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軟軟被海夏拽著沖進地鐵車廂的瞬間，車門在身后“嗤“地一聲關閉。她踉蹌著扶住扶手，胸口因為奔跑而劇烈起伏。海夏卻像沒事人一樣，從口袋里掏出兩枚硬幣投進自動販賣機。
[給！]她遞來一罐冰鎮奶茶，罐身凝結的水珠立刻沾濕了唐軟軟的指尖，[從這站到淺草要二十分鐘，正好喝完。]
唐軟軟小聲道謝，拉開易拉罐的聲響淹沒在列車啟動的嗡鳴中。甜膩的奶茶滑過喉嚨，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從早上起就沒喝水。透過車窗，東京的街景飛速后退，高樓大廈的玻璃幕墻反射著刺眼的陽光。
[說起來，]海夏突然湊近，[為什么選擇來日本留學？]她的呼吸帶著奶茶的甜香，[因為動漫？]
唐軟軟捏緊了易拉罐。[父母覺得...日本的教育更適合考東大。]鋁制罐身在她指腹下微微凹陷，[他們希望我學經濟。]
[誒——好厲害！]海夏的眼睛在昏暗的車廂里閃閃發亮，[我爸媽只求我能高中畢業。]她晃了晃腿，制服裙擺像花瓣一樣展開，[那你喜歡彈吉他也是因為父母？]
這個問題讓唐軟軟愣住了。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左手，指腹的繭子在車廂燈光下泛著黃。[不...]她輕聲說，[這個是我自己的...]
列車突然減速，廣播里傳來甜美的女聲：[下一站，淺草站…]
走出地鐵站的瞬間，唐軟軟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屏住了呼吸。雷門巨大的紅色燈籠近在咫尺，燈籠底部黑色的“雷門“二字莊重威嚴，比她旅游手冊上看到的照片還要壯觀十倍。燈籠下擠滿了拍照的游客，各種語言的交談聲混雜在一起。
[很壯觀吧？]海夏得意地挺起胸，[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也看呆了。]她突然抓住唐軟軟的手腕，[快看！那邊有穿和服拍照的！]
唐軟軟被她拉著穿過人群，和服少女們鮮艷的衣袂在風中翻飛，像一群翩躚的蝴蝶。經過燈籠時，海夏突然停下腳步，從包里掏出手機。
[來合影！]她不由分說地把唐軟軟拉到燈籠下，[笑一個！]
唐軟軟僵硬地對著鏡頭扯了扯嘴角。手機快門的“咔嚓“聲剛落，海夏就皺起鼻子：[太勉強啦！]她突然伸手戳向唐軟軟的臉頰，[要這樣——]
[呀！]唐軟軟驚叫一聲，本能地躲開，卻撞到了身后的外國游客。[對不起！]她慌忙用英語道歉，臉漲得通紅。
[噗哈哈哈！]海夏笑得前仰后合，[你剛才的表情超有趣！]她擦掉笑出的眼淚，[走吧，帶你去吃人形燒。]
穿過雷門，仲見世商店街的熱鬧景象撲面而來。狹窄的街道兩側擠滿店鋪，各式各樣的傳統工藝品和零食讓人眼花繚亂。空氣中彌漫著醬油團子、烤仙貝和抹茶冰淇淋的香氣，唐軟軟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一聲。
[餓了吧？]海夏了然地眨眨眼，[那家「木村家人形燒」可是百年老店！]她指向不遠處排著長隊的店鋪，[紅豆餡是現做的，外皮酥脆...]
