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記憶里,那個女孩說,“我想看雪,漫天的大雪。”
她想得發(fā)神,想起那年她初來京中,他差人給了她一封信,信中并無其他,只是一句:“下雪了。”想來信來得遲緩,南方在一個月前就已經(jīng)下雪了。
她微微一笑,伸出手去接屋外的雪。彼時,宮女玉秋拿來狐裘給她披上:“太后娘娘,屋外冷。”
“無事。”她用手將狐裘的領(lǐng)子整理了一下,摸到自己的臉,“玉秋,你說哀家是不是老了?”
“娘娘年后才二十七歲,哪里老了?”玉秋站在她身邊。
二十七了,她已經(jīng)被鎖在這個深宮十年了。有時候她是真的很想回到從前,可是回到從前又能怎么樣呢?
玉秋貼到她的耳邊,“娘娘,攝政王約您到未時三刻璃月軒一敘。”
“知道了。”她垂眸,思索片刻,“進(jìn)去吧。”
現(xiàn)在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她,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到這個位置,但既然到了這個位置,那就應(yīng)該盡自己所能,做好事情……
御花園的臘梅開得極好,空氣中也有幾分香味,已是未時,自先帝西去以后,御花園就一直冷冷清清的。還是下著細(xì)小的雪,太后裹著狐裘,白色的狐毛微微稱著她白皙的臉,淡雅的妝容,莊重冷漠的神情,她卻保持著很好的儀態(tài),她畢竟已經(jīng)是太后了,自然是要老成持重。
她只帶了宮女玉秋,去赴攝政王的約。
到了璃月軒,她屏退左右,自己一人進(jìn)去見了攝政王。
男子坐在那,容顏如玉,身姿如松,有與生俱來的貴氣。他并不給她行大禮,甚至都不站起來,只是示意她坐下,然后為她斟了一杯剛煮好的茶,茶杯里漂浮著兩粒臘梅花。
“王爺,有何吩咐。”她也不喝茶,只是端坐在在那,然后平靜的看著對面的男子。
“太后娘娘近來可好?”男子笑笑,雖然笑得很溫柔,但是她總覺得他不懷好意。
“王爺不妨有話直說。”
“很好,不愧是我親選的太后,上次錦州一事,娘娘好像并沒有上心。”他轉(zhuǎn)了轉(zhuǎn)他的扳指。
她微微一笑:“王爺多慮了,朝政大事豈是哀家一介婦人可以左右的,只是陛下如今已不是孩童,非吾能左右。況且,哀家也并非陛下生母。”
“很好,你也知道你并非陛下生母,若是陛下知道他生母的死與你脫不了干系。你應(yīng)該清楚你幫他對你沒有任何好處。”他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說起錦州一事,我想起一位初入京的官員,也是錦州的,好像叫臺閔淮,如今在禮部任職,不知娘娘可否熟識。”
聽到這個名字,她的大腦似乎空白了一瞬間。她平靜多年的心突然像被臺風(fēng)侵襲一樣,卷起了海浪,平靜的臉上似乎有那么一瞬間不被察覺的異樣,不過她很快整理好情緒。
“當(dāng)然,這位臺大人,曾與我母族的一位表姐,也就是如今的大理寺卿肖晏大人的夫人有過一段婚約,旁人不知曉。但我與肖夫人在閨中時就交情匪淺,我自然是知曉的。怎么?此人對王爺……”
“但本王卻聽說此人與太后娘娘關(guān)系非常。”攝政王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哦?是嗎?那王爺以為我和他是外界傳的我與王爺?shù)哪前汴P(guān)系?”她端起那杯茶抿了口,仍舊是微微一笑。
“林琬,我希望你清楚,本王才是你的靠山,趁本王對你還有耐心,看在你今天還愿意來見本王,以前的事本王可以既往不咎,所以你最好別跟本王作對。”
“王爺這是哪里話,你我都是大祁的子民,都是陛下的臣子,哀家與您還有陛下我們始終都是為了大祁好,不是嗎?”
“太后娘娘,你可以試試。”他死死的看著她,“眼下呢,禮部正有一件大事,要不你看看這位臺大人的表現(xiàn)如何?”
