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芷若這句平靜的反問，像一滴冷水滴進了滾燙的油鍋，讓書房里的氣氛瞬間變得更加詭異。

沐正雄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顯然沒料到她會是這種反應。

他不悅地沉下臉：“放肆！你還有理了？！”

“老爺……”張曉蘭適時地抽泣一聲，帕子掩著臉，聲音凄楚，“您可要為我們母女做主啊！芷若她……她今日在外面，當著那么多人的面，不僅辱罵光兒，還、還對李家二公子無禮……”

她哽咽著，斷斷續續地開始“還原”事情經過。

在她口中，沐芷若成了妒忌妹妹與李志遠走得近、又因大火受了刺激而性情大變的瘋女。

是沐芷若無緣無故沖撞了正在敘話的沐芷光和李志遠，口出惡言，肆意污蔑，將兩人的名聲踩在腳下，更讓沐家和李家的臉面蕩然無存。

“……光兒好心想關心姐姐，卻被她那般辱罵，說她、說她……”張曉蘭似乎難以啟齒，淚水漣漣，“還牽扯上李二公子，言語不堪入耳，簡直、簡直是丟盡了我們沐家的臉！”

沐芷光配合地嗚咽起來，拉著張曉蘭的衣袖，怯生生地看向沐正雄：“爹爹，姐姐她……她罵我不要臉，還說……還說李二哥……”

她說著，仿佛受了巨大驚嚇般，又躲回張曉蘭身后，只露出紅腫的眼睛。

沐正雄聽著張曉蘭母女添油加醋的哭訴，臉色越來越黑。

他重重一拍扶手，怒視著沐芷若：“你聽聽！你都做了些什么好事！啊？！”

“張姨娘和妹妹說的，就是父親認定的事實嗎？”沐芷若沒有被他的怒火嚇退，反而又問了一句。

她的聲音依舊平穩，帶著一種洞察人心的力量。

“難道不是事實？”沐正雄被她頂得心頭火起，“外面都快傳遍了！你還想狡辯？”

“女兒沒有狡辯。”沐芷若微微挺直脊背，“女兒只是想請父親想一想，若真如姨娘所說，女兒瘋魔了一般沖撞辱罵，為何妹妹和李二公子不當場斥責女兒，反而落荒而逃？”

她頓了頓，繼續道：“若他們行得端坐得正，又何懼女兒幾句‘瘋話’？為何不等父親和李家主事人前來評理，反而急匆匆地跑回府？”

張曉蘭臉色微變，急忙插話：“那是因為……那是因為光兒和志遠賢侄顧及你的臉面，不想把事情鬧大！你不知好歹，還反咬一口！”

“哦？顧及我的臉面？”沐芷若唇邊勾起一抹幾不可查的弧度，“姨娘的意思是，李二公子當街被我這個‘瘋女’羞辱，還對我百般忍讓，甚至不顧自身和李家的名聲，也要先護著我這個‘瘋了’的未來大嫂？”

這番話問得張曉蘭一噎，竟不知如何反駁。

是啊，按照常理，李志遠那種心高氣傲的人，被人當街指著鼻子罵，怎么可能忍氣吞聲？

沐正雄也不是傻子，他聽出了沐芷若話中的蹊蹺，眉頭皺得更緊，審視地在張曉蘭和沐芷若之間來回逡巡。

沐芷若趁熱打鐵，語氣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委屈：“父親，女兒自問今日所為，或許有失穩妥，言辭過于激烈，但絕非無理取鬧。”

“女兒只是看不慣妹妹與未來姐夫走得過近，引人閑話，更聽不得李二公子言語間對其兄長，也就是女兒未來的夫婿，有諸多不敬。”

“女兒想著，這不僅關乎女兒自身，更關乎沐家與李家的姻親關系，關乎沐家的聲譽。這才忍不住出言提醒，誰知……”

她恰到好處地停住，露出一副“好心被當驢肝肺”的受傷表情。

“你胡說！”沐芷光忍不住尖叫起來，“我才沒有！是你在胡說八道！”