排隊時，唐軟軟好奇地打量著周圍。一個穿著袴褲的女學生正在買風車，彩色的紙輪在風中嘩啦啦轉動；旁邊的小攤上擺滿狐貍面具，紅色的漆面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給！]海夏突然遞來一個熱騰騰的紙袋，[嘗嘗看。]
唐軟軟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在齒間碎裂，滾燙的紅豆餡立刻溢滿口腔，甜而不膩的味道讓她驚訝地睜大眼睛。
[好吃吧？]海夏得意地嚼著自己那份，嘴角沾著一點紅豆餡，[我每周都來買。]
[嗯！]唐軟軟用力點頭，又咬了一大口。甜食總能讓人心情變好，她感覺緊繃的神經漸漸放松下來。
穿過商店街，淺草寺的本堂出現在眼前。香煙繚繞中，朱紅色的建筑莊嚴肅穆，金色的裝飾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海夏熟門熟路地帶她到凈手亭，示范著怎么用長柄勺凈手漱口。
[要先左手，再右手，]她認真地講解，[最后用手捧水漱口，不能直接用勺子哦。]
唐軟軟學著她的樣子，冰涼的井水滑過手腕。她突然想起什么，小聲問道：[你之前說...在這里抽到過'大兇'？]
海夏的動作頓了一下。[啊...那個啊。]她甩掉手上的水珠，[去年夏天的事啦。]她的語氣突然變得輕快，[不過我把簽文綁在寺里的架子上了，據說這樣就能化解厄運。]
本堂前擠滿了參拜的游客。海夏掏出五日元硬幣遞給唐軟軟：[投進去，搖鈴，然后許愿。]她狡黠地眨眨眼，[五日元發音和'緣分'一樣，很靈驗的哦。]
唐軟軟照做了。硬幣落入木箱發出清脆的聲響，她雙手合十，閉上眼睛。該許什么愿呢？考進東大？不，那是父母的愿望。她悄悄睜開一只眼，看見身旁的海夏正閉著眼睛，表情無比虔誠，茶色的劉海被風吹得輕輕晃動。
——希望能交到朋友。
她在心里默念，然后深深鞠躬。
[要去抽簽嗎？]海夏指著旁邊的簽筒，[一百日元一次。]
唐軟軟猶豫了一下，還是掏出硬幣。簽筒搖晃時發出沙沙的聲響，她抽出一支細長的木簽，上面寫著“第十七番“。
[在那邊換簽文！]海夏已經迫不及待地跑到解簽處，[我是第八十九番...啊，找到了！]
唐軟軟在密密麻麻的抽屜中找到對應的號碼，展開紙條時手指微微發抖。
【大吉】
“遠行大吉：所求之事終將如愿，異鄉遇貴人...“
她反復讀著簽文，胸口涌起一股暖流。抬頭時，發現海夏正對著自己的簽紙愁眉苦臉。
[又是'兇'...]她哀嘆著把紙條給唐軟軟看，[明明上次已經綁過一張了！]
唐軟軟忍不住笑了：[要綁在架子上嗎？]
[當然！]海夏拉著她往寺后的結簽處跑，[這次要綁得更高一點！]
結簽處的架子上已經系滿了各色紙條，在風中輕輕搖曳，像一片白色的森林。海夏踮起腳尖，努力把簽文系在高處，制服裙擺隨著動作微微揚起。
[好了！]她拍拍手，[這樣厄運就追不上我啦！]轉頭看見唐軟軟還拿著自己的大吉簽，[你的要帶回家收好哦，很靈驗的。]
唐軟軟點點頭，小心地把簽文折好放進錢包夾層。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落，在她手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遠處傳來太鼓的聲音，低沉渾厚的節奏回蕩在古老的寺院中。
[接下來去哪？]她聽見自己主動問道，聲音比平時清亮許多。
海夏驚訝地睜大眼睛，隨即露出燦爛的笑容：[去隅田川看彩虹橋吧！]她指向遠處的天空樹，[我知道有條近路...]
她轉身時，書包上掛著的雷門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響。唐軟軟跟在她身后，穿過香煙繚繞的寺院，穿過叫賣聲不斷的商店街，穿過東京初夏明媚的陽光。
海夏說的“近路“原來是穿過一片住宅區的小巷。唐軟軟跟在她身后，兩人的腳步聲在安靜的巷弄里格外清晰。兩側的民宅圍墻探出不知名的花枝，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穿過這里就能到河邊啦！]海夏回頭說道，陽光透過樹葉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比走大路快十分鐘呢。]
唐軟軟點點頭，突然注意到路邊一只三花貓正懶洋洋地曬太陽。貓咪瞥了她們一眼，又若無其事地閉上眼睛。這讓她想起上海外婆家附近的那只流浪貓，也是這般高傲的模樣。
拐過最后一個彎，視野豁然開朗。湛藍的隅田川在陽光下閃爍著細碎的金光，對岸高聳的晴空塔像一柄利劍直插云霄。河堤步道上零星散布著慢跑的人和遛狗的老人。
[看！]海夏突然抓住唐軟軟的手腕，指向河面，[水上巴士！]
一艘造型現代的白色游船正緩緩駛過，船尾拖出一道長長的波紋。唐軟軟瞇起眼睛，能看見船上游客舉著相機對著天空樹拍照。
[我小時候第一次來東京，爸爸就帶我去坐那個。]海夏的聲音突然變得柔軟，[當時覺得天空樹好高好高，好像能摸到云彩。]
唐軟軟轉頭看她，發現海夏的側臉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柔和，睫毛在臉頰上投下細小的陰影。她突然想起錢包里那張大吉簽文——“異鄉遇貴人“。
[要不要去那邊的公園坐坐？]海夏指向不遠處的一個小公園，[可以看到彩虹橋哦。]
公園里人不多，幾個小孩在沙坑里玩耍，他們的歡笑聲隨著微風飄來。海夏選了張正對河面的長椅，從包里掏出兩盒草莓牛奶。
[給，]她遞給唐軟軟一盒，[補充能量！]
冰涼的甜牛奶滑過喉嚨，唐軟軟長舒一口氣。河面上的波光粼粼讓她有些目眩，遠處彩虹橋的鋼鐵結構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說起來，]海夏晃著雙腿，[你平時都彈什么曲子？]
[一些...中文歌。]唐軟軟輕聲回答，[還有動漫歌曲。]
[真的嗎？我也超喜歡動漫歌！]海夏突然坐直身體，眼睛閃閃發亮，[下次可以一起合奏！啊，不過我是打鼓的...]
