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的人群漸漸散去，方才那場鬧劇留下的余波還在空氣中震蕩。沐芷若站在原地，面色依舊平靜，仿佛剛才那個言辭犀利、句句誅心的人不是她。只是那微微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眸底深處一閃而過的疲憊。

演戲，尤其是演這種戳人肺管子的戲，也是很耗費心神的。

「小姐……」云雀不知何時已悄然來到她身邊，眉頭微蹙，眼中滿是擔憂。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扶住沐芷若，卻又不敢貿然觸碰，只能輕聲問道：「您沒事吧？」

沐芷若輕輕搖了搖頭，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柔和：「沒事，我們回去吧。」

主仆二人轉身，離開了茶樓。街道上恢復了喧囂，但沐芷若能感覺到，仍有若有若無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那些或好奇、或驚訝、或幸災樂禍的目光，如同無形的利刃，試圖刺穿她的防御。

她挺直了脊背，步履從容，沒有半分心虛，也沒有半分得意。在心里，她暗自冷笑：「看吧，看個夠。你們以為看到的就是真相嗎？」

今日之事，不過是剛剛開始。

另一邊，李志遠、沐芷光和張曉蘭三人幾乎是逃也似的奔回了沐府。府里的下人看到他們狼狽的模樣，都驚得瞪大了眼睛，隨即又趕緊低下頭，不敢多看，只在心里暗自猜測發生了什么大事。

三人誰也沒心思理會旁人，徑直沖回了張曉蘭所住的錦繡苑。一進門，沐芷光就撲倒在張曉蘭懷里，放聲大哭起來，這次不再是裝模作樣，而是真的又怕又委屈。

「娘！姐姐她……她太可怕了！她怎么能那么說我……嗚嗚嗚……」沐芷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看起來狼狽至極。她緊緊抓著張曉蘭的衣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張曉蘭抱著女兒，臉色鐵青，心疼的同時，更多的是驚怒和后怕。她一邊輕拍女兒的背安撫，一邊看向一旁臉色黑如鍋底、煩躁地來回踱步的李志遠。

李志遠像只困獸般在屋內轉圈，時而咬牙切齒，時而握緊拳頭。他的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眼中閃爍著憤怒和不安的火光。

「志遠賢侄，」張曉蘭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今天這事……鬧得太不像話了！」

李志遠猛地停下腳步，一拳砸在旁邊的花梨木圓桌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來。「那個賤人！她竟敢……竟敢當眾羞辱我！」他咬牙切齒，額角青筋突突直跳，「她以為她是誰？不過是個爹不疼的可憐蟲！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被沐芷若當眾揭穿心思，尤其是點破他對兄長李逸塵的不敬，這簡直是踩在了他的痛腳上。那種被看穿的羞惱和對李逸塵根深蒂固的嫉妒與畏懼交織在一起，讓他幾乎失去理智。

「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張曉蘭提高了音量，帶著一絲尖銳，「當務之急是想想怎么收場！今天這事傳出去，光兒的名聲還要不要了？李家的臉面還要不要了？我們沐家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她心里清楚得很，沐芷若那幾句話，看似沖動，實則狠毒。不僅讓他們三人丟盡了臉，更是將沐芷光推到了一個極其不利的境地。破壞姐姐的婚事，與未來姐夫不清不楚，這名聲傳出去，以后還怎么議親？

李志遠被張曉蘭吼得一窒，煩躁地抓了抓頭發：「那你說怎么辦？都是這蠢貨！」他狠狠地瞪了一眼還在抽泣的沐芷光，遷怒道：「要不是你非要在茶樓門口裝模作樣，怎么會惹出這么多事！」

沐芷光被他兇狠的眼神嚇得一抖，哭聲都小了下去，委屈地看著張曉蘭。張曉蘭心里也暗罵女兒不爭氣，但眼下卻不能內訌。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事已至此，互相指責也無濟于事。志遠，你先回去，此事切不可讓你兄長和你父親知曉細節，只說是沐芷若那丫頭發瘋，無理取鬧。」

