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陰陽交替最盛，許多大事都會發生在年關……”

季允琢磨著這句話，心里也有些別樣的看法，照理來說，年關處在個瑞雪兆豐年的節骨眼上，該是個頂喜慶、頂歡樂的日子，但大大小小的異事怪事，又都會發生在這段時間。

乾元界繞金烏轉了一圈，多少舊夢浮塵全拋下了，所以妖鬼邪祟們都要趕著最后幾天齊齊亮相，把自己的看家本領全部拿出來，攪得人間翻天覆地。

是這樣嗎？

季允倒不甚了解，用前世的話講，也許類似反向的幸存者偏差吧，或者說孕婦效應，當你著重關注一件事，那件事就會愈發突出，在關鍵的時間區間，占滿人的視線。

因此，也許確實在年關陰陽交匯時怪事多，但比平常也多不了多少，只是在那人人繃著弦兒，連神祇都勒著束袍帶的日子頭里，也顯得多了起來。

“白鷺城中冤魂討債？哪一家的宅子，是座名門望府嗎？一夜間基本全死光了？”

季允好奇的打問，怎么說，這件事兒都算是發生在同城，他不曉得城隍廟解決了沒有，更讓他好奇的是，那畢竟是有六品五德正神和一座城隍廟駐扎的城池，即便香火再不甚鼎旺，那也不至于就在城中起這么大的命案吧？

所謂冤魂，是怎么個冤法？恐怕是說的遮遮掩掩的。

余順安繼續講下去：“唉，當時孟老爺也問了，講是白鷺城許家宅，不算個什么望族，以前給白鷺城的巡江水官修過大廟，出資補過堤壩，監亡使大人好像并不愿意多說，只搪塞了幾句，就講他們去世，那水官已經派人去憑吊了。”

“至于剩下的，他們不便多講，我也就沒多問。”

“那城隍廟怎么知道是冤魂討債？聽他們說來，這許家也為民修堤，為神建廟，怎么也不會是個籠占利益的權貴豪族，難道，背后還有什么牽扯不成？”

“另外，這所謂的冤魂，是從哪里調查出來的，抓住了嗎？”

余順安小麥色的臉上露出幾分思索來，他想了想當天的對話，然后便道：“我聽監亡使和孟老爺聊，他們也沒細說這個，大抵是那倆人也不知道案件秘辛，只囫圇的說了些。”

“我聽著像是……他們確實不牽扯其中，畢竟不在白鷺主城內，是聽別人說的。”

季允默默應下了，他覺得個中蹊蹺太多，一方面看，能在正神眼皮子底下完成一夜屠進一府人，這所謂冤魂恐怕法力大的嚇人，是玄妖或陰魑也說不定，某種程度上講，這是個極危險的信號……

這意味著，如果它沒有被抓捕住，完全可以在下級鄉村肆虐，攪的血流成河。

另一方面講……季允倒是不敢多想了，他只露出個耐人尋味的眼神，自顧自思索著——他猜想，這是一樁“事出有因”的，被人指使的謀殺案，手段之殘忍令人咋舌，但至于究竟涉及到什么，不是他這種小神能接觸的。

點了點頭，掩過這個話題，季允交代余順安不要大肆宣揚，以免造成人心恐慌，他擔心白松村的百姓們害怕游魂野鬼也來光顧村子，鬧得個不好的下場。

余順安當然是極認真的許諾，自己肯定不會說出去。

季允明白，百姓們其實早就習慣了這樣的事，什么百鬼夜行，惡鬼屠村，你要說在這世界上算稀有，那季允都想笑，但這些故事背后半真半假，摻雜著許多鄉野舊聞，如今是正神眼皮子底下發生血案，那就不是什么“山村怪事”了。

它發生的時間，地點，涉及到的人，都太巧太巧了，巧到會讓百姓恐慌，甚至連季允都生出些細思極恐來。

直系領導最虔誠的信眾班子，在領導眼前死的死，瘋的瘋？

季允只希望，最后這十天的日子，他不會被稀里糊涂牽涉其中。

他排空思緒，又將話題拉到引魂的當口，講到這個，余順安倒是不再滿臉想不通了，而是頗有些回味。

“他們不知施展了什么道法，地沒翻開，土也沒隆起，但孟老爺筑好的一個個小墳包倒是立馬放出光來！”

“然后我瞧見其中一名監亡使揮著旗子，本來還大亮的天光，突然間陰了下來，四面都是風，我跟長貴哥往遠處躲，等陰風聚攏，冒著光的墳塋上，就忽然多了幾十個百姓的魂靈。”

那場景一定是讓他極難忘懷了，鬼是鬼，魂是魂，他大抵聽說過也見過鬼，但不一定真個見過純粹的，未轉生未沾邪的魂。

他像喝了一碗熱骨頭湯似的，激動的形容起來，講那些魂靈都是薄紗琉璃的樣子，很像香火神祇，但輕飄飄的，隨著陰風四處晃蕩，每個魂都飄在對應的墳頭，佝僂著頭。

“孟老爺…孟老爺他一看見百姓們的魂魄，當場就哭了，說自己對不起他們，希望他們能好好往生，渡了冥河后，能有個好去處。”

“一名監亡使搖晃著招魂旗，唱著我聽不大懂的詞，另一名監亡使撥動著一枚羅盤，那些魂靈們全都從墳包上走下來，齊刷刷站成一排。”

“然后……”

余順安頓了一下：“然后我又聽見陰差講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話，大概是招魂往生之類的祭詞，接著魂靈們也都抬起頭，一個個哭了起來，我還見著……”

“見著一個奶奶、一個大伯、一個小姑娘，跟我說謝謝，他們當時看見我來，又看見我走，知道是我請了您來幫忙，守下了老槐村余下的半條命。”

余順安眸子里顯露出別樣的神采：“瞧著這一幕，我是心滿意足了，我也算間接的做了個大好事，監亡使說，去了陰間，會有專門讓他們托夢的地方，讓他們不用掛念人間，瀟瀟灑灑的來，不拖泥帶水的走——”

“后來，地上開了個大洞，陰差領著魂靈們走了進去，里頭黑壓壓的，也看不真切。”

“后來我出了墳地才知道，那陰風擋了人的視線，迷了人心靈，全村老少人口居然都睡了個午覺，也許…也許是陰差怕百姓們見了魂太傷心，也會讓魂靈留念人間，到時不好轉世吧。”

“我把令牌和黃銅爐子給了孟老爺，他對您很是感謝。”

“后來，我和長貴哥便回來了，他一個人在墳地那……站了一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