“妹妹，”沐芷若轉向她，語氣平靜卻帶著壓力，“你敢當著父親的面發誓，你今日與李二公子在茶樓外，沒有過任何不合時宜的舉動？李二公子沒有說過任何對李大公子不敬的話？”

沐芷光被她看得心虛，眼神閃爍，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只能求助地看向張曉蘭。

張曉蘭心中暗恨，面上卻強作鎮定：“芷若，你這是在逼問妹妹嗎？她年紀小，被你嚇壞了！再說了，就算志遠賢侄偶爾與光兒多說了幾句話，年輕人之間開開玩笑，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何必如此上綱上線，非要鬧得人盡皆知？”

“姨娘說得輕巧。”沐芷若毫不退讓，“事關名節，事關家族聯姻，豈是‘開開玩笑’就能帶過的？若今日女兒不點破，任由流言蜚語滋生，日后損害的，難道不是整個沐府和李家的顏面？”

她微微提高了聲量：“父親，女兒經歷一場大火，僥幸撿回一條命，如今只想安安穩穩，卻不想還要被人這般算計構陷！”

“女兒不明白，為何姨娘和妹妹一回來，便立刻到父親面前哭訴，將所有過錯都推到女兒身上？她們如此急切，究竟是心虛，還是另有圖謀？”

這一連串的反問，句句誅心。

書房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沐正雄的臉色陰晴不定，他看看哭哭啼啼的張曉蘭母女，又看看從容不迫、條理清晰的大女兒。

他不得不承認，沐芷若的話，并非全無道理。

尤其是牽扯到李家內部和兩家聯姻的層面，讓他不得不慎重。

李志遠對李逸塵的不滿，他并非毫無耳聞。

若真是李志遠言行不妥，被沐芷若撞見，那今日之事，性質就完全不同了。

張曉蘭看到沐正雄動搖的神情，心頭一緊，連忙哭道：“老爺！您別聽她巧言令色！她分明就是妒忌！她……”

“夠了！”沐正雄猛地打斷她，聲音里充滿了煩躁和怒意，“全都給我閉嘴！”

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額角，只覺得頭痛欲裂。

“今日之事，不論起因為何，你們在外面大吵大鬧，丟的是我們沐家的臉！”他厲聲道，“像什么樣子！”

他看向沐芷若，語氣嚴厲：“芷若！即便事出有因，你當街與人爭執，言辭無狀，終究是失了大家閨秀的體統！罰你禁足院中，抄寫女誡二十遍！好好反省！”

這處罰不輕不重，更像是一種警告。

然后，他又轉向張曉蘭：“你也一樣！管不好女兒，由著她在外面生事！回去之后，約束好光兒，此事不許再提！若再讓我聽到外面有什么風言風語，我唯你是問！”

張曉蘭還想說什么，但在沐正雄嚴厲的注視下，只能不甘地低下頭：“……是，妾身知道了。”

沐芷光更是嚇得不敢出聲。

“都下去吧！”沐正雄疲憊地揮了揮手。

“是。”沐芷若平靜地應了一聲，再次福了福身，然后轉身，從容地走出了書房。

張曉蘭扶著還在抽泣的沐芷光，狠狠地剜了沐芷若的背影一眼，那眼神淬了毒一般。

她沒想到，今天的沐芷若竟如此伶牙俐齒，三言兩語就將局面扭轉。

看來，這小賤人，是真的不一樣了。

走出書房，沐芷若深深吸了一口氣，傍晚微涼的空氣讓她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

云雀連忙迎上來，小臉上寫滿了擔憂：“小姐，您沒事吧？老爺他……”

“無事。”沐芷若淡淡道，腳步不停地往聽竹軒走去。

禁足？抄書？

不過是暫時的。

今日這一局，她雖未能徹底扳倒張曉蘭，卻也成功在父親心中埋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

這就夠了。

張曉蘭，沐芷光，李志遠……

我們的賬，慢慢算。

她回望了一眼主院書房的方向，那里依舊燈火通明，卻仿佛隔著重重迷霧。

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