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埃德蒙·費爾普斯:我的經濟學之旅
- (美)埃德蒙·費爾普斯
- 3189字
- 2025-01-13 14:55:17
耶魯大學的研究生生涯
毫無疑問,如果沒有阿默斯特學院,我就不會有這樣的學習機會。那里深厚的教育理念以及詹姆斯·尼爾森和阿諾德·科勒里的個人支持幫助我為研究生階段的學習做好了準備。當阿默斯特學院在1975年開始向女性開放招生時,我認為它已經成為一個更適合學生教育和個人發展的地方。然而,后來我得知,學院取消了在我看來對我的智力成長至關重要的兩個學期的人文課程,我對此感到很失望。
耶魯大學果然名不虛傳。主校區的哥特式建筑讓人印象深刻,附近的紐黑文小鎮有一些便利設施:一家提供奧匈美食的不錯的餐館,還有一家劇院,那是百老匯劇目試演或預演的常用場所(盡管這里還比不上紐約)。1955—1956年是我在耶魯大學的第一學年,我非常喜歡威廉·費爾納講授的兩個學期的經濟理論基礎課程,托馬斯·謝林講授的內容廣泛的國際貿易課程,羅伯特·特里芬講授的國際貨幣體系的專家課程,亨利·沃利奇講授的貨幣政策課程,佳林·庫普曼斯講授的一般均衡理論課程,以及羅伯特·薩默斯講授的統計基礎入門課程。盡管詹姆斯·托賓講授的統計學高級課程非我所好,但他后來還是慷慨地為我開設了一門宏觀經濟模型的閱讀課程,我從他那里學到了對我們構思的模型進行實證研究的重要性。我與耶魯大學考爾斯基金會的亞瑟·奧肯有過許多交流,也與杰拉德·德布魯和雅各布·馬爾沙克有過一些接觸。在我看來,自1925年到1935年以凱恩斯為中心建立劍橋學派以來,耶魯大學的經濟系就擁有最讓人矚目的經濟學家陣容。盡管擁有米爾頓·弗里德曼、喬治·斯蒂格勒、加里·貝克爾、哈里·約翰遜、西奧多·舒爾茨、羅納德·科斯和勞埃德·梅茨勒的芝加哥大學也很強大,但總的來說,耶魯大學的經濟系非常具有學術性。
一些老師的生活相當有趣,詹姆斯·托賓和其他老師一樣,非常聰明。[3] 赫爾曼·沃克的小說《凱恩艦嘩變》便是根據托賓生活中的真實事件改編的,這本書講述了當時一艘船因發動機故障而擱淺(因此成了潛艇魚雷的活靶子),海軍少尉候補官托比特在對陌生的技術數據進行了數小時的研究后,終于重新啟動了發動機。
最有活力的講師當數羅伯特·薩默斯,他是拉里·薩默斯的父親,也是肯尼斯·阿羅的姻親。在他的初級統計學課堂上,他引用了一位可能是虛構的學生的話。這位學生打斷了講師的話,大聲喊道:“先生!那個模型里的人在哪里?”我意識到,這位學生期待在模型中找到他對人們形成預期或構思新方法等行為的看法。在我建模的過程中,這個故事(可能是虛構的)經常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耶魯大學所能提供的不僅僅是一流的師資。學校經常接待許多到紐約、華盛頓等地進行新書發布演講的學者和知識分子。我沒有足夠的時間聽這些講座,但在聽了小說家兼科學家查爾斯·珀西·斯諾關于科學與藝術之間令人遺憾的隔閡的講座后,我非常著迷。斯諾認為這種隔閡是解決世界問題的嚴重障礙,我也同意他的觀點。畢業后,我繼續閱讀了他的《權力走廊》及《陌生人和兄弟們》系列書籍。我漸漸發覺,我對科學界和藝術界富有創造力的人們的生活充滿了好奇。
我還遇到了耶魯大學的杰出校友。某天午飯后,我在研究生院大廳的閱覽室閱讀《紐約時報》時,一抬頭就看到迪安·艾奇遜站在我面前。他是杜魯門政府時期的國務卿,也是美國最著名、最受人敬仰的人物之一。(多年后,在我獲得博士學位的畢業典禮上,他身著鮮艷的紅色長袍,手持銀色權杖,引領隊伍前行。)他說,現在幾乎沒有學生讀報紙了,這讓他非常擔心。我同意他的看法。
隨后,當談到共產主義時,他提到一些批評家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為由鄙視蘇聯共產主義的論點。他說:“還有什么能證明手段是正當的呢?”我只能點頭表示同意他的批判。經過多年對這一評論的思考,我得出結論:他心中的想法是,如果共產主義是實現平等的唯一途徑或最佳途徑,而我們只關心平等,那么共產主義就是正當的。盡管西方社會的許多人確實希望看到約翰·羅爾斯為弱勢群體爭取工資正義、綱納·繆達爾的種族正義及貝蒂·弗里丹的性別正義(即使有更多的正義也可能無法減少不平等),但西方大多數人也需要一種經濟,在這種經濟中,工作是有吸引力的,甚至是有趣的,從而為人們提供豐富多彩的生活。
