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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柏林游戲
  • (英)連·戴頓
  • 3274字
  • 2025-01-09 17:18:15

2

“我還以為你沒趕上飛機呢。”我的妻子打開床頭燈說。她還沒睡著,長長的秀發一絲不亂,身上精致的睡裙鑲著繁復花邊,尚未被壓出褶皺。光看這身打扮,她倒像是早早上床準備休息的模樣。床頭柜上的煙灰缸上擱著一支點燃的香煙。看來她一定又關著燈躺在床上,一邊吸煙一邊思考工作的事了。煙灰缸旁放著厚厚一摞資料,是從辦公樓的圖書館借來的,上面還有一冊薄薄的藍色文件,封面上寫著《科學技術特別委員會報告》,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筆記本、一支鉛筆和必不可少的“金邊臣”牌香煙。煙盒已經空了一大半,變成煙蒂緊緊塞在從客廳拿來的大號玻璃煙灰缸里。我不在的時候她完全過著另一種生活,以至于此刻的我竟覺得像是闖進了別人的房子和臥室,而眼前的女人也很陌生。

“機場又在鬧罷工。”我解釋道。床頭的收音機鬧鐘上放著一只威士忌玻璃酒杯,我拿起來輕抿了一口:冰塊早已融化,把烈酒稀釋成帶著一絲暖意的淡酒。我的妻子經常這樣:費心為自己倒一杯美酒消遣,還準備了一張高級餐巾、一支調酒棒和幾片干酪酥條——結果卻忘得一干二凈,一口沒動。

“你說倫敦機場嗎?”她注意到還燃著的香煙,于是捻熄了煙頭,又揮手驅散煙霧。

“不然還有哪會天天沒事就罷工?”我煩躁地抱怨。

“怎么沒聽新聞播報?”

“現在罷工已經不算新聞了。”我說。她顯然并不相信我真是從機場直接回家的,因此沒有半句安慰,見她這態度再想到我白白浪費的三個小時,我的心情變得更加惡劣了。

“一切可還順利?”

“沃納讓我跟你問好。他跟我講了之前和你舅舅賽拉斯為柏林圍墻打賭,贏了五十馬克的故事。”

“又來了。”菲奧娜嘆道,“他這輩子都忘不掉這件事,是吧?”

“他對你印象挺好的。”我說,“還讓我跟你問好呢。”這話并不完全真實,但我希望妻子能多喜歡沃納一些,就像我一樣。“還有,他妻子離他而去了。”我補充道。

“可憐的沃納。”她感嘆道。菲奧娜是一個美麗的女人,尤其當她擺出那種女人獨有的、聽說男人被拋棄時的笑容,更是美得不可方物。“他妻子和別的男人跑了嗎?”她問。

“不是的。”我撒了個謊,“是她受不了沃納總和別的女人廝混。”

“沃納?”妻子不屑地笑了起來。她一點也不相信沃納身邊會女人不斷,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猜的,如此準確,明明以我男性的視角來看,沃納是個很有魅力的家伙——看來我永遠也不明白女人。可問題是,女人們似乎總能看明白我,而且看得一清二楚。我脫下外套掛在衣架上。“別把外套放進衣柜。”菲奧娜趕緊說,“不干凈,得先清潔一下。我明天來收拾。”說完又看似十分隨意地加了一句:“我給柏林的施泰根貝格爾酒店打過電話,找你,可你不在;后來又打去奧林匹亞的執勤站,結果根本沒人知道你在哪兒。比利的喉嚨發炎了,腫脹嚴重,我想大概是得了腮腺炎。”

“我沒在酒店住。”我說。

“是你讓局里幫忙預訂的酒店,還說那是全柏林最好的住宿。也是你讓我有事給酒店打電話。”

“我去沃納家住了。正好他妻子離開,多了間空房間。”

“并且還和他的‘許多情人’度過了美好時光?”菲奧娜嘲笑道,“你是不是早就計劃好的,故意讓我吃醋?”

我俯下身親吻她:“我很想你,親愛的,真的很想你。比利還好嗎?”

“他不會有事的。不過車行那個該死的男人收了我整整六十鎊!”

“他干了什么,收這么貴?”

“他把明細都寫下來了,我說會讓你檢查一遍。”

“那他把車給你了嗎?”

“我得接比利放學,他不是不知道,卻還是不管不顧地檢查起來。最后還是我跟他發了一通脾氣才把車給我。”

“我夫人真了不起。”我恭維道,然后脫掉衣服走進浴室,準備洗澡刷牙。

“一切都順利嗎?”她提高嗓音問。

我望著鏡子里的自己心想,個子高也是件好事,不然長胖了就很明顯,美味的柏林啤酒顯然助長了這個趨勢。“上面讓我干嗎我就干嗎罷了。”我說,然后默默刷完了牙。

“你才不會呢,親愛的。”菲奧娜說。我摁響沖牙器,她的聲音伴著機器的響聲傳來,“你從來不是別人讓你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人。”

回到臥室,菲奧娜已經梳好頭發,又把我那一側的床單整理平順,放了一套睡衣在我的枕頭上,那是一件紅色上衣和一條印花褲子。我驚訝地問:“這是給我穿的?”

