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505室薄紗窗簾的縫隙斜斜地灑落，唐軟軟抱著吉他坐在床沿，左手無名指按在第三品上，指腹的繭子已經變得堅硬而光滑。窗外傳來烏鴉沙啞的叫聲，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東京的烏鴉總是這么氣勢洶洶，比上海的大上一圈，眼神銳利得像是能看穿人心。

“再練習一遍...“她小聲用中文給自己打氣，右手輕輕撥動琴弦。這是她每天早上的必修課，即使手指酸痛也要堅持。父親說過，考進東大需要這樣的毅力。

咔。

一聲刺耳的斷裂聲讓唐軟軟渾身一顫。她低頭看見第五弦在琴橋處崩開，扭曲的金屬絲像一道細小的傷口，在晨光中閃著冷冽的光。手指無意識地撫過斷裂處，琴弦的金屬質感讓她想起臨行前父親說的話：“這把吉他陪你考進東大。“當時他的眼神比琴弦還要鋒利。

***

上午十點的中野站北口已經人聲鼎沸。唐軟軟抱著吉他盒穿梭在人流中，背包里裝著手機地圖上搜索到的三家樂器行地址。第一家店門口貼著[本日休業]的告示，第二家只賣鋼琴和管樂器。走到第三家“音羽樂器“門前時，她的后背已經滲出細密的汗珠，白色襯衫黏在蝴蝶骨上。

推開玻璃門時，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響，撲面而來的是松香和木頭混合的溫暖氣息，讓她恍惚間回到了上海的琴行。

[歡迎光臨！]一個元氣十足的女聲從高處傳來。唐軟軟抬頭，看見一個茶色短發的女孩正踮著腳整理架子上的鼓槌，左耳三枚銀色耳釘在燈光下閃閃發亮。女孩的制服袖口卷到手肘，露出曬得微紅的小臂，手腕上戴著一根紅色的幸運繩。

唐軟軟下意識后退半步，吉他盒撞上門框發出悶響。[能...能修吉他嗎？]她的日語比預想中還要生硬，尾音微微發抖。

[當然可以！]女孩從梯子上輕盈地跳下來，動作像只靈巧的貓。她湊近檢查琴弦時，唐軟軟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橘子糖香氣，混合著些許汗水的氣息。

女孩的手指在琴弦上靈活地移動，指甲修剪得很短，指節處有細小的繭子。[啊，不只是弦斷了，琴橋也有點松動呢。]她抬頭時，唐軟軟注意到她的睫毛在燈光下投下細小的陰影，眼睛是清澈的琥珀色。

[大概要多久？]唐軟軟盯著她靈巧的手指，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指甲已經很久沒修剪了。

[兩小時左右。]女孩填寫維修單時突然抬頭，眼睛亮晶晶的，[你是留學生？日語說得真好！]

[還...還好。]唐軟軟的耳根發熱，這是她來日本后第一次和同齡人長時間交談，[來讀高中。]

[誒——]女孩突然湊近，唐軟軟能看清她鼻梁上幾顆小小的雀斑，[該不會是櫻華高中吧？]

唐軟軟驚訝地睜大眼睛，鏡片后的瞳孔微微擴大：[你怎么知道？]

[太巧了！]女孩興奮地拍手，腕上的紅繩隨著動作晃動，[我也是！我叫早川海夏，馬上開學就是同學了，請多多指教！]

[嗯…我叫唐軟軟，請多多指教]

[很好聽的名字啊]海夏說道。她轉身時不小心碰倒一盒撥片，彩色的小圓片散落一地。[啊，抱歉抱歉！]她蹲下身快速撿拾，發梢隨著動作輕輕搖晃。

唐軟軟也蹲下來幫忙，指尖碰到一個藍色的撥片時，海夏突然問道：[話說你為什么會選擇來日本留學啊？]

[父母希望我在這邊考東京大學。]唐軟軟輕聲說。這是事實，雖然她自己也說不清這到底是誰的夢想。撥片在她手心留下一道淺淺的壓痕。

海夏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像只受驚的小鹿：[東大？！好厲害！]她的聲音突然拔高，引來店里其他客人的目光，趕緊捂住嘴壓低聲音，[我連明天的數學作業都搞不定...]

里間突然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海夏立刻做了個夸張的噤聲手勢，食指豎在唇前：[師傅回來了。]她神秘地眨眨眼，長睫毛像小扇子一樣扇動，[要不要去附近逛逛？修理至少要兩小時呢。]

唐軟軟猶豫地看著被放在柜臺上的吉他，琴身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可是...]

[我知道有個超棒的地方！]海夏已經利落地摘下印著店名的圍裙，折疊整齊放在柜臺下面，[淺草寺離這不遠，來東京怎么能不去看看呢？雷門的大燈籠可是標志性景點！]

[淺草寺？]唐軟軟想起臨行前做的功課，旅游手冊上那張雷門大燈籠的照片，鮮紅的底色上寫著黑色的“雷門“二字，燈籠下擠滿了拍照的游客。

[對呀！]海夏從書包里翻出一串鑰匙，金屬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上面掛著一個小小的雷門燈籠造型的鈴鐺，[我常去那里，可以給你當導游哦。]她突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湊近，[而且...那邊有家超好吃的人形燒，紅豆餡的，外皮酥脆...]

唐軟軟忍不住微笑，嘴角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這個自來熟的女孩讓她想起上海的表妹，也是這么活力四射，說起喜歡的東西時眼睛會閃閃發亮。

[好...]她聽見自己說，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海夏歡呼一聲，抓起她的手就往外跑：[那快走！被師傅抓到又要聽他嘮叨三小時了！]

唐軟軟被她拉著沖出店門，初夏的風迎面撲來，帶著東京特有的氣息——汽車尾氣、路邊攤的油煙和不知名的花香。吉他還安靜地躺在店里等待修理，她的手心出了汗，濕漉漉的，卻奇怪地沒有掙脫的念頭。陽光把兩人的影子投在柏油路上，一長一短，像五線譜上跳動的音符，隨著她們的奔跑而起伏。

轉過街角時，唐軟軟回頭看了一眼“音羽樂器“的招牌，陽光照在玻璃門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她突然意識到，這是她來東京后第一次和同齡人一起出門。海夏的手溫暖而有力，握著她手腕的力度恰到好處，既不會太緊讓她疼痛，也不會太松讓她掙脫。

[快點啦！]海夏回頭催促，茶色的發絲在陽光下幾乎變成金色，[我們要趕上中午前的最后一班直達地鐵！]

唐軟軟加快腳步，心跳隨著奔跑的節奏加快。她不知道淺草寺是什么樣子，不知道人形燒是否真的那么好吃，甚至不知道這個突然闖入她生活的女孩會成為怎樣的存在。但此刻，她只想跟著這抹茶色的身影，奔向未知的東京夏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