部門內意見多樣化是一件好事情。我依稀記得在亨利·瓦利奇就某個存在較大分歧的問題進行的一次民意調查中,托賓和奧肯強烈支持凱恩斯主義,但并不狂熱,而費爾納不是,特里芬和瓦利奇對凱恩斯主義也沒有太大的信心或興趣。然而,費爾納和托賓之間充滿了熱情和尊重。在這四年里,我的觀點并沒有發生很大的變化。我確信,我認為貨幣刺激是加快經濟復蘇的有效手段,也擔心財政刺激可能會對投資產生壓力。這是我職業生涯中不止一次遇到的問題。
第三年,由于沒有課程作業和教學任務,我有了研究和提前寫論文的機會。然而,我對于博士論文的選題毫無頭緒。兩年來,我主要研究的是方法和模型,這讓我偏離了我決定成為一名經濟理論家的初衷。當我向托馬斯·謝林征詢意見時,他建議我重新構建國民儲蓄理論,思考“世代交疊”的問題。這是羅伊·哈羅德和揚·德·范·格拉夫曾提到過的話題,但是弗蘭科·莫迪利安尼在1961年通過他的研究成功地揭示了這個問題。我在這個項目上徹底失敗了,因此不得不放棄,白白浪費了一年時間。我尚未領悟一開始就將事情簡化的必要性。這雖然令人沮喪,但并未阻止我前進。
回想過去,20世紀50年代這段在大學和研究生院的艱難歲月,我和許多人一樣需要電影來消遣。這10年間,斯德哥爾摩電影(尤其是英格瑪·伯格曼的《小丑之夜》和《野草莓》)、巴黎的新浪潮電影和好萊塢的彩色電影等帶來了新類型電影的爆發,至今仍是我腦海里的經典之作。這種創造力的爆發令人印象深刻,拓寬了我對人類的認知。
第四年,事情開始好轉。起初我還沒有開始撰寫論文,但我開始教授我的第一門課程——1957—1958年秋季學期為大一新生開設的“經濟學導論”。這門課開展得很順利,但當時尚未收到學生的評價,所以效果很難判斷。
39年后,我收到了一份學生意見反饋。時任《華爾街日報》總編輯,后來成為ProPublica[4]創始人的保羅·斯泰格給我來電,說他想在《華爾街日報》為我舉辦一場午宴。在日期確定后,我問他我們以前是否相識。
他說:“是的,你曾經是我在耶魯大學上‘經濟學導論’課程時的老師。”我小心翼翼地問他這門課學得怎么樣。
“你教得很好。”他說。我難以置信地回答:“真的嗎?”
“是的,你非常優秀。正是由于你的課程,我從政治學轉向經濟學專業。”他說。我好奇地問他最后怎么樣了。
“不太好,”他說,“在托賓主持高級研討班之前,你是我認為的經濟學方面唯一一位好老師。”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當我向詹姆斯·托賓提到我還沒有論文研究主題時,他有了一個主意。他建議我提出一種方法來衡量觀察到的通貨膨脹中有多少是成本推動的,有多少是需求拉動的。這個模型構建和數據應用的過程進行得非常順利,我有了可以展示的成果。[5] 在一個美麗的六月天,我獲得了博士學位。
[1] 1英里≈1.61千米。——編者注
[2] 威拉德·索普的影響力相當之大,以至于他在德國遇到困境時,能夠招募并派遣一支由肯約翰·尼斯·加爾布雷思、沃爾特·羅斯托和埃米爾·德斯普雷斯組成的團隊。以上出自理查德·麥金齊和西奧多·A. 威爾遜對索普的采訪,時間是1971年7月10日,地點為密蘇里州獨立城哈里·S.杜魯門圖書館。
[3] 有些學生也很有趣。耶魯大學生態學研究生弗雷德·普賴爾在東德做了一個多學期的研究后,回來講述了他的悲慘遭遇。他因涉嫌竊取機密而被東德逮捕并關押。審訊他的人特別懷疑耶魯大學圖書館Q室發生的事情,我們中的許多人都在那里為我們的一些課程進行了大量閱讀。當普賴爾最終在一次囚犯交換中獲釋時,我們熱切地聆聽了他的故事,以及東德史塔西對我們在Q室所做事情的懷疑(2015年的電影《間諜之橋》講述了談判的戲劇性和普賴爾獲釋的懸念)。
[4] ProPublica是2008年1月開始運行的一家新聞采編機構。——編者注
[5] 該論文發表在《耶魯經濟論文集》第一卷,這是一份新近獲得資助的以博士論文為基礎的論文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