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半柱香的時間，季允聽余順安講了許多，再三確定他已將所有糧食贈給孟連章后，便讓余順安下去歇息。

遠處，順安的妹妹余清安已經等了許久了，視力恢復清明后的這段日子，她總是拉著哥哥上山玩，性子也略微變了些。

但腿還是微瘸，不過，這算是長期病痛積壓的后遺癥了，不算什么大礙，用不了一兩個月，就能徹底恢復。

季允看著兩兄妹屁顛屁顛又上了山，好像是去捉什么狐貍兔子，臉上浮現出笑意來。他蠻喜歡這樣簡簡單單的生活，他可以全身心融進河里，聽著溪流叮咚，從山腰一路流淌到田間。

相對而言，他是寧靜又自由的，他沒有孟連章那樣山連著山的奇詭隱洞，沒有玉蓮河神那般藏于潭下數十丈深的水府。

白松溪是那樣的淺，淺到最深處的河灘也只能堪堪沒過人腰部，如果不打通河床，連接諸村地下水脈，它大概率一輩子都是這樣淺清的樣子，澈得像一條映照天際的紐帶。

有時會有農民的水牛干完農活后到河邊飲水、洗濯泥塵，它們都是老牛，頗通人性，慢慢悠悠的，絕不多撒歡，也不把河里的泥帶到岸上去。

它只是在太陽落山時悠哉哉臥下來，在月亮升起時慢騰騰爬起來，這時，戴著草帽的老農就會來河灘邊牽它回村，臨走前，村民們常會說一聲多謝季河神，老牛也會哞哞叫。

季允偶爾也會碰見過這樣的畫面，身形高大的老牛半臥在最深的河區，但仍有一大塊厚實粗糙的老皮裸露著——有一天下午他就和這樣的老牛對上了眸子，讀懂了老牛的想法。

接著季允生出一些心思來，等地下水完全籠絡、歸并，他可以在空曠的地方開辟出一個澤灘，引地下水脈灌之，到時，那里就是白松村新的歇腳地。

都是步步相連，環環相扣的計劃。

有時，村里那群孤丁丁的鴨子會在河里撲騰，沿著水路邊游邊嘎嘎叫——只是河里暫無魚蝦，季允擔心水體太冷，凍壞了魚苗，因此還未投放，鴨子們邊吃飄著的水草，吃谷殼、稻穗，一路游著到河灘后歇息著去了。

年紀尚小些的娃娃，季允是不大讓他們來深水區玩的，即便此地有他把守著，完全不用擔心溺斃，但孩子天性如白紙，總會養成不好的習慣。

于是，對那些只有幾歲的，咿咿呀呀的小孩子，要是他們的父母被輪到去田間地頭干活，或是自己晃著小腿跑過來了，季允就會想方設法把他們引到淺水區，讓溪流變化出諸多水德異獸，逗起小娃的興趣。

人實在多的時候，姜欣兒會直接來把小孩子們提走——總之都是遵了個注意安全的道理。

眼下是個無事又靜謐的時刻，季允能瞧見不遠處的炊煙、低矮的土木房、垂首的松鶴燈，田間養生石床上，老農們四四六六的坐在那，侃著大山。

白松村卻是在慢慢變好，這樣的變化是極明顯的，日夜可見，昨天還是黑如淵的晚上，今天便多了幾十盞暖橙色的路燈，昨天還是積雪的日子，今天只剩零星潔白點綴，一村的嫩草新長。

可季允也深切地曉得，好日子不會持續太久，那些他僅僅只是了解了皮毛層面的事情一件接一件發生。

老槐村被燒了半截，整村百廢待新，還僅僅是三頭蝎子而為，讓他側面見識了玄妖的恐怖。

余順安口中的錦鯉阿青，曾是香火鼎旺，功德至善的福神，卻因想幫百姓治病，被收供的廟祝抽散了半截形體。

過了今年年關，她還等著余順安帶回靈水續命呢。

還有詭異莫測的黑湖村，便是只從余順安口中知曉，季允也能從那些字里行間聽出霧罩煙漫一般的陰森。

它極符合季允對鄉野怪聞、民俗恐怖的刻板印象：隱世無人知曉的偏僻山野、半神半邪的供奉、瘋癲的村長、壓抑的村民……

一點穢蛇濁氣直接讓清安痛不欲生，魂魄蒙塵，進入假死狀態，若那湖中怪蛇盡數出世，又有多么恐怖。

還有白松地下河床疑似妖寶堆積，一枚百年蚌珠中殘存不多的海妖玄氣，勾起了玉蓮村連帶香火獸靈在內數十人的妄念，扭曲了他們的心靈……

若不是玉蓮天生凈澈，留有后手，又逢自己入主白松，能當個支援的變數，那蚌珠，還不定鬧出多大的亂。

硬生生毀掉一個村子，也未可知。

再有……老領導的應援團，被硬生生從眼皮子底下覆滅掉——季允覺得這件事一定會以某種非比尋常的方式傳開，如此大的血案，會讓城內百姓恐慌，影響到那位治河數千里的巡江水官的民聲……

進而，影響到他們這些小公務員……

季允嘆了一口氣，暫時要求自己不要多想，他排空雜念后，腦中卻有功德卷軸的道音適時響起。

【恭喜神主，送靈稻五千斤，救老槐村民于水火之中，得饗香火一百五十點】

【恭喜神主，送靈稻五千斤，受八品土地孟連章感念，得饗香火點八十點】

道音甫落，海量的香火突然入賬。

民以食為天，送糧這樣的善行自然能得到如此多的香火，季允心中喜悅，加上玉蓮村的一百六十點，近些日子下來，他足足收獲了三百九十點香火。

加上原本的二百七十，他已有六百六十縷香火。

功德卷軸的香火計量法和乾元傳統的計量法不一樣，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香火額放在同品階是什么水準——但八品神明的強弱標準還和轄地范圍、元素掌控力、道法、神通、信眾數量等息息相關。

而且香火增增減減，萬一哪個八品神祇有數千香火呢，誰也說不清。

季允便沒有多想，規劃著接下來的打算。

滄蛟奇星大陣的激活之法他已領悟，眼下正是需要任意五德之物的時候——孟連章的最后兩縷土德靈氣可以注入土石中，當一份臨時的土行石、蚌珠又是一份、玄青魚鱗可注入他自身的水德正氣，亦能充當兩份陣眼。

總共是五處陣眼，相對而言，已經勉強符合大陣的激活要求了——畢竟季允瞧見提示，最少也只需要五處。

但為了事事完美，季允還需要去想辦法……

再搞到一些。

他不經意間望向天外，超出白松山界限的地方，已飄起鵝毛般的雪。

再過半日，往后的日子，就是整個冬天最難熬的時節了。

大寒之時。

鬼邪盡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