“好啊,既然是王爺看中的人,想必不會壞到哪去。”
……
夜深,太后輾轉(zhuǎn)難眠,她睜開眼,望著頭頂?shù)拇册#洃洷焕睾芏嗄昵啊?
二、
“臺閔淮,你喜歡我什么?”少女問他,那是深秋落葉之時,那也是她第一次陪他走完回家的路,也是可能是最后一次……
“都喜歡。”
女孩笑了一下,卻又像是苦笑,“如果真的,我們的事被我父親知道了,我愿意為你……”女孩吞吐了一下,“你會怎么做?”
“我認(rèn)為兩情相悅最重要,我母親已經(jīng)知道了我們的事,她是支持我們的。以后我們就……”
……
女孩看看男孩,那年她十三,是家中寄予厚望的嫡長女,就出落得亭亭玉立,有幾分姿色。彼時男孩還不知道,女孩會被送入京中的姑姑家,學(xué)習(xí)禮儀,今后就有可能跟著哪個達(dá)官貴人做妾。
女孩以前很希望男孩可以好好科考,不要想著找她談這些兒女情長,如果他能考取功名,父親就一定會同意他們的婚事。
可到最后,女孩入京了,發(fā)生了很多的事情,男孩在那三年并沒有考入京中,十六歲那年她得知自己可能會被嫁給一位朝中二品官員的公子為妾,心中是極其不愿。
雖然,但是不管是姑姑還是父母都希望她能嫁過去,雖然是妾,但家世顯赫,世代功勛,清流世家。況且那位公子的原配不能生育,她若嫁過去生下個一兒半女,那日子是好過的,不僅自己下半輩子錦衣玉食,而且對家中兄弟的前途也是大有助力。而且那家人也是看中她的家世清白,所以才愿納她。在他們眼里是為她選的頂好的人家,頂好的前途。
“琬兒啊,我說你要想通啊,那韓家可是大家族,而且人家家風(fēng)嚴(yán)正,你嫁過去不是那種小門小戶的妾要受主母氣的,就你父親那個官職,你若是為正妻你最多嫁個舉人,朝中沒有人脈,他要是在條件疾苦之地做官,你得陪著他受多少年的罪,萬一他是熬出來了,你能保證他永遠(yuǎn)對你一心一意嗎?想開點,你嫁到他們韓家是去享福的!反正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你準(zhǔn)備準(zhǔn)備吧,我只是代替你父母提醒你,等年后,這件事就會慢慢定下來。”
迫于家里的壓力,她痛哭很久,她哭得是在這個世道,女子根本為自己的前途做不了一點主,哭過之后,她想了想就算她和臺閔淮私奔,他們根本養(yǎng)活不了自己,所以她在權(quán)衡利弊之下她只能放棄臺閔淮。只能怪情深緣淺,于是她只能寫下無情的文字,表示她今后就要飛黃騰達(dá)。但她的心里是喜歡他的,可是這種喜歡不足以讓他們對抗世俗。
事情并沒有按照想象的那樣發(fā)展,上元夜那天晚上她遇到了真正改變她一生的人——孟子善。
燈火闌珊之中,他盯著林琬那張臉,想到很多事情。
“那個女人,我要知道她所有消息。”男子對手下人說道。
她和韓家的婚事還沒有正式定下來,宮里就來了圣旨,特別指名要林琬學(xué)習(xí)宮中禮儀后三月同秀女一同入宮選妃,連教習(xí)嬤嬤都請到了楊府。林琬的姑姑只是四品侍郎的妾室,父親只是一個地方的九品芝麻官,如今圣旨直接送到了四品侍郎的府上,她與韓家的婚事也就作罷。
她的前途又改變了,直到有一日嬤嬤帶她離府,卻將她帶到一個園子里,她第一次見到了孟子善。第一次見他,他就拿她全家威脅她,從此以后的人生,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是活在這個男人的威脅里。