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唐軟軟卻突然想起什么：[音羽樂器...有鋼琴嗎？]
[有啊！]海夏又活躍起來，[雖然是架老舊的立式鋼琴，但音準還不錯。]她歪著頭，[怎么突然問這個？]
唐軟軟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我媽媽...是鋼琴老師。]她停頓了一下，[從小就被逼著學琴。]
河面上吹來的風突然變強了，掀起兩人的發絲。海夏沒有立即接話，只是靜靜地喝著牛奶。
[但是吉他...]唐軟軟繼續說，[是我自己偷偷學的。]她抬起頭，發現海夏正專注地看著自己，琥珀色的眼睛里映著河水的波光。
[我覺得...]海夏突然開口，[能堅持自己喜歡的事情，很了不起。]她露出標志性的虎牙笑容，[我打鼓也是，爸媽一開始超級反對，說太吵了。]
唐軟軟忍不住微笑。她想起自己的吉他，那是用壓歲錢偷偷買的，還害得她被罵了一頓。
[啊！已經這個時間了！]海夏突然跳起來，[吉他應該修好了！]
唐軟軟這才發現太陽已經西斜，河面上泛著橙紅色的光芒。她跟著海夏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彩虹橋。鋼鐵橋梁在暮色中漸漸亮起藍色的燈光，像一道真正的彩虹橫跨河面。
回程的地鐵比來時擁擠得多。唐軟軟和海夏被人流擠在角落，肩膀緊緊相貼。透過車窗，東京的夜景開始蘇醒，高樓大廈的燈光一盞盞亮起。
[給。]海夏突然遞過來一張紙條，[我的Line ID。]
唐軟軟接過紙條，上面除了賬號還畫著一個小鼓的圖案。[我...還沒有日本的手機號。]她有些窘迫地說。
[沒關系！]海夏拍拍她的肩膀，[開學后加我就行。]她眨眨眼，[我們可是同校呢！]
走出地鐵站時，夜幕已經完全降臨。中野站的霓虹燈在夜色中格外醒目，來來往往的行人步履匆匆。
[我送你回樂器行吧。]唐軟軟突然說。
[不用啦！]海夏笑著擺手，[我家就在這附近。]她指向車站另一側的住宅區，[倒是你，知道怎么回去嗎？]
唐軟軟點點頭：[我記得路。]
[那...周一見？]海夏倒退著走了幾步，[說不定我們會分到同一個班呢]
[嗯…]
海夏露出燦爛的笑容，轉身跑進了人群中。她書包上掛著的鈴鐺聲漸漸遠去，最終淹沒在城市的喧囂里。
唐軟軟獨自走向音羽樂器，店里的燈光還亮著。推門進去時，風鈴的聲響驚動了柜臺后的老師傅。
[啊，修好了。]老師傅從柜臺下取出吉他，[早川那丫頭沒給你添麻煩吧？]
[沒有...]唐軟軟接過吉他，手指輕輕撫過新換的琴弦。金屬弦在燈光下閃著細碎的光，像隅田川的波光。
走出店門，她將吉他背在身后。夜風拂過臉頰，帶著東京特有的氣息。錢包里的大吉簽文和口袋里的Line賬號像兩個小小的火種，在異國的夜晚散發著溫暖。
遠處，彩虹橋的燈光倒映在河面上，隨著水波輕輕搖曳。唐軟軟深吸一口氣，向著公寓的方向走去。周一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畏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