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蘭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略顯凌亂的鬢發和衣襟，臉上努力擠出一副憂心忡忡、顧全大局的模樣，這才帶著幾分忐忑，領著同樣調整好表情的沐芷光，往沐鶴川的書房走去。

書房內，檀香裊裊。

沐鶴川正臨窗看著一副剛勁有力的書法，聽見通報，頭也沒抬，只淡淡“嗯”了一聲。

張曉蘭心頭一緊，放緩了腳步，走到書案前，屈膝行禮：“老爺。”

沐芷光緊隨其后，聲音怯怯：“父親。”

沐鶴川這才放下手中的鎮紙，轉過身，視線落在張曉蘭略顯憔悴的臉上，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何事？”

他的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怒，卻自有一股威嚴。

張曉蘭心跳漏了一拍，連忙按捺住緊張，用一種委婉又帶著幾分自責的語氣開口：“老爺，妾身……妾身今日去了趟李家。”

沐鶴川的動作頓住，抬眼看她，沒有說話，等著她的下文。

“妾身是想著，玉顏坊那件事，雖說是若兒無心之失，但到底牽扯到了李二公子，恐傷了兩家和氣。”張曉蘭小心翼翼地措辭，“妾身身為母親，總覺得該去解釋一二，免得李家對我們沐家，對若兒……有什么誤會。”

她將自己去李家的過程輕描淡寫地帶過，重點放在了王氏的態度上，刻意模糊了對方話語中的針對性，只強調了李家的“不滿”和對李二公子的“懲戒”。

“李夫人雖未明說，但言語間，似乎對這樁婚事……頗有微詞。”張曉蘭適時地露出一絲憂慮，“妾身擔心，若不及時補救，恐怕……”

沐鶴川沉默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案的邊緣。

他自然聽得出張曉蘭話里有話，也明白她將責任往沐芷若身上引的意思。

玉顏坊的事情，他已略有耳聞。沐芷若的性子，他多少也了解一些，不像是個會主動惹是生非的。但這并不妨礙他此刻的不悅。

無論起因如何，事情牽扯到李家，影響了沐家的聲譽，就是麻煩。

“此事，若兒確實欠考慮。”沐鶴川的聲音沉了幾分，“但你貿然上門，也未必妥當。李家若真有不滿，你這一去，反而可能讓他們覺得我們心虛。”

張曉蘭心中一咯噔，連忙辯解：“妾身也是一片好心，想著為若兒，為沐家分憂……”她說著，眼圈微微泛紅，看向一旁的沐芷光，“光兒也一直擔心姐姐，怕姐姐因此事受委屈。”

沐芷光適時地上前一步，垂著頭，聲音細弱：“父親，女兒也覺得，姐姐可能只是一時心急，并非有意沖撞李二公子。只是李家那邊……若真因此生了嫌隙，總要想辦法化解才是。”

沐鶴川的視線在泫然欲泣的張曉蘭和柔弱不安的沐芷光臉上掃過，最終落定。

他當然不至于完全相信張曉蘭的一面之詞，但他更看重的是結果。

李家的態度不明，婚事可能生變，這才是他最關心的。

張曉蘭見沐鶴川面色稍緩，知道火候差不多了，連忙趁熱打鐵：“老爺，妾身有個不情之請。”

“說。”

“李夫人雖態度冷淡，但對光兒……似乎印象尚可。”張曉蘭斟酌著開口，“妾身想著，不如……“不如……讓光兒多去李府走動走動？”張曉蘭抬眼，小心地觀察著沐鶴川的神色，“一來，可以代若兒向李夫人賠個不是，緩和一下氣氛；二來，也能多陪陪李大公子。逸塵公子身子不好，光兒性子細致，或許能……能讓他開懷些，對我們沐家的印象也能好轉。”

這話里的深意，不言而喻。

名為修補關系，實為創造機會。

沐芷光也抬起頭，眼中帶著恰到好處的羞怯和一絲為家族分憂的堅定：“父親，若能為姐姐和家里做些什么，女兒愿意去。”

沐鶴川的指尖在書案上輕輕敲擊著，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看著眼前這對母女，一個巧言令色，一個柔弱可人，心中并無多少波瀾。