后來她進(jìn)宮選秀,她只抬頭讓皇帝看了一眼,皇帝就選中了她,封她為寶林,不久又順帶還給她父親升了官。
三、
是我害了小暄的母親柳美人……
皇帝子嗣祚薄,且獨寵皇后,為她虛設(shè)六宮。皇后身子弱,好不容易才誕下嫡公主嫡皇子,不適合生育。偏嫡長子在十六歲那年在圍獵中意外身亡,在群臣壓力下不得已充盈后宮,后來小暄的母親就有了小暄。
自我第一次遠(yuǎn)遠(yuǎn)的見到皇后,我開始知道,為什么我會被選中,因為我跟她太像了。
后宮中多皇子夭折,只有小暄平安長大了。當(dāng)年,我與云才人結(jié)怨,偏云才人后來懷上了身孕,與我發(fā)生了口角爭執(zhí),導(dǎo)致她動了胎氣意外小產(chǎn)。本以為我難辭其咎,可是孟子善插手了,查出柳美人送給云才人的珠串浸了麝香,有意為害皇嗣。
我有罪,當(dāng)時的我一邊不相信柳姐姐會做這樣的事,一邊又僥幸還好不是因為我,所以我來當(dāng)時心里是接受這個事情的。但如果我不那么任性,去與云才人發(fā)生爭執(zhí),這件事就不會到我頭上,孟子善也不會想辦法幫我脫罪而把柳姐姐推出來。
柳姐姐出事的時候,小暄才四歲,我也入宮一年多了。
皇后也在那年年底去世了,她沒有熬過那個大學(xué)紛飛的夜晚。
那年除夕夜,宮里雖然走了一位皇后,也走了一位美人,但大家似乎并沒有那么難過,宮人們享受這一年對他們來說為數(shù)不多最歡樂的幾天。我早早離了宴席,在一座偏遠(yuǎn)的宮殿悄悄的給柳姐姐燒紙錢。
“你在干什么?”
頭頂傳來一個聲音。
我正抬頭去看,是皇帝陛下,我立馬跪在地上叩首:“臣妾罪該萬死,請皇上恕罪。”
他頓了頓:“罷了,你起來了吧。”
我在地上不動。
“朕的話你也不聽了。”
“是。”我立馬彈起來站好。
“把這收拾一下,除了朕也沒別人看見。”
“是,臣妾遵旨,我立馬把火滅了然后弄在籃子里裝好。”
“陛下……”
“陪朕走走吧。”
“哈……”我一臉疑惑,根本沒反應(yīng)過來。
“怎么?不愿意。”
“臣妾遵旨。”
“朕記得你,你是琬寶林。”
“是。”
……
很多年后我都會記得先帝,我從未成為他的妻,我只是他的臣,我會成為他最忠心的臣。他教會我很多東西,他和我父親年紀(jì)相近,所以他更像我的師父。
他們都以為我是先帝最寵愛的妃子,三年,我并無所出,卻被封為林淑妃,我父親也在名義上是個錦州刺史。所有人都以為我是因為與皇后很像所以得寵,事實上,只有我知道,陛下是臨終托孤。小暄是他唯一的兒子,孟子善也是他的弟弟,由于種種原因,縱使孟子善再賢能,先帝也不愿皇位落入他手。
四、
朝中和后宮中都有當(dāng)今攝政王與太后有私情,明里是輔佐當(dāng)今皇帝,卻暗度陳倉,風(fēng)波之下,太后自請不再垂簾聽政,只于后宮之中。
“母后,他們這樣說您……”皇帝看著太后,想說什么卻又沒說出來。
太后講修剪草木枝椏的剪刀遞給婢女,轉(zhuǎn)過端莊的站著面對皇帝。
“怎樣說哀家呀?”她問得漫不經(jīng)心,毫不在乎。
“說您和皇叔……您昨天還去見了皇叔,母后……”小皇帝低著頭,“母后,其實朕……朕可以讓皇叔……”
他還沒說出來,就被太后的厲聲喝住:“住口。”她走到皇帝的面前,用母親心疼的眼光看著他,他已經(jīng)快十四了,比她還要高不少了,看著養(yǎng)大的兒子,她握住他的手,其實她也懷疑過,到底他能不能撐起這個回家,“這種話,以后不要再說了,這是你父皇傳給你皇位,多少人寄希望在你身上,你得擔(dān)起這個責(zé)任,知道嗎?”
