隨時上崗就業”。

郝大鵬嘴貧道“設計師很簡單，只要你（貫口風）：會營銷、會溝通、會談判、會壓臺、會救場、會算賬、會財務、會穿衣、會化妝、會品酒、會喝茶、會插花、會唱歌、會組織、會導游、會設計、能熬夜、能早起、能受氣、能包容、懂安全、懂經營、懂娛樂、不路癡、受得了忙、守得住閑、還要會哄人。基本上人人就可以從事設計行業了?！?

“真當設計師是萬能的了，設計師毫無話語權。”郝大鵬說。

“還有更無語的呢，甲方看方案說反正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我也說不出，你們是專業的，應該能懂我的意思吧?！甭迕阑貞浟讼?，以往遇到的奇葩甲方。

“還有那個，方案都挺好的，還是用第一版方案吧?！焙麓簌i激動的搶話道。

“這才哪到哪，讓你干干EPC試試?！?

“哈哈哈，設計院建筑師最后的暴擊，囚徒困境，內卷不息?！?

“我剛參加工作的時候，有個甲方告訴我，總圖填彩，不要用PS做，不專業，要用PhotoShop做，我都沒敢回應，怕一不小心笑出來聲?！毙±钆d致勃勃的大聲說道。

“世界上最動聽的三個字不是“我愛你”，而是甲方爸爸說：“OK了”?！?

周圍的幾個同事們也哈哈哈笑了起來，慢慢加入到吐槽甲方的聊天中來。

洛美漸漸的開始安靜了下來，回想著在吳經理辦公室的談話，忿忿不平，心想著“為了迎合甲方，為了拿下合同，跪舔式服務毫無底線了嗎？建筑設計的未來會是如何的光景呢”。

思緒轉移到了電腦文件上，作為此次方案的主創和負責人，洛美開始給員工制定計劃，布置任務，從規劃條件到方案比選的設計內容，工期安排，文本制作，造價計算，模型，以及后期施工圖配合的可能性，設計院各個專業的設計人配合的深度，面面俱到考慮清楚。

往年項目忙的時候，設計院從上到下，基層員工加班是常態，領導喊著口號，“加班雖然會犧牲一部分個人時間和休息，但是我們要明白，這是為了公司的發展和客戶的滿意，也是為了我們自己的職業發展和個人成長。”

剛參加工作的那幾年，有個項目方案反復修改，導致后面施工圖工期有限，任務重，施工現場又已經準備好開工了，洛美和同事每天將近午夜12點回公司宿舍休息，天剛蒙蒙亮再爬起來趕到公司，給小區門衛大爺都產生錯覺了。

“小姑娘們，你們是做什么工作的，天天回家這么晚？我注意你們幾個有段時間了。”

“大爺，我們做建筑設計，在設計院工作，畫圖紙蓋房子的?！?

“這么忙啊，三班倒嗎？我看你們幾個最近天天是夜班啊?！遍T衛大爺疑惑的問道。

“呵呵，大爺，沒有三班倒，就是從早上一直忙活加班到現在，剛回來?！甭迕澜忉尩?。

“啊？身體能吃的消嗎？”大爺心疼的說。

“沒辦法，甲方工程要的急，忙完這些天就交藍圖了?！?

“那你們可得好好愛惜身體啊，年輕人熬夜不覺得啥，老了各種毛病就凸顯出來了。”大爺語重心長的說道。

“謝謝您。辛苦您每天給我們開門了。”

“那最近幾天，每天這個時候，我給你們留著門，免得你們喊門我聽不到。”大爺熱心的說道。

“好的，非常感謝?！?

往事歷歷在目，上班第一天，洛美想著提高效率，無論如何都不能加班。新年新氣象，家里的孩子還在等著自己回家陪伴呢，于是趁天黑之前下班，這也是往年一年到頭為數不多的能按時下班的日子，騎著電動車，穿梭在熙熙攘攘的道路上，想著回家的幸福，臉上不自覺的露出微笑。

彩蛋02：洛美接到甲方閻總電話，要求按照上級領導要求修改方案，洛美義正言辭的拒絕了，理由：沒有用地設計任務書，方案其他一切免提。設計圖紙電子版加密，想觀看需要經過設計師提供密碼，且看圖紙只能看到PDF格式。在甲方那里得到充分的尊重和能力肯定，甲方虛心聽取設計師的創意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