“衣服之前拿去洗了,這周還沒送回來。我已經打電話去催了,可他們說司機生病了……你就將就一下吧。”

“我承認自己根本沒去柏林情報站報到——如果這件事讓你感到膈應的話。”我老實說,“那里現在盡是些小屁孩兒,根本什么都不懂。我覺得還是和沃納這樣的老手搭檔更安心。”

“可萬一出了什么事呢?萬一你遇到了麻煩,而情報站里卻根本沒人知道你在柏林呢?你難道不清楚這有多危險嗎?就算走個過場、打個電話通知他們一下也好啊!”

“奧林匹亞體育場那邊執勤點的人如今我一個也不認識,親愛的,自從弗蘭克·哈靈頓接手以后一切都變了。那里盡是一幫毫無實戰經驗的愣頭青,就知道學校背的各種沒用的理論。”

“那你等的人來了嗎?”

“沒有。”

“所以你去了整整三天卻一無所獲?”

“我想事實就是如此。”

“他們肯定會派你去那邊親自找他的,這點你知道的吧?”

我跳上床說:“胡說。他們會從西柏林找個人去。”

“親愛的,這是老掉牙的招數了:他們把你派過去干等……結果呢,對方根本沒聯絡,連個影子都沒有。現在你兩手空空地回來,匯報說任務失敗,那他們可不正好有理由派你過去找他么。我的天哪,伯尼,有時候你真是個傻子。”

我倒真沒想這么多,可菲奧娜的話看似憤世嫉俗卻并非危言聳聽。“哼,他們大可找別人來干。”我有些憤怒,“讓他們找柏林當地人去找吧,我的樣子那邊不少人都認識。”

“那他們就會推脫說,柏林那邊的情報人員都還是孩子,搪塞你,這些話你剛才自己不也說過。”

“咱們要等的可是布拉姆斯四號。”我對她說。

“布拉姆斯——現在的暗線名稱真可笑。我還是喜歡以前的代號,比如‘特洛伊’‘威靈頓’‘法國干紅’。”

菲奧娜說這話的方式令我很是不悅。“戰后的暗線代號是特別設計過的,為了不泄露國別信息。”我反駁道,“再說了,布拉姆斯線的四號特工以前可救過我的命,是他把我從德國魏瑪救出來的。”

“也是身份被保護得最嚴密的一個——是啊,我知道。不然你以為上頭為什么派你去接他?你現在明白我為什么說他們會派你親自去找他了嗎?”床頭柜上放著我的照片,銀色相框里的人注視著我——伯納德·薩姆森,一個表情嚴肅的年輕男人,長著一張娃娃臉、一頭卷發、戴著一副牛角框架眼鏡,和現實中每天早上鏡子里那個滿臉皺紋的老傻瓜一點也不像。

“當時我被困在那個地方,他明明可以扔下我走掉,不用專程趕回魏瑪的。”我躺下,枕著松軟的枕頭說,“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十八年還是二十年?”

“快睡吧。”菲奧娜說,“明早我會給局里打電話,就說你不舒服,需要休息,給你爭取一點時間好好想想。”

“你是沒看見我辦公桌上堆積如山的文件。”

“我帶薩麗去那家希臘餐廳給比利過生日了,侍應生給他唱了生日歌,吹生日蠟燭的時候還為他歡呼,真是個不錯的人。要是當時你也在就好了。”

“我不去——明天一早我就這么回答那個老家伙。這樣的任務我可不會再干了。”

“銀行的摩爾先生打過電話,想和你談談,說不是什么急事。”

“但我們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我說,“意思就是讓我必須馬上給他回電話!”此刻我躺在床上,離菲奧娜很近,能夠聞到她身上的香水味。是特地為我噴的嗎?我心想。

“哈利·摩爾不是那樣的人。圣誕節時我們超支了快七百鎊,結果我在妹妹的圣誕派對上見到了他,他還寬慰說讓我們別擔心呢。”

“布拉姆斯四號把我帶到了一個叫伯施的男人家里——卡爾·伯施,他在魏瑪有一間空屋子……”往事的記憶逐漸蘇醒,“我們在那里待了三個晚上。之后卡爾·伯施回了東邊,結果不幸被抓去了萊比錫的安全營房,從此以后就再沒人見過他了。”

“你現在是局里的高級職員了,親愛的。”菲奧娜的聲音聽起來睡意漸濃,“你要是不想去,誰也不能逼你。”

“昨晚我給你打過電話。”我說,“凌晨兩點,可是沒人接。”

“我在家,正睡覺呢。”菲奧娜說。從聲音判斷,此刻的她已經睡意全消,并且帶上了一絲警惕。

“我讓電話響了很久。”我接著說,“總共打了兩次。最后還讓接線員幫我撥了號。”

“那肯定是家里的電話又出問題了。昨天下午我也打電話回家想找保姆,同樣沒人接。明天找修理工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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