“兒臣……”他看著太后,還是應(yīng)下了,“兒臣知道了。”
“至于你皇叔,不管怎么說你才是皇室正統(tǒng),你只要不犯錯誤,勵精圖治,他就坐不上這個皇位,待你正式親政之后他就理應(yīng)歸還兵權(quán),母后始終是支持你的,有些事現(xiàn)在還不是告訴你的時候。”
“朕知道了,母后。”
“上次我跟你說的戶部官員調(diào)動的事情,如何了?”她一邊說,一邊走向書案。
皇帝則跟在他的身后:“依照您的意思,朕跟帝師商議過,提拔沈大人和傅大人,同時選舉了一些在朝中沒有根基的舉子。”
“很好,帝師也是先帝為你挑的良師,今后就算你不再信任哀家,也請一定要信任帝師。”太后又想了想,“如今,哀家也不能再垂簾聽政,還有一事……”
“什么事?”
“算了,日后再說吧,不重要。”她又轉(zhuǎn)身拿了一本折子遞給他,“這名單里的人,是哀家目前發(fā)現(xiàn)的一些攝政王的人,至于怎么做,你長大的,這些應(yīng)該有自己的想法,是去是留都你自己決定。”
“是。”
“好了,哀家乏了,你先去吧。”
“兒臣告退。”
有時候林琬,其實孟子善也不會對孟暄怎么樣,如今天下太平,孟子善和孟暄不論是誰來做這個皇帝都很合適。只是從這種皇室的傳承來說,孟暄成了皇帝,而她既答應(yīng)了先帝又愧對孟暄的生母,隨意她只能支持孟暄。
只是臺閔淮……十三年了,她再未見過他。
很快到了三月,自皇帝逐漸自立,在政治上顯示出一定的才能之后,孟子善和林琬之間已經(jīng)是心照不宣的對立了。但林琬已然覺得無所謂了,其實位高權(quán)重也好,潑天富貴也好,不過都是過往云煙了。重要的是如今是城中百花盛開的日子,太后微服省親,宮中只有極少人知曉。
五、
“爹,娘,我回來了。”林琬還像以前一樣,從院子的大門,一路跑回家中。
林大人和林夫人還有林琬得林瑛立馬出來迎接。林大人正要拜,“拜……”林琬立馬扶起來,“爹爹,這里并沒有什么太后,只有您的女兒林琬。”
“娘娘這是什么話,如今您貴為太后,我們自然是要拜的。”
“爹爹!您就聽姐姐的吧。”林瑛一把拉過林琬,“阿姐,你可算回來了!走,幫我瞧瞧畫去。”拉著林琬就往里屋走。
“瑛兒,不得無理。”林父呵斥道。
“啊呀,你就讓她們?nèi)グ伞!绷帜刚f道,“琬琬這次回來,并未帶任何侍從,可見是想家了。”
在林瑛的房間內(nèi),她正拿著畫。
“想不到妹妹如今倒是如此高雅。”
“哎呀,不是,你看。”
林琬一幅幅打開,竟全是一些男子的畫像,旁邊甚至還注明了姓名家世年齡。
“你這是……”
“我今年也快十七了,父親和母親說要給我找夫婿,但我就喜歡好看的,所以姐姐你也幫我看看。”
林琬一臉不可置信:“啊,所以這些畫你是怎么來的?”
