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的不懈努力，加班加點，夜以繼日趕制圖紙和文本，洛美疲憊不堪。同一個項目組的單身小伙子馮若飛更是連續(xù)幾天未曾踏足宿舍，日夜堅守在辦公室。前幾天要繪制總圖、平面圖，同時又要精心設計立面圖、構建sketch模型。圖紙前前后后反復修改，待一切準備就緒，把各種圖紙匯總，提交給渲染圖公司進行總圖彩繪，鳥瞰圖制作。此外，還要提前留出來兩天時間供院內(nèi)的各位專業(yè)負責人、總工、領導進行圖紙會審。忙得不可開交，吃飯和睡覺都是一種奢侈。總算是在一個星期規(guī)定的時限內(nèi)把各種方案匯報需要的材料全部準備就緒。

洛美給甲方的閻總打電話，“閻總，咱們這個項目的方案我們已經(jīng)完成了。整個過程也咨詢了規(guī)劃局的張?zhí)庨L，在他的指導下，按照你們的要求方案階段完成。您看看你們那邊什么時候方便我們設計院過去進行匯報。”

“行，我知道了，你們先把設計圖紙的電子版發(fā)給我，文本打印三份寄過來，我給上級領導看一下，匯報的時間另行通知。”

“好的，我明白了。”掛斷電話，洛美嘆了口氣，又是這個甲方的老套路，估計后續(xù)又如石沉大海。可是又有什么辦法呢？設計人，人微言輕，公司上級領導為了拉攏項目，一味討好甲方，根本不管底層設計人員的艱辛和困難。不過還好，總算是保質(zhì)保量合規(guī)合法完成了設計任務，可以松一口氣了。

“美姐，我實在是撐不住了，先回趟宿舍補個覺。后面方案設計如果還需要我修改啥的，你給我打個電話。”馮若飛右手揉著充滿血絲的眼睛，走到洛美工位旁說道。乍一看他像三四十歲的中年油膩男，邋里邋遢的，其實才20來歲，正應該是青春自信的小伙子，參加工作還不到兩年。

“趕緊回去睡覺吧，辛苦你了。”

洛美也很累，但是還要做設計收尾工作，不禁在心中嘆息，果然不復當年20來歲的時候了，通個宵熬個夜，身體感覺被掏空，疲軟不堪。

洛美不知道什么時候，趴在工位上睡著了，夢到甲方讓把馬賽克P掉，正在據(jù)理力爭的時候，被周圍嘈雜的說話聲吵醒。

“人家本來也不是來搞設計的，咱分院就是人家進公司管理層的一個跳板而已。”

“學習融媒體專業(yè)的來搞建筑設計，這是對我5年建筑學專業(yè)，無疑是莫大的諷刺。”

“剛進來的時候連CAD都不會打開，直線也不會畫，現(xiàn)安裝軟件和學習快捷鍵，手繪圖紙也不會，設計原理和基本的設計邏輯都不懂，怎么搞設計呀？”

“現(xiàn)在可不一樣了，牛逼哄哄。搞不好，以后還得看人家臉色呢。”

“怎么回事呀？大家都在討論什么？”洛美睜開睡眼惺忪的眼睛，抬頭問向郝大鵬。

“劉瀟云轉(zhuǎn)崗到運營管理部了，直接升為運營副經(jīng)理。”郝大鵬笑嘻嘻的回答。

“你在哪得來這個消息呀”洛美震驚的問道，瞬間清醒了過來。

“她不是平時貼發(fā)票給領導、同事走報銷嗎？小袁早上去找她報銷出差的發(fā)票，發(fā)現(xiàn)她不在原來的工位上，轉(zhuǎn)崗到運營管理部了。”郝大鵬事事通的樣子回答道。

“那不是正好嗎？她本來在設計分院的這一兩年，也沒有做設計相關的工作啊。聽說一個圍墻立面，手把手教，一個星期也沒有弄出來，最后還是唐悠蘭不到一小時完成圖紙交差的。”

“聽說他堂叔把她安排進來本來是想干建筑設計工作，叮囑老潘找人帶著學習設計，不要給她安排雜活，奈何，畫的圖沒法看，典型的‘眼睛說我學會了，手說你放屁’，實在是教不會啊，最后只能干貼發(fā)票、訂餐、澆澆花草等打雜的工作。”郝大鵬八卦嘻嘻的說道。

“隔行如隔山，設計行業(yè)哪這么容易人人都可輕易涉足的呢。”

