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把玉盒塞進懷里時，冰髓的冷意透過衣襟滲進肋骨。

他蹲在臨時搭建的雪帳里，指尖還在發顫——剛才在雪淵里，毒蝎那聲“玄影靈核等不了“像根冰刺扎在耳后。

鐵牛正用匕首刮棉袍上的冰甲，碎冰碴子落進炭盆，發出細碎的“噼啪“聲。

“明子，“馬陽掀簾進來，睫毛上掛著冰花，“老周說寒冰髓得用玄鐵匣封三天，等靈氣沉淀。“他摘下手套，掌心攤開半塊獸皮，“這是我翻遍《極寒異植錄》找的——靈心花，幽夢谷。“

傅明的手指在獸皮上劃過那行朱砂小字。

幽夢谷，他聽過，是南極冰蓋下的隱秘谷地，古籍說谷中靈脈化花，凡人入谷即困幻陣。

他抬頭時，馬陽正盯著他頸間的紅痕——那是玄影雪貂臨終前用爪子抓的，當時它渾身發冷，卻拼盡最后力氣把靈核往他手里塞。

“得現在去。“傅明摸了摸懷里的玉盒，“毒蝎能找到雪淵，就能找到我們。“

馬陽沒接話，只是把獸皮收進懷里。

帳外傳來小柔喊鐵牛的聲音，說沼澤地的皮靴曬好了。

鐵牛應了聲，刮冰的動作頓了頓：“那幻陣...真能破？“

“能。“馬陽低頭檢查羅盤，指針在“幽“字方位瘋狂打轉，“我在昆侖見過類似的困魂陣，陣眼在谷口的青巖上，刻著蛇形紋路。“他抬頭時，目光掃過帳角的紫菱——那姑娘正盤坐在草墊上，指尖掐著法訣，眉心的銀月印記忽明忽暗，“有紫菱護著神魂，就算陣眼不穩，也不至于走丟。“

出發時飄起細雪。

傅明走在最前，皮靴陷進半融的冰殼里，咯吱作響。

小柔跟在他旁邊，懷里抱著個陶甕，說是靈心花喜潤，得帶沼澤水。

鐵牛扛著破冰鎬斷后，棉袍下擺還沾著雪淵的冰碴子，每走一步都叮當響。

“前面是幽夢谷。“馬陽突然停住。

傅明抬頭，只見兩座青巖像兩扇門立在雪霧里，巖上的紋路在雪光下泛著幽藍——確實是蛇形，頭沖著谷內，尾纏在巖根。

“幻陣要開了。“紫菱的聲音從后面傳來。

傅明感覺后頸發涼，眼前的青巖突然模糊起來，左邊的巖縫里長出棵老松，右邊的雪地上開出大片紅莓。

他攥緊腰間的羅盤，指針卻不再轉動，定在正中央。

“別看那些。“馬陽蹲下身，指尖按在巖根的蛇尾紋上。

傅明看見他指節發白，額頭滲出汗珠，“陣眼在這兒，得用符血引。“他咬破指尖，血珠滴在蛇尾的鱗片紋上，紅與藍在巖面交融，像團要熄的火。

“退！“紫菱突然喝一聲。

傅明被小柔拽著往后踉蹌兩步，就見青巖劇烈震動，蛇形紋路“唰“地竄進巖縫，幻陣的霧氣“轟“地散了——眼前的老松和紅莓消失了，露出巖后黑黢黢的谷口，里面飄著淡紫色的霧。