“找人畫的呀。”
“所以這……你這要是傳出去,誰還敢要你,荒唐。”
“哎呀,沒事的。”
“但是,我還是要說你,怎么能以貌取人,女子嫁人,猶如再生……”
“哎呀,別說了,你怎么和爹娘一樣啊,我只是沒體會過嫁人,想試試而已,其實我覺得不嫁也挺好,但我看大家都嫁了,那我既然要嫁不如嫁個好看的。門第不算太高才好,這樣他也不敢納妾,要是他能入贅就更好了。”林瑛越想越美。
“行了。”林琬對這個妹妹很是無奈,從小就是不循規(guī)蹈矩的性格其實有時候又未嘗不是好事,“幫你看就是了。”
“姐姐你真好。那可說好,要是我看上誰他要是不從我的話,你就用你太后的權(quán)利對他進(jìn)行威逼利誘,好不好。”
“你這……”
“哎呀,好不好嘛,好不好,答應(yīng)我嘛,姐姐~”
“好好好。答應(yīng)你就是了。”
“姐姐真是太好了!來,我們一起看看。”
他們對林瑛的期望終歸和林琬是不同的,他們曾經(jīng)希望林琬嫁得好,前途就會好,代表著這個家族的上升,而林琬最后是做了太后,對于林瑛他們卻希望她快樂,也不對她的夫婿有過多要求人品好她自己喜歡就行。
幾日后,林琬便陪著林瑛去參加了錦城的花朝宴,林瑛則是去相看男子的,已經(jīng)十幾年了,便也沒幾個人認(rèn)識她了。
多年前,林琬也曾在這與臺閔淮相遇。
花朝節(jié)的一眾夫人之中,圍著一位夫人,路過的夫人說著話,才知那竟是臺閔淮的妻子,回家省親。臺夫人確是年輕貌美,就算是年輕的林琬也是比不上她的,她是美得幸福明媚。其實林琬也早就聽聞臺閔淮娶妻的消息,早在三年前就聽說了,只是從未見過他的這位夫人。也曾聽聞他納妾的消息,也對,作為男子,他本就生來多情。
“走,去看看。”林瑛跟在林琬身后,走到了臺夫人那邊。
“臺夫人。”林瑛見禮。
“林小姐。”臺夫人回禮,她自是認(rèn)識林家人的,畢竟林家大小姐是當(dāng)今太后,“這位是?”
“這是我遠(yuǎn)房的堂姐,夫家在平京,喚她韓夫人即可。”當(dāng)初林琬沒能嫁去韓家,她姑姑就在家族內(nèi)找了個年齡相仿的女孩嫁過去,這件事在錦州官眷內(nèi)也不算秘密。
她們互相見禮。
林琬看著林夫人,如果當(dāng)初她能和臺閔淮在一起,也許會不會不一樣,可是他會納妾,他終究不是她曾經(jīng)那個最純粹的少年了,十幾年,可以改變的東西太多了,她有一瞬的恍惚。
“韓夫人?”臺夫人試探性的喊道。
“嗯。”林琬從思緒中抽離過來。
“無事。”臺夫人笑笑,然后將林琬拉倒一邊,林琬也示意林瑛到一邊,然后她與臺夫人獨自在院中漫步“我夫君如今初入京中,希望韓大人可以照拂一二,若是韓大人在朝中有用得上我家大人的地方,我們也當(dāng)盡綿薄之力。”
林琬倒是沒想到,臺閔淮竟然娶了這樣一位一心為他官途著想的夫人,這樣來看,他能進(jìn)京任職倒也少不了這位賢內(nèi)助在背后的助力。
林琬點點頭。
“多謝韓夫人。”
“無事,只是我聽聞臺夫人嫁給臺大人時,不過是及笄之年,倒是比瑛兒大不了幾歲,如今看來倒是比瑛兒沉穩(wěn)許多。倒是和臺大人十分相配。”
“夫人過獎,大人疼惜我,我自然也當(dāng)盡我之力去助他,既然選擇了他,夫妻之間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說來當(dāng)時也是年輕,是真真喜歡他,本來我父母都覺得我們年級相差太大不愿我嫁給他,奈何我固執(zhí)。”臺夫人莞爾一笑,是幸福的笑,“我是不是說太多了?不好意思啊,韓夫人。”
“沒有,你這樣,很好。”林琬想到了當(dāng)初的自己,本以為自己對他并沒有那么喜歡,沒想到隨著年月的流逝,她卻久久不能釋懷,他總是出現(xiàn)在自己的夢里,揮之不去,卻也不是美好未來的設(shè)想,只是就算在夢里她都是想偷偷的在多看他幾眼,卻又一直與他保持距離,拒之千里。在夢境里反復(fù)沉溺又醒來,沉溺于在夢里看清他的樣子,清醒與他們時間再無可能,她卻永遠(yuǎn)都不能在現(xiàn)實中釋懷。也許是因為曾經(jīng)并沒有那么深刻,所以就連過多的懷念都覺得過于矯情,可回想起來,她這輩子曾經(jīng)真正熱烈的你喜歡過她的也就那一個人,從此她都是在利益的漩渦里打轉(zhuǎn)。
“只是我冒昧的問一問,你不介意他有妾室嗎?”林琬問到。
“我介意過,想過,糾結(jié)過,然后當(dāng)時我就想只要我能陪在他身邊就好,好在現(xiàn)在他是一心一意的對我的,其他事都過去了,以后我們好好過日子就行。”
林琬永遠(yuǎn)也做不到臺夫人這點,純粹的感情是永遠(yuǎn)容不下其他人的,以前她覺得如此,現(xiàn)在亦是如此。
臺夫人的侍女跑過來:“夫人,大人來了。”
“大人?他不是遠(yuǎn)在平京嗎?”
