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正值兔年上班首日，設計院的辦公室內洋溢著濃厚的節日氣氛，門扉上隨處可見紅色的福字貼飾，同事們相見時互致問候，紛紛舉手施禮，彼此傳遞著新年的祝福與喜悅。

“新年好呀，身體健康，恭喜發財！”

“新年過的怎么樣，是回了老家還是在本地啊？老人孩子都還好吧。”

“新款衣服吧，今年流行色，穿在你身上真是太好看了！”

“你這個發型真是不錯，顯得你的氣質更好了。”

“家里有沒有催婚啊，哈哈。”

三五個同事聚在一起，簡簡單單的對話問候，好像輕松且愉快，但空氣中卻夾雜著難以言喻、竊竊私語的奇異氛圍。

洛美坐在自己的工位上，一邊和熟識的同事打著招呼，一邊打開電腦梳理著上一年的工作項目，比如哪些工程項目需要提醒業主加緊推進，哪些設計圖紙正在進行中需要和圖審中心溝通，哪些施工圖需要和水暖電專業的同事配合解決遺留問題等等。

手機鈴聲此起彼伏，交織著洛美的晨間時光，作為項目負責人兼主任工程師，洛美在建筑設計院工作了十幾年了，已經是公司技術中堅力量，工作兢兢業業，勤勤懇懇，不事張揚，嚴謹認真，始終如一，數百個大大小小工程項目的成功離不開她的悉心參與與貢獻，類型包括公建建筑和居住建筑，比如學校、商場、博物館、醫院、體育館、古建筑、地下車庫、住宅、別墅等。

電腦屏幕滴滴響了幾聲，QQ彈出來了對話框，是唐悠蘭發來的消息。

“我剛才在公司樓下電梯口看到你了，人多沒來得及打招呼，新年好呀，洛美。”

“新年好，蘭姐。”唐悠蘭比洛美大兩歲，大學應屆畢業后一直在這家建筑設計院工作，不像洛美是在別家建筑設計院工作幾年后，跳槽招聘來的這家設計院，兩個人雖然不是同齡，但是平時在辦公室相處的很是友好，工作和生活中相互照顧，無話不談。

一番問候不在話下。

“你知道嗎？公司今年要裁人了，領導們和人力資源部好像在研究對策，后續就會有大動作。”唐悠蘭發過來QQ消息。

“真的嗎，消息可靠嗎，公司不是上一年年底就有傳言？后來就不了了之了。”

唐悠蘭作為建筑分院的老員工，再加上在公司基層員工中人緣極好，公司內部消息一般會提前知道。

“這次是真的。”

“公司會裁哪些人，按照什么標準？”洛美迫不及待的問道，眉宇間難掩憂慮。

“具體裁哪些人還沒有人透露，標準嘛，咱公司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制作標準只是個制度形式而已，到底會有誰看領導意思唄，大家都做好心理準備。”

“剛來的幾個應屆生，工作了才半年，能力和技術各方面都有所欠缺，可能會比較危險，”洛美發出自己的分析。

“公司再培養這些新生力量，成本會很高，而且新員工畢業幾年不一定能派上大用場，獨立負責項目都是大問題，還不能獨當一面，”唐悠蘭回復。

“那幾個沒結婚生育的女同事，可能也會被公司考慮在內，”洛美繼續發著消息。

“是的，公司一般不喜歡女員工，沒結婚的擔心人家有對象隨時結婚請婚假，結婚的擔心人家生育小孩請長時間的產假，已經生育的擔心人家再要二胎照顧家庭影響工作，”唐悠蘭發了一個無奈笑笑的表情。

“即使不結婚，公司也不會認為沒有問題，會想著人家對人生沒有規劃，同理對工作也會沒有責任心。”

“女性就業不容易，女性在設計院工作更不容易，結了婚有孩子的在設計院工作更更不容易啊，”洛美附和道。

“小李和小袁方案和施工圖技術水平都有所欠缺，裁員的話，他倆也玄乎。”