“成了？“鐵牛湊過去，破冰鎬往谷里探了探。

“沒。“馬陽抹了把汗，“幻陣只是放我們進去，谷里還有關。“他指了指谷口的紫霧，“那是靈脈的氣，能迷人心智。“

紫菱走上前，銀月印記大亮，她抬手在眾人額間點了點：“我布了護魂訣，半個時辰內不會被迷。“

傅明當先走進谷口。

紫霧裹著他的腳踝，像團溫軟的云。

走了約莫百步，霧氣突然散盡，眼前是片開滿藍花的草甸，草葉上掛著露珠，在陽光下閃著星子似的光。

“靈心花？“小柔輕聲問。

傅明搖頭，他記得古籍說靈心花是半透明的，花瓣像蟬翼，花蕊里有光。

“誰準你們進來的？“

聲音像風里的銀鈴。

傅明轉頭，就見個穿綠裙的姑娘站在花從中，發間別著朵藍花，眼睛像兩汪泉水。

她的腳沒沾地，整個人像片飄著的葉子。

“我們找靈心花。“傅明盡量放軟聲音，“是為了救...一只雪貂的靈核。“

姑娘歪頭看他：“靈核？

那是什么？“她飄近兩步，盯著傅明頸間的紅痕，“你這兒有血印子，是被小動物抓的？“

“是玄影雪貂。“小柔插話，“它為了保護我們，把靈核給了明哥。

現在靈核快碎了，需要靈心花溫養。“

姑娘的手指突然掐住傅明的手腕。

他吃了一驚，卻覺她的手像片羽毛，“靈心花是谷里的靈脈化的，給了你們，谷里的花就要謝一半。“她歪頭笑，“除非...你們拿東西換。“

“換什么？“馬陽上前半步，目光掃過她發間的藍花，“谷里的靈脈？

我們沒有。“

“我要...“姑娘的眼睛突然亮起來，“要你頸間的紅痕。“她伸手去碰傅明的脖子，“這個印子，是小動物最后碰你的地方，有它的味道。“

傅明后退兩步，撞在鐵牛身上。

鐵牛甕聲甕氣地說：“俺這有冰髓，剛從雪淵里挖的！“他掏出塊冰晶，在陽光下泛著淡藍。

姑娘瞥了眼冰晶，皺起鼻子：“冷冰冰的，不好玩。“她又看向小柔懷里的陶甕，“你帶的沼澤水？

里面有青蛙卵，滑溜溜的。“

紫菱突然開口：“你不是普通的精靈。“她眉心的銀月暗了暗，“靈脈化的精靈，該護著谷里的東西，可你卻像在逗我們玩。“

姑娘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又笑起來：“我就是愛逗人玩呀~“她飄到傅明面前，指尖輕輕碰了碰他懷里的玉盒，“里面的東西，比冰髓還冷，是給小動物的？“