“大人說,好久沒陪夫人共賞百花了,以侍親為名,特地回鄉(xiāng)。”
“他也真是,家中父母都好好的,多不吉利,罷了,他也從來不忌諱這些。”臺夫人是高興的。
林琬卻怔怔的在原地,思索過后,看見遠(yuǎn)遠(yuǎn)走來的身影便決定,想來還是不見為好:“既是如此,那我就不打擾二位的雅興了,失陪了。告辭。”林琬見禮。
臺夫人也見禮。
林琬走了一段,沒有很遠(yuǎn),就聽見后面的聲音喚了一聲:“夫人。”聲音還是那樣的熟悉。
林琬卻也沒回頭,但好像那一刻再也聽不清其他的聲音。
六、
她倒是清瘦了許多。
縱然已經(jīng)過了十多年,但是臺閔淮總有那種感覺,他近乎確認(rèn)那就是她,想到她瘦了,也長高了些。
可是他很快的收回了思緒,看著眼前的臺夫人,沒有那么多若是,如今這樣很好,他只想一心一意的對待這個一心一意的對待他的人。
曾經(jīng),林琬傷他至深,在他最懵懂和熱烈的時候,被斷崖式的拋棄,一個女人為了自己的前途拋棄了他。那個時候他怨過,他也是個驕傲的人,感覺自己的自尊和真心被踩在腳底下。最后否定自己對她的喜歡,這個時候有人也將他拉出黑暗之中,真心對他,他以為自己得到了救贖。可是那個女人并非良人,最終讓他厭惡至極,不愿再提。他也終日沉迷聲色之中,遇到了曾經(jīng)美好的未婚妻,她的表姐,又有人拉了他一把,最后也還是離開了他。但他蹉跎那些年,已對感情沒什么期待,便納了幾房妾室,余生做伴,也算能好好的對待人生。最后,遇到了如今的臺夫人,她對他的愛就好像看到曾經(jīng)熱烈的自己,漸漸的生活漸漸好了起來,曾經(jīng)那些,好像都不重要。
只是生命里曾經(jīng)遇到的那個人,只能輕輕的放下,卻又不經(jīng)意想起,對于他來說他這一生所愛甚多,那個第一個和他許下過海誓山盟的人或許有所不同罷。
“夫人,剛剛那位是?”
“是京中的韓夫人,想來你該是認(rèn)識她夫君的,據(jù)說只一次就考中了。”
“平京的韓家,確是知道。”
“聽說這位韓夫人生下了韓家的長孫,雖說是庶出,不過在她丈夫面前還是能說上話的。”
“謝謝你,夫人。”臺閔淮摸摸夫人的頭,心疼的看著她,然后又抱了抱她。
臺夫人也高興的抱抱他,然后松開:“既然謝謝我,那你有沒有給我?guī)蚁矚g吃的梨花酥呀?”
“當(dāng)然,我們回家吃。”
“不嘛,我現(xiàn)在就要吃!”