“楊哥和領導不對付，一直不被領導重用提拔，有人嫉賢妒能，給穿個小鞋，就能把別人擠兌走了。”唐悠蘭發了上面兩條QQ。

“不一定，小李和小袁是男生，雖然能力還有所欠缺，但是可以用來安排項目出差，跟著項目組、領導，和甲方一塊吃個飯陪個酒撐場面，比女性設計師方便多了。”洛美解釋道。

“楊哥有一級注冊建筑師證，領導不敢把他怎么樣吧，咱公司是家大企業，公司又不是某個領導家開的，難道還能只手遮天嗎？”洛美繼續說道。

“從別的院跳槽來的，不屬于任何山頭，就一直不被公司重用，提職沒有，裁員可能在列，”唐悠蘭小心謹慎的發給洛美。

“是，我能感覺的到，項目忙不過來的時候，跳槽來的技術行可能會安排頂上來；”洛美無奈的回憶這些年公司領導給的待遇，夾縫中求生存。

“我們應該沒事吧，咱們是老員工，技術水平沒問題，給公司打工這么多年，沒功勞也有苦勞啊，”唐悠蘭同時發過來一個笑著比耶的頭像。

“不知道啊，咱們都是在公司沒關系沒背景沒資源的三沒人員，你的情況比我要好些，至少一畢業就來到這里了。”洛美答道。

“徐和劉人家就不一樣了，咱們沒法比。”

唐悠蘭說的徐和劉，洛美知道是什么情況。徐乃是徐欣欣，被同事私底下稱作“小暖人”；劉就是劉瀟云，她的堂叔是某商業集團的領導，有著自己的人脈。

俗話說，大樹底下好乘涼，各行各業都會有這樣的人存在，平日里驕橫跋扈、耀武揚威、頤指氣使來突顯自己的與眾不同，下面的一些人也會隨波逐流、看人下菜碟，張口閉口就是“徐姐，劉姐”叫的甜言蜜語，“給您匯報”、“您給指導下”、“您的建議提的太正確了”，甭管是是否真的需要建議，“您有什么事情隨時吩咐我”一副鞍前馬后的姿態。唐悠蘭向來直爽，不做作，質樸憨厚，最是瞧不上這樣的人，洛美也是如此，所以兩人才會成為工作中的搭檔，生活的朋友。

“公司打算裁設計部門的人嗎，綜合部、后勤辦公室、行政部那些人呢？”

“干技術的心思相對簡單、單純，其他那些人根深蒂固，資歷比較復雜，沒有變化，”唐悠蘭發來無奈的表情。

“這樣不公平啊，沖鋒陷陣創造業績的是設計人員，有些人卻跟著坐享其成，僧多粥少，產值獎金已經縮水了，公司怎么想的，還想繼續運營下去嗎？”洛美疑問道。

“領導怎么想的不知道，公司發展現官不如現管，雖然制定了大格局規劃，卻依然約束不了德不配位有私心的人啊！”

“在大眾眼里，有時候人脈比技術值錢，反而裁非技術人員風險大。”

“再說了，領導覺著技術人員的工作內容，可以被替代，ai設計開始流行，手動活可以外包，還節約成本了呢。”

“好吧，咱們做好自己，不管別人，”洛美發給唐悠蘭安慰道，同時也是鼓勵自己。

這時潘尚潘院長，作為分院領導，走進建筑分院辦公室，兩手插兜，緩緩走來，站在辦公室過道處停下，環視整個辦公室，用他一貫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大聲說道，“都回來了，大家新年過的好吧，來年都好好干哈。”說完，大手向空中一揮，就像抓住了只蒼蠅一樣，拳頭緊握。

“好，好，好”辦公室響起此起彼伏的應和聲。

潘尚繼續慢慢踱步到徐欣欣工位旁邊，用胳膊肘子碰了碰她的后背，兩人相視而笑，潘尚心滿意足的回頭走了。

對于他倆的小動作，全分院見怪不怪，人人心照不宣。

潘尚人如其名，對上攀附，阿諛奉承，點頭哈腰，對下卻是當面一套背后一套，使勁踩壓，遇事推卸責任。

“聽說他前妻是自己上級領導的女兒，倆人還有個孩子。”有個同事和另一個同事閑聊天說道。

“是的，他前岳父退休后，沒過多久他的家庭就分崩離析了。”另一個同事小聲說道。

“他現在拿下來的工程項目創造的業績，大部分歸功于在院里新建立的關系網。”