傅明感覺后頸的紅痕發燙。

他突然想起毒蝎說的“玄影的靈核等不了“，又想起雪貂臨死前舔他手心的溫度。

他盯著姑娘的眼睛，那里面明明映著草甸的光，卻像藏著更深的東西。

“我們真的需要靈心花。“他說，“它能救一條命。“

姑娘歪頭看了他許久，忽然伸手從發間摘下那朵藍花。

傅明正要說話，卻見藍花在她掌心慢慢透明，花瓣變得像蟬翼，花蕊里滲出淡金色的光——是靈心花。

“就一朵哦。“她把花遞過來，指尖在傅明手背上輕輕一戳，“要是弄丟了，我就去雪淵找你的冰髓玩~“

傅明接過花時，聞到一股清甜的香，像雪后初融的青草。

他抬頭想謝，卻發現姑娘已經不見了，只留下草葉上一串水痕，像腳印。

“她...走了？“小柔湊近看那水痕，“怎么沒聲音？“

馬陽蹲下身，手指沾了點水痕，湊到鼻前聞：“是靈脈的氣。“他抬頭時，目光落在傅明手里的靈心花上，“但剛才她遞花的動作...太順了。“

傅明看著花瓣上的金光，突然想起姑娘剛才碰他玉盒時，睫毛顫了兩下——那不是好奇的顫，是像在確認什么。

他摸了摸頸間的紅痕，那里還留著她指尖的溫度，卻比剛才更燙了。

“收起來吧。“紫菱說，“半個時辰快到了，該出去了。“

傅明把靈心花小心放進陶甕，蓋上布時，瞥見花瓣上有個極淡的印記，像片小葉子。

他頓了頓，沒說話，只是把陶甕抱得更緊了。

谷外的雪還在下。

馬陽走在前面看羅盤，鐵牛哼著小調敲破冰鎬，小柔給陶甕裹了層棉絮。

傅明落在最后，盯著自己手背上那點水痕——剛才姑娘戳他的地方，皮膚下有絲極細的藍光，像條小蛇，正往手腕里鉆。

傅明盯著手背上那道逐漸沒入皮膚的藍光，喉結動了動。

剛才精靈遞花時的異常突然在腦海里翻涌——她碰玉盒時睫毛輕顫，看紅痕時眼底閃過的不是好奇，倒像是確認某種標記。

他攥緊陶甕的手指泛白，突然開口：“等等。“

草甸上的風突然停了。

正在給陶甕裹棉絮的小柔抬頭，鐵牛的破冰鎬“當啷“砸在雪地上，馬陽的羅盤指針“咔“地轉向谷內。

“靈心花對谷里的靈脈很重要。“傅明往前走了半步，與懸浮的精靈平視，“剛才你說給了我們，谷里的花要謝一半。

我這有從雪淵里取的寒冰髓。“他摸出懷里的玉盒，冰髓的冷意順著指縫滲出來，“能補靈脈損耗。“

精靈的腳尖在草葉上點了點，帶起一串露珠：“寒冰髓？“她歪頭時，發間那朵藍花輕輕搖晃，“之前鐵牛拿給我看的，冷冰冰的，不好玩。“

“但能養靈脈。“傅明把玉盒打開條縫，冰髓的幽藍光芒漫出來，在草甸上投下一片冷冽的光，“雪淵底下壓著極寒地火，這冰髓是地火與雪水凝了三百年才成的。

你若收了它，谷里的花非但不會謝，還能多開三茬。“

精靈的眼睛突然亮得像星子。

她飄近玉盒，指尖剛要觸碰，又猛地縮回，絞著裙角說：“你...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補靈脈？“

“你剛才逗我們玩時，草葉上的露珠在變少。“傅明指了指腳邊的草甸，“靈脈弱了，連水汽都凝不住。“他頓了頓，聲音放軟，“我們真的只要一朵靈心花，不會傷谷里的根本。“

精靈咬著唇沉默片刻，忽然笑出聲：“你這人真沒意思，把好玩的事都算清楚了。“她抬手往草甸中央一指，“靈心花在最深處的泉眼邊，你自己去摘。“她歪頭盯著傅明腰間的短刀，“不許用法器，只能用手。“