她頓了頓，眼神閃爍：「至于沐府這邊……我會去找老爺。無論如何，不能讓沐芷若那個小賤人得意！」張曉蘭心中暗自盤算，「這次若是能借機徹底除掉沐芷若，倒也不失為一個好機會。」

李志遠也覺得此地不宜久留，聽張曉蘭這么說，稍微定了定神，恨恨地道：「好！我倒要看看，她沐芷若還能翻出什么浪來！這婚事，我……」

他話沒說完，但意思不言而喻。今日之辱，他記下了。

張曉蘭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沐芷若今天的表現太過冷靜，太過犀利，完全不像是一個剛剛經歷大火、死里逃生的人。難道……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

「娘，那現在怎么辦啊？」沐芷光六神無主地拉著張曉蘭的衣袖，聲音里帶著哭腔。

張曉蘭定了定神，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柔聲安慰道：「別怕，有娘在。這件事，我們不能就這么算了。她讓你丟臉，讓你名聲受損，娘一定要讓她付出代價！」

她眼中閃過一絲狠厲，隨即又恢復了溫柔的神色：「你先回房去，好好待著，哪里也別去，剩下的交給娘。」

安撫好女兒，張曉蘭站在銅鏡前整理了一下儀容。她深吸一口氣，換上一副憂心忡忡又強作鎮定的表情，朝著主院書房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張曉蘭的腦子飛速運轉。她必須搶在沐芷若之前，先向老爺「稟報」此事，將黑的說成白的。至于如何為自己和女兒辯解，如何將沐芷若推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她早已在心中盤算好了。

「沐芷若，你以為你贏了嗎？」張曉蘭冷笑一聲，「等著瞧吧，這次我非要讓你徹底失去老爺的信任不可！」

另一邊，沐芷若帶著云雀，一路沉默地回到了自己冷清的院落——聽竹軒。院中幾株修竹隨風搖曳，發出沙沙的響聲，更襯得這里清冷寂寥。

剛踏進院門，就看到一個穿著管事服的中年男人等在廊下，神色焦急。是府里的管家，福伯。

「大小姐，您可算回來了！」福伯迎上來，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憂慮，額頭上還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壓低聲音，急切地說道：「老爺在書房等您，讓您回來后立刻過去一趟。」

沐芷若心下了然。看來，張曉蘭的動作倒是挺快。

「知道了，福伯。」她淡淡應了一聲，腳步未停，直接朝著書房的方向走去。

云雀跟在后面，小臉上滿是緊張。她偷偷打量著自家小姐，只見沐芷若神色如常，步伐沉穩，看不出絲毫慌亂。

書房外，氣氛凝重。兩個小廝垂手立在門外，大氣也不敢出。沐芷若走到門口，深吸一口氣，抬手敲了敲門。

「進來。」里面傳來一個威嚴低沉的男聲。

沐芷若推門而入。書房內光線有些昏暗，彌漫著墨香和一股若有若無的檀香。主位上坐著一個身著錦袍的中年男子，面容方正，眉宇間帶著久居上位的威嚴，正是沐府的主人，她的父親，沐正雄。

而在他的下首，張曉蘭正拿著帕子，低頭垂淚，肩膀微微聳動，一副受了天大委屚的模樣。沐芷光則站在張曉蘭身后，眼睛紅腫，怯生生地看著她。

看到沐芷若進來，沐正雄的臉色沉了下來，重重地哼了一聲。

張曉蘭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向沐芷若，聲音哽咽：「姐姐，你……你怎么能這么對光兒？她可是你的親妹妹啊！」

沐芷若仿佛沒看到她們母女倆的表演，徑直走到書房中央，對著沐正雄福了一禮：「女兒見過父親。」

她的聲音不高不低，聽不出什么情緒。

沐正雄看著她，眉頭緊鎖：「芷若，你可知錯了？」

他的語氣帶著明顯的不悅和質問。

沐芷若抬起頭，迎上他的視線，平靜地反問：「父親是指女兒哪件事做錯了？」

她的目光清澈，不卑不亢，絲毫沒有被父親的威嚴所震懾。這份鎮定，反倒讓沐正雄心中升起一絲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