“雞犬升天了呀，以后人家就是管理崗了，是咱們的領導了。”郝大鵬酸溜溜的繼續(xù)說道，“審查你的合同，嚴卡你的設計產(chǎn)值，“以前你對我愛搭不理，現(xiàn)在我讓你高攀不起嘍。”

“呵呵。行政崗類、綜合辦公室，你哪個也高攀不起，惹不起呀。人家后面都是網(wǎng)，你就是螻蟻。”洛美開玩笑的對郝大鵬說。

“人啊，命不一樣，吃飽喝足就行了，想太多沒用。”郝大鵬用手拍著自己的胸脯說道，不知道是真的想開了還是對自己現(xiàn)狀的無奈。“是不是對自己熬死通宵加班干設計，覺得毫無意義了？”

“你懂啥？人和人的追求不一樣，不要那么膚淺。”洛美來公司這么多年，對這種事情已經(jīng)司空見慣了。作為一個大型建筑設計院，好像全公司的人都約定俗成的認為，公司的行政部門，綜合辦公室，人力資源部門，財務部門，只要是和設計不相關的部門，全部都是香餑餑的職位，一般人可望而不可及。每年公司招聘，設計師招聘名額最多，但招進來的菜鳥，過不了一年半載的就轉(zhuǎn)崗到以上各個部門。

這些部門鑄就了一道堅實的屏障，將公司劃分為兩個截然不同的群體。屏障之內(nèi)，人員緊密相連，形成了一張龐大而復雜的網(wǎng)絡，彼此環(huán)環(huán)緊扣，牢不可破；而屏障之外，則是一群孤立的個體，如散沙般松散，易于被驅(qū)散和拋棄。

這時小袁拿著兩張硫酸圖紙走了過來，“美姐，這兩張硫酸圖紙我修改了大樣材質(zhì)圖例和門窗表個數(shù)這兩個部分，甲方需要重新打印藍圖，您是校對，幫我重新簽字”。

洛美看了看圖紙，沒有修改問題，然后拿起筆簽上自己的名字。

小袁站在洛美工位旁邊對著郝大鵬說，“早上我在走廊遇到她，打招呼喊了聲劉姐，人家翻了個白眼，對我說，以后請喊我劉經(jīng)理。”

“好熟悉的話呀。”唐悠蘭走了過來，手里拿著四五個巧克力，放在洛美的工位上。“前段時間退休的林某，曾經(jīng)嚴肅認真的對同事說，以后不要喊我林總，請喊我林經(jīng)理。”唐悠蘭所說的林總，在公司內(nèi)部可謂是無人不曉。這位年逾五旬的資深老員工，基本上不和同事們來往，有點神神叨叨的，在公司干了幾十年的圖章管理工作。林經(jīng)理不讓同事們叫她林總，說是怕其他人誤會是林總工，必須叫經(jīng)理，這樣才能體現(xiàn)她工作崗位的與眾不同。每當林經(jīng)理心情愉悅時，便會親自操持蓋章事宜，不僅言語間透露著親切寒暄幾句，甚至會邊蓋章邊有節(jié)奏地數(shù)數(shù)：“一張，一張，一張…”；然而，在她情緒低落時，便會打開抽屜，簡單用手指一指工具盒，示意他人自行蓋章，還會莫名其妙的突然問你一句“我沒有對不起你吧？”嚇的新來的員工誠惶誠恐的說“沒有，沒有，沒有。”

唐悠蘭輕輕拍了拍洛美的肩膀，溫柔地說道，“這是送你的巧克力，慰勞你加班的辛勞。”

“謝謝，么么噠”！洛美向唐悠蘭做了個飛吻的手勢。

“一個人在公司幾十年只干蓋章的工作，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啊。”郝大鵬傾斜著嘴角，笑嘻嘻的說道。

“她不是退休了嘛，綜合部的幾個人為了這個職位，爭得面紅耳赤，差一點大打出手。”唐悠蘭說道。

大家都心知肚明，心領神會的哈哈哈大笑起來。

“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卻被人家趙曉曉拿到了這個職位。”唐悠蘭不屑一顧，眼皮往上一翻說道。

“趙曉曉爸爸的同學，好像是總部的一個領導。”郝大鵬小聲說道。

“唉，公司發(fā)布的內(nèi)部競聘公告、筆試、面試等流程，也只是“木偶劇表演”唄。”洛美無可奈何的嘆息道。

“都和咱們沒有關系，忍吧，咱就是來給人家打工的。”郝大鵬說著一屁股坐在了座椅上。

喧囂聲逐漸散去，同事們紛紛回到工作崗位，投入到各自的任務之中。

滴滴，綜合辦公室在公司QQ群內(nèi)發(fā)布“因會議室沖突，參加第一季度運營會的領導同事改期，時間另行通知。”