“明哥！“小柔攥緊他的衣袖，“泉眼邊有冰棱，手會凍壞的。“

“沒事。“傅明拍拍她的手背，目光掃過馬陽。

馬陽微微點頭，指尖在腰間符袋上輕叩——那是準備隨時支援的暗號。

草甸深處的霧氣比外頭更濃。

傅明踩著濕軟的草葉往前走，每一步都能聽見靈脈流動的輕響。

泉眼是塊半人高的冰巖，巖縫里涌出淡紫色的水，水面漂著七朵靈心花，花瓣像浸了月光的蟬翼，花蕊里的金光隨著水波忽明忽暗。

他蹲下身，指尖剛要碰到最近的那朵花，風里突然竄過一道黑影。

“小心！“紫菱的喝聲像利劍劈開霧靄。

傅明本能地后仰，暗影豹的利爪擦著他的衣襟劃過，在冰巖上抓出五道焦黑的痕跡——那是用毒霧淬過的爪尖。

精靈的笑聲瞬間碎成冰碴。

她飄到泉眼上方，綠裙鼓得像團旋風：“敢動我的花！“話音未落，草甸上的藤蔓突然暴長，粗如手腕的藤條“唰“地纏住暗影豹的后腿。

暗影豹一聲嘶吼，毒霧從毛孔里滲出來，藤蔓接觸毒霧的地方立刻焦黑潰爛。

“小柔！“馬陽甩出三張驅毒符，符紙在半空燃成金焰，劈頭蓋臉砸向暗影豹。

鐵牛扛著破冰鎬沖過來，鎬頭帶起的風聲裹著雪粒，正砸在暗影豹的脊背上。

那畜牲吃痛，前爪猛地拍向鐵牛的胸口——傅明看得清楚，爪尖上的毒霧泛著妖異的紫，正是毒蝎常用的“蝕骨散“。

“退！“傅明抄起腳邊的冰棱砸過去。

冰棱撞在暗影豹的側腹，卻像砸在棉絮上，只讓它偏了偏頭。

他心里一沉——這畜牲的皮毛早被魔道修士用邪法淬煉過，普通攻擊根本破不了防。

“嗷——“

一聲狼嚎震得草甸上的花簌簌掉落。

精靈的指尖滲出金血，在半空畫出狼形咒印，一頭半透明的巨狼幻影從咒印里沖出來，獠牙咬進暗影豹的脖頸。

暗影豹發出刺耳的尖叫，毒霧突然變得粘稠，像團黑膠裹住巨狼的前爪。

幻影開始模糊，精靈的額角滲出冷汗，發間的藍花蔫了大半。

傅明摸向懷里的玉盒。

冰髓的冷意在掌心炸開，他猛地將冰髓按在暗影豹的后頸。

極寒與毒霧劇烈碰撞，發出“嗤啦“的聲響，暗影豹的皮毛上結出白霜，動作明顯慢了下來。

馬陽趁機甩出捆仙索，銀白的繩索纏上它的四肢，鐵牛的破冰鎬緊跟著砸在它的腦門上——這一回，暗影豹終于癱倒在地，毒霧散成幾縷黑煙，消失在風里。

“走了？“小柔顫抖著戳了戳暗影豹的尾巴。

那畜牲突然彈起半尺高，又重重摔下，喉嚨里發出瀕死的嗚咽。

精靈飄到泉眼邊，指尖接住那朵被震落的靈心花。

她的綠裙失去了剛才的輕盈，下擺沾著焦黑的藤蔓碎屑，發間的藍花只剩半片花瓣：“拿去吧。“她把花放進傅明手里，聲音輕得像嘆息，“但你身上的印記......“

傅明一怔。

他頸間的紅痕突然發燙，手背上那道藍光也開始跳動，像在回應什么。

“和那群人很像。“精靈的手指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之前有個男人來過，穿黑衣服，眼睛像淬了毒的針。

他說要用你的血喚醒沉睡的力量。“她的目光突然變得鋒利，完全不似剛才的頑皮，“他走的時候，谷里的靈脈少了三分之一。

你...你最好別信他說的任何話。“

“什么男人？“馬陽上前一步，“長什么樣？“

精靈沒有回答。

她身后的泉眼突然翻涌，紫色的水濺起三尺高，再落下時，她已不見了蹤影。

草甸上只余那朵蔫了的藍花，和一句被風吹散的低語：“他說...你是鑰匙......“

“明哥，手背上的光！“小柔指著傅明的手腕。

那道藍光不知何時爬上了他的小臂，形狀像條細蛇，正隨著心跳一下下跳動。

“先離開這里。“紫菱的銀月印記暗得幾乎看不見，“護魂訣的時辰早過了，再留下去，靈脈的氣會侵體。“

眾人踩著返程的雪路時，傅明始終盯著手背上的藍光。

馬陽走在他旁邊，壓低聲音：“那精靈的話...和毒蝎說的'玄影靈核等不了'有沒有關聯？“

“不知道。“傅明把靈心花小心收進陶甕，棉絮裹了一層又一層，“但能確定兩件事——毒蝎背后有更大的勢力，而我們...可能被盯上了。“

雪越下越大，模糊了來時的腳印。

遠處傳來鐵牛的嘟囔：“那暗影豹死了沒？

俺再補兩鎬？“小柔忙著給他擦臉上的雪，紫菱落在最后，指尖掐著法訣，警惕地掃視四周。

傅明摸了摸陶甕，靈心花的清甜混著冰髓的冷意鉆進鼻腔。

他想起精靈消失前的眼神，那里面有擔憂，有警告，還有一絲藏得很深的恐懼——像在看一個即將被推上祭壇的人。

前方雪霧里，馬陽的羅盤突然瘋狂轉動，指針在“血“字方位停了一瞬，又指向他們來時的幽夢谷。

而在更遠處的雪淵里，毒蝎正舔著指尖的血，盯著雪地上一串模糊的腳印。

他身后的陰影里，走出個穿黑衫的男人，眼尾有道刀疤：“找到了？“

“找到了。“毒蝎咧嘴笑，“那小子帶著靈心花，正往靈寵交易坊去。“

黑衫男人摸出塊玄鐵牌，牌面刻著扭曲的蛇形紋路——和幽夢谷巖上的陣眼，一模一樣。

“很好。“他的聲音像刮過冰原的風，“等他到了交易坊...就該喚醒鑰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