“徐欣欣嘛，人家挺特別的。”

“確實是‘出類拔萃’，在工作中相處幾次，你就體會到了”，一個同事諱莫如深的說道。

洛美起身要去衛生間，經過一個個總院和分院領導們的辦公室門口，映入眼簾的是他們辦公桌上常年陳列的考究茶杯、茶具與精致的茶寵，領導們的茶杯里總是泡著香茗，熱氣裊裊。他們或是右手隨意地輕點鼠標，目不轉睛，或是左手穩穩地端著茶杯，有時手臂輕搭在座椅扶手上，身體略微后仰，脊背緊貼椅背，不知在忙些什么。洛美暗自比較以前待過的上一家私企設計院，領導辦公桌上時刻擺放著各種設計草圖、報規文本、效果圖，繪畫工具、數據表格等。這家設計院和上一家私企設計院的確風味迥異。

踏入衛生間，洛美氣不打一處來，公司宣揚工作處處節約成本，衛生紙換成了單層不說，還在每個衛生間隔間寫上“節約用紙，人人有責”，蹲在坑位上，一抬頭明晃晃的八個大字正好和你對視。廁紙都是單層了，還要怎么節約，每次拉屎都得數好格數，既保證折起來用的時候不破還得保證撕的不能太長免得浪費產生內疚，這個度得把握好，實非易事。

堂堂大企業，廁紙如此也就算了，連衛生間的燈也換成了聲控燈，偏偏公司衛生間設置在犄角旮旯的地方，沒有外窗，采光只能靠燈了。有趣的事情發生了，衛生間如果人來人往，還好，燈就會一直亮著，顯得頗為便利，但是如果你是只身一人或者幾人同時蹲坑位長時間的沉寂，就陷入了無限的黑暗中。但當你要起身的時候，要么摸索著尋找廁紙，要么大吼一聲“啊”或者“吭”或者配合著四肢，要么雙手鼓掌，要么兩腳跺地，重新點亮燈光，同時其他坑位的人也都知道，這位隔間有動靜的姐妹，要開始擦屁股走人了。如果是一前一后兩個人起身，那就尷尬了，一種奇特的節奏感就來了，你喊完來我再喊，斷斷續續，“啊”，“吭”，“啊”，“吭”……，還會夾雜著節拍，“啪”，“嘭”，只有保持這樣的節奏，燈光才能持續亮著。一旦停止節奏，過不了幾秒鐘，整個衛生間又陷入了無邊無際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色空間內，這種情境下就算變態色狼進來，也得無奈無功而返。

自年前數月，同事們便不斷反映此事，然而直至年后，情況依舊如故，“節約應從細微之處著手”，洛美心中暗忖，冷笑一聲，“哼，拿著雞毛蒜皮當績效，有些人說是為了項目商務洽談，鋪張浪費，公款吃喝出差旅游報銷怎么不想著節約呢，真是荒謬，思維僵化有毛病，腦子不靈光，當別人都是傻子。”

從衛生間回來，洛美繼續整理文件圖紙，一上午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到了快吃午飯的時間，春節后的好心情被上午這樣的重磅消息壓的煙消云散，導致洛美中午飯吃著都味同嚼蠟。

彩蛋01：某天早晨，洛美和唐悠蘭看到綜合辦公室女領導進了公司女衛生間隔間，趁著感應燈黑的片刻，把感應燈的開關給關上了。過了一會，女領導要站起身，大喊一聲“啊”，又喊一聲“吭”，感應燈依然沒有任何反應，整個衛生間漆黑一片，于是女領導雙手使勁鼓掌，雙腳使勁跺地，燈，依然還是黑的。好長時間后，女領導從衛生間戰戰兢兢的出來了，屁股上兩個大大的水漬，臉上的眼鏡半耷拉著，其中一個鏡片還碎了，雙手扶著墻，一路哆哆嗦嗦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沒過幾天，整個公司的衛生間燈，換成了正常的普通照明燈，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