滴滴，行政部在公司QQ群內(nèi)發(fā)布“關于召開公司務虛研討會的通知。”附發(fā)一條PDF文件。

滴滴，……

洛美煩躁的聽著消息一條接一條的發(fā)來的聲音，鼠標飛快地在屏幕上劃過，連打開鏈接看的欲望都沒有。公司QQ群內(nèi)始終熙熙攘攘，全年無休、日夜不息地充斥著各部門發(fā)布的各類通知、會議信息，令人目不暇接。領導們的工作就是開會、喝茶，仿佛兩者能提高他們的業(yè)績一樣，天天開會紙上談兵畫大餅，也不去跑業(yè)務，因為根本沒時間。參會人員太多，輪到誰講話的時候就是念稿件，你念完了我念，最后大領導講話，要求這要求那會議當場大家各種表態(tài)，各種決心，一旦退出會議，四目相視，都是無奈的笑。領導不想干的事或者需要擔責的事，原封不動的傳達給下級，下級經(jīng)理再要求主管負責，主管領取了任務再交給設計人負責，最后若干的好領導獲利，若干不好設計人背鍋。

滴滴，綜合辦公室又在公司QQ群內(nèi)發(fā)布“會議提醒《全過程咨詢項目資料存檔制度》宣貫，請全體同事5分鐘后移步大報告廳，認真學習，謝謝”。

辦公室響起了唏噓不已的聲音，

“又要開會，真是無聊”

“這還不如在辦公室看看規(guī)范，看看圖集有意思呢”

5分鐘后，洛美和其他同事一樣，拿著筆記本和筆，帶著手機，擁擁嚷嚷的走向報告廳，來到門口大家排隊進行會議簽到。

會議聽的人昏昏欲睡，無聊難耐，就像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讓人在不知不覺中消磨了時間，也消磨了耐心。簡簡單單列個存檔資料目錄人手一張紙就行了，宣講者卻要照本宣科，聲音平淡無奇，從編制的依據(jù)，編制要求，培訓對象，注意事項逐條宣讀。員工在下面，有的發(fā)呆，有的玩手機，鮮有認真聽講記筆記的。

在宣貫會議結束后，在大報告廳內(nèi)的屏幕上，公示了歲末之際公司精心策劃的一場內(nèi)部講師評審活動結果。本次評審材料的提交，各個部門都可以進行申報。目睹了評審結果，會議室內(nèi)的討論立刻變得熱烈起來，相較之前的安靜，此時更顯人聲鼎沸。

“水暖電的講師各一名，好像都是各專業(yè)的總工。”

“建筑專業(yè)有兩名，一個是楊哥，另一個是潘尚分院長。”

“行政職位的講師名單人最多了，初級、中級、高級都有涉及。”

“綜合辦公室的趙曉曉也是講師？辦公室中級？講授什么？以前如何發(fā)放橡皮、簽字筆工具等辦公用品，還是現(xiàn)在如何蓋章嗎？”

“哈哈，哈哈，估計她蓋的又圓又清楚，手不會發(fā)抖吧。”

“公司級高級講師怎么都是公司高層領導？誰評的，自己評自己嗎？”

會議室里人聲鼎沸，同事們紛紛發(fā)表意見，其中不乏對本次評審結果的冷嘲熱諷。屏幕上的人員名單令人頗感意外，隨著名單的公布，報告廳內(nèi)的眾人無奈的逐漸散去，紛紛回到了各自的辦公室工位。

彩蛋03：劉瀟云與趙曉曉中午相約于公司食堂共進午餐，相互祝賀對方榮升新崗位。

“曉曉姐，你們綜合辦公室其他人一直在覬覦林總的職位，只有你是憑實力獲取的職位。”劉瀟云一副討好的語氣說道。

“那是，我在原來的單位，當選過優(yōu)秀辦公室員工，就因為一年蓋章7億余次零差錯”，趙曉曉得意的說道。

“我一上午都在熟悉合同制作，和貼發(fā)票一樣真是無聊，”劉瀟云抱怨的說道。

“以后建筑設計分院設計人員的產(chǎn)值，都得經(jīng)過你的審核、簽字，你可得‘小心翼翼’。”趙曉曉說完，兩個人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