張曉蘭的心思，他豈會不知？無非是想趁機為沐芷光鋪路。

只是……李家的態度確實需要試探。李逸塵病弱，李家對這門婚事未必如表面那般看重。若沐芷若那邊真的出了岔子，或者李家本就有意悔婚，讓光兒去走動，未必不是一條后路。

家族的利益，才是他最優先的考量。

沉吟片刻，沐鶴川終于開口，聲音聽不出太多情緒：“既然你有這份心，那便去吧。”

張曉蘭和沐芷光眼中同時閃過一絲喜色，但很快掩飾下去。

“不過，”沐鶴川話鋒一轉，語氣帶上幾分嚴厲，“記住你的身份，謹言慎行，莫要失了沐家的體面。此去是為緩和關系，不是讓你去爭搶什么。若因你行事不當，惹出新的麻煩，休怪為父不留情面！”

“是，老爺（父親）放心，妾身（女兒）省得！”張曉蘭和沐芷光連忙應聲，態度恭敬。

沐鶴川揮了揮手：“下去吧。”

母女二人如蒙大赦，屈膝行禮后，腳步輕快地退出了書房。

一離開書房的范圍，張曉蘭立刻抓住了沐芷光的手，臉上是難以抑制的興奮：“光兒！成了！老爺同意了！”

沐芷光也難掩激動，臉頰泛紅：“母親，太好了！我們……”

“噓！”張曉蘭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回去再說！”

兩人快步回了沁芳閣，關上房門，才徹底放松下來。

“光兒，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張曉蘭目光灼灼地看著女兒，“李逸塵雖然病弱，但他是李家的嫡長子！只要你能抓住他的心，別說一個沐芷若，就是整個沐家，將來都要看你的臉色！”

沐芷光用力點頭，眼中閃爍著野心和勢在必得的光芒：“母親放心，女兒知道該怎么做。姐姐不是想退婚嗎？我偏要讓李家離不開我！”

她想起沐芷若那張清冷淡漠的臉，心中就涌起一股強烈的嫉妒和不甘。憑什么她一個鄉下回來的野丫頭能占著嫡女的位置，還能有李家這樣的婚約？她不服！

“只是……李逸塵那邊……”沐芷光又有些遲疑，“聽說他性子古怪，深居簡出，怕是不好接近。”

“事在人為！”張曉蘭冷哼一聲，“他再古怪，也是個男人。你貌美聰慧，又懂得示弱討好，還怕拿不下他一個病秧子？再說，不是還有李夫人嗎？只要我們姿態做足，讓她看到你的‘賢惠’和‘懂事’，她自然會幫你。”

母女倆湊在一起，開始仔細謀劃著如何接近李逸塵，如何在李夫人面前表現，如何在不引起沐鶴川反感的前提下，一步步達到她們的目的。

而她們不知道的是，她們的這番“深謀遠慮”，早已落入了清芷院那雙清澈的眼眸中。

沐芷若聽著丫鬟低聲匯報完張曉蘭母女從書房出來后的興奮之情，以及她們匆匆回院的舉動，唇邊的笑意更深了些。

魚兒，終于咬住了更深的鉤。

她放下手中的茶盞，走到窗邊，看著院中被風吹動的竹葉。

張曉蘭以為自己走了一步妙棋，既向沐鶴川“坦誠”了，又為沐芷光爭取到了接近李逸塵的機會，還能順便給她沐芷若添堵。

卻不知，這正是沐芷若樂于見到的局面。

沐芷光越是積極地往李家湊，就越容易暴露出她的本性。那個看似柔弱的妹妹，心里的算計和惡毒，可一點不比張曉蘭少。

而李家那位深居簡出的李大公子……可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病秧子。

沐芷若很期待，當沐芷光費盡心機想要扮演“賢惠弟媳”時，會和那位心思難測的李大公子碰撞出怎樣的“火花”。

更重要的是，父親沐鶴川。

他看似中立，實則最重利益和臉面。當沁芳閣的算計和手段逐漸浮出水面，甚至可能再次觸及李家的底線，損害沐家聲譽時，他還會像現在這樣“默許”嗎？

網，已經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