“好!”兩人說笑著,并肩而行,越走越遠(yuǎn)。
七、
臺閔淮和林琬只是相交過的兩條線,至此以后越來越遠(yuǎn)。
林琬已經(jīng)沒有遺憾了,仔細(xì)想想她這輩子除了沒有和所愛相守,其他的都算圓滿,甚至可以說是有意義的。
如果她真的嫁給了臺閔淮,也許臺閔淮那樣多情他們的感情會被消磨,如果嫁到了韓家,那永遠(yuǎn)只是生下長孫的貴妾罷了。而如今她是皇帝的養(yǎng)母,先帝最信任的妃子,百年之后青史都會留名的人,這樣來看這一生不算太失敗。
只是當(dāng)幼帝質(zhì)問她時,她還是有些傷心的,她是真的一心一意的對待這個兒子的。
“母后,您真的是攝政王的人嗎?”十幾歲的少年,用最熾熱的眼光看著她,“母后,你回答我。”帝王撲通跪地,眼睛通紅。
她連忙走到帝王面前,跪下,落下眼淚。
“你這是作何?”
“那兒臣換個問法,是您害死了柳美人嗎?”他的拳頭捏得很緊,近乎吼了出來,“是您嗎?您說啊,母后!”
“誰告訴你的?”林琬扶著皇帝的手都在顫抖。
“所以是您?”
“不,你聽母后說,當(dāng)年,那都是攝政王的計謀,我并不知道,母后真的不知道。”林琬的眼淚滾落,當(dāng)年她知道真相,很多人都知道真相,但她是關(guān)鍵證人,她沒有選擇開口,無非是想保住自己和家人,所以她沒有辦法。
皇帝心灰意冷地看著她,“母后,您還是我母后,您會一輩子位高權(quán)重,一世榮華,這些都不會變,只是朝中之事,您就不要插手了,其實不管誰當(dāng)皇帝,只要這大祁是孟家的,您永遠(yuǎn)都會是大祁的太后。您,無罪。”皇帝說完,起身就走了。
只留林琬一人在地上哭泣,她已然失信于皇帝,不管皇帝知道多少,相信多少,這壓在她心里多年的心事在此刻也算釋放了出來。
此刻她想她本來就是自私的,至少在此刻,她最在意的還是自己的地位和尊榮,真是可悲。此后任憑朝中如何風(fēng)云攪動,跟她都再無關(guān)系。
又是一年三月,這一年,朝中的局勢千變?nèi)f化,但她都不過問,也有站錯隊之人,下場都沒有很好。
不過,林琬此刻正忙著林瑛的出嫁之禮,就是錦州的本地的楊家,家境和林家差不多,只是楊家公子確實生得俊俏,兩人也相處了一段時間,確是心意相通。
百忙之中林瑛還約林琬出去踏青,偶然走進(jìn)一片梨花林中,一會林瑛走失在梨花林中。漫天的梨花飛舞,就好似一場雪,南方是不會有這樣的雪的,看著這樣的雪,林琬笑了,還是很美的。她只沉醉了片刻,轉(zhuǎn)身,臺閔淮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好似夢境一般,雖然隔了十幾年,他的模樣卻沒有大變,只是多了些成熟,身姿也更加健壯了。
“微臣見過太后,娘娘萬福金安。”他對她行禮。
她做出得體端莊的樣子,冷漠的神情,這是她早就熟練的事情:“免禮。如今哀家是微服出宮,如此不合適。”
“是。”他站直。
“說吧,何事。”
臺閔淮錯愕地看著她,沉默。
“你大費周章說服家妹讓哀家來這,不是有事相求還是什么,難道是跟哀家敘舊的?”
“臣卻有一事相求。”他懇切的說著,“拙荊的父親工部湯之恒大人卷入黨爭,還請?zhí)蟪鍪窒嗑龋伎梢源饝?yīng)你任何事情。”
“此事……”
“此事牽涉甚廣,只是拙荊不愿在下因為她父親之事自毀前程,但在下不忍,所特求太后。”他字字懇切。
“你從前,不是這樣的。”林琬有了一絲動容,以前的他不會像如今這樣求她,絕對不會,甚至驕傲得都沒有挽留過她,“你從前……”
“從前是從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況且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臣求您。”說著,他就跪下了。
“起來,不許跪。”
他立馬起來。
“此事哀家不太了解,哀家會書信皇帝,待哀家回京在細(xì)作打算,朝中的局勢你也知道,湯大人怕是摘不干凈。”
“只保性命無虞即可,他們只是需要一個替罪的,湯大人雖有攝政王黨羽之嫌,但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
“行。哀家明白了。”
“若太后今后有用得著在下的地方,在下定當(dāng)獻(xiàn)犬馬之勞。”
“我?”林琬輕蔑一笑,“哀家有什么用得著你的地方,哀家現(xiàn)在位高權(quán)重,享無上尊榮,連這朝堂無論誰做主,只要是這大祁江山,哀家永遠(yuǎn)都是太后,哀家還有何所求。”
他眼里流露出難以言說的目光,“太后娘娘至高無上,在下始終沒想到當(dāng)年的您有這樣的野心。”
林琬頓了一下,然后眼神堅定:“是,也許最開始沒有這樣的野心吧,但居高位久了,倒會享受權(quán)利帶給我的欲望。”
“琬琬……”
“哀家的閨名你還是不要隨意的喚,臺大人,我們早就一別兩寬了,對于林琬來說她確確實實曾經(jīng)深深的喜歡過臺閔淮,但那不是你,只是存在于林琬記憶中的人。這是哀家看在他的面子上幫你一次,以后都沒可能了。”說完林琬轉(zhuǎn)身就走。
“琬琬。”林琬放慢了腳步。
他在身后說道:“我記得你說你想要看下雪,這梨花園是你離開錦州的那年我為你種下的,我那時候一直在等你回來。”
這一刻,好像曾經(jīng)的一切,都已經(jīng)釋懷,有時候見一面執(zhí)念就會完全消散,我們必須在現(xiàn)實中去見證那些面目全非。
八、
林瑛出嫁后,林琬也就回京了。
經(jīng)歷了很多的事情,皇帝也越發(fā)能擔(dān)大任了。
“既然是母后所求,朕就留他一命,將湯大人削職還鄉(xiāng)。”
“謝過陛下。”
“母后,這段時間朕也想了很多,朕從未真正了解過母后,朕生母一事,朕不怪您。朕會讓孟子善受到懲罰,只是母后,朕希望您不要卷進(jìn)來了。”
林琬欣慰的笑了笑,“暄兒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清明祭祖之后,攝政王以還政為由,要求率兵駐守西南,皇帝不允,他只能去見太后。
“王爺,這件事你找哀家還真是錯誤。”
“林琬,你已經(jīng)得到你想要的了,本王和皇帝再爭下去對你有什么好處。”
“沒有好處?王爺你知道你輸在哪里嗎?”林琬還是悠閑的端起一杯茶,“你輸在,你太輕敵了,你也太輕視哀家了。哀家從來都是先皇的人,從來都是,所以哀家并不是背叛你,只是欺騙了你。”
“你!你別忘了,你現(xiàn)在在我手里!”
“那有如何,你能殺了我?你敢殺了我?要我說,你想駐守西南,就是想傭兵自重,偶對,我猜的沒錯的話,你還豢養(yǎng)私軍了吧,您可想好了,您若是謀反,你幾成勝算呀?”
“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就是哀家不涉朝政多年都知道的事,您覺得陛下知道多少。王爺啊,若是陛下真放你走了,恐怕在哀家有生之年就能看見大祁分裂了吧。大祁分裂對我有什么好處?”她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衣服,“王爺啊,你好好盤算一下自己的籌碼吧,然后再跟我盤算。”
“你當(dāng)真不在意臺閔淮?”
“若是王爺非要如此,大不了就是把他殺了。當(dāng)然王爺你可以殺很多人,但是你能全身而退吧,哀家奉勸你,還是留一條命在吧。”
其實林琬也不知道孟子善會狗急跳墻到什么地步,也許今天就能殺了她,可當(dāng)她走出門外,玉秋在門外候著,皇帝帶著禁軍圍了園子,還有臺閔淮也在,看她出來都松了一口氣。
她端莊從容的走向他們,其實不管以后如何,如今這樣的結(jié)局就挺好的,她會成為名副其實的太后,為國為民的太后……
即便這人生如夢,對她來說就是一個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