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臨時營地的雪路比來時更難走。
玄影縮在傅明懷里,原本雪白的毛發(fā)不知何時泛起灰斑,尾巴尖的毛根根倒豎,像支炸開的毛刷。
小柔幾次想伸手摸摸它,都被它突然炸起的毛扎得縮回手——這雪貂從前最是黏她,此刻卻像塊燒紅的炭,碰不得。
“不對勁。“傅明踩過及膝深的雪堆,喉結(jié)隨著呼吸上下滾動。
他能感覺到玄影胸腔里的震顫,那不是普通的發(fā)抖,倒像是有團亂麻在體內(nèi)絞動,隔著羽絨服都硌得他肋骨生疼。
馬陽走在左側(cè),登山杖的金屬頭每落下一次,就濺起一片冰碴子,“到營地先找老周。“他聲音壓得低,哈出的白霧裹著寒氣往領(lǐng)口鉆,“那家伙雖怪,但靈寵穩(wěn)定術(shù)是南極圈里頂頂有名的。“
營地的帳篷在風雪中若隱若現(xiàn)。
傅明剛掀開防寒簾,玄影突然發(fā)出一聲尖嘯,爪子猛地勾住他衣領(lǐng),差點把他扯得踉蹌。
小柔跟進來時正撞見這幕,手里的急救包“啪“地掉在地上:“玄影!“她撲過去想抱,雪貂卻猛地轉(zhuǎn)頭,瞳孔里翻涌著濃黑的霧氣,獠牙擦著她手腕劃過,在防寒服上扯出道口子。
“小柔!“鐵牛沖過來要攔,被紫菱一把拽住。
女修指尖掐訣,銀粉從符袋里飄出,在玄影周圍織成細網(wǎng)。
雪貂撞上去,銀粉“滋啦“作響,冒起青煙,卻沒能困住它。
它前爪扒著傅明胸口,后爪蹬得帳篷布簌簌發(fā)抖,喉嚨里的低吼像刮過冰原的風,帶著破碎的嗚咽。
“冷靜。“傅明攥住玄影后頸的毛,掌心能摸到滾燙的皮膚——這雪貂的體溫高得反常。
他想起冰洞里那團暗青能量,想起石壁上被砸斷的封印紋路,“是遺跡的余波。“他抬頭看向馬陽,后者正盯著玄影翻涌的瞳孔,臉色比雪還白,“混沌印記沒完全消散,滲進玄影靈核了。“
“必須找老周。“馬陽扯下被玄影抓裂的手套,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再拖下去......“他沒說完,帳篷外突然傳來冰錐墜地的脆響。
眾人同時轉(zhuǎn)頭,就見裹著灰毛大衣的老周掀簾進來,鷹鉤鼻上掛著冰碴,手里還拎著半只烤雪兔:“吵吵啥呢?
老子在隔壁都聽見玄影的嚎了。“這位靈寵穩(wěn)定專家瞥了眼發(fā)瘋的雪貂,灰毛大衣“唰“地甩在椅子上,“抱過來。“
傅明把玄影遞過去。
老周布滿老繭的手剛碰到雪貂,玄影突然一口咬下去,卻在離他手腕半寸處停住——老周另一只手按在它額間,指尖滲出淡金色光紋,“混沌殘留?“他瞇起眼,指腹在玄影耳后摸了摸,“靈核在燒,再晚半天,這小東西就得把自己炸成渣。“
“能治嗎?“小柔攥著被扯破的袖口,聲音發(fā)顫。
老周沒理她,從大衣口袋里摸出塊黑玉,按在玄影天靈蓋。
雪貂的嘶吼漸弱,黑玉表面浮現(xiàn)出暗青紋路,像條扭曲的蛇:“三味主藥。“他敲了敲黑玉,“寒冰髓,北境雪淵的冰芯;凈魂露,靈寵交易坊的秘藏;還有......“他頓了頓,黑玉突然裂開道細縫,“靈心花。“
“靈心花?“馬陽皺眉,“那東西不是傳說里的?“
“現(xiàn)在是傳說,等玄影死了,就是真的傳說。“老周把玄影塞回傅明懷里,“給你們?nèi)臁?
三天后沒湊齊,這雪貂的靈核就得崩成渣。“他抓起烤雪兔咬了口,油星子濺在灰毛大衣上,“交易坊最近來了個妙音,專倒騰稀罕玩意兒——不過么......“他啃著兔腿笑起來,嘴角沾著油,“那女人的價碼,夠買半座冰原。“
帳篷里的氣氛陡然沉了下去。
鐵牛搓著大掌走過來:“俺跟明子去雪淵,那地方俺熟,冰錐子再尖也扎不穿俺皮糙肉厚。“紫菱摸出張黃符,指尖燃起幽藍火焰:“我守著玄影,設(shè)三重靈魂結(jié)界。“她看向小柔,“你幫我備符紙,上次的雷紋符還剩半疊。“
馬陽扯下圍巾系緊,風鏡在鼻梁上壓出紅印:“交易坊我去。“他瞥了眼老周,“妙音那女人......“
“能談就談,談不攏......“老周把兔骨頭扔進鐵桶,火星子“噼啪“炸響,“就看她的寶貝靈心花,是不是比命金貴。“
傅明低頭看懷里的玄影。
雪貂的毛仍在無風自動,但瞳孔里的黑氣淡了些,小爪子虛虛勾著他衣襟,像在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摸出懷里的玉簡,指尖劃過上面的符文——冰洞里的封印、石芯的星圖,此刻都在他掌心發(fā)燙。
“三天。“他對著玄影耳尖輕聲說,“足夠了。“
帳篷外的風雪突然大了。
馬陽掀簾出去時,風卷著雪粒灌進來,撲在傅明臉上,涼得他睜不開眼。
恍惚間,他聽見遠處交易坊的方向傳來駝鈴聲,清脆得像某種預(yù)兆。
馬陽踩著沒膝的雪殼子往交易坊走時,風鏡內(nèi)側(cè)已經(jīng)結(jié)了層薄霜。
他把圍巾又往上拉了拉,呼出的熱氣在鏡片上凝成白霧,模糊了前方用冰磚壘成的交易坊輪廓。
老周說妙音最近在倒騰稀罕玩意兒,可這女人的價碼...他摸了摸懷里的星圖玉簡,指腹壓過邊緣的刻痕——那是玄影失控時抓出來的。
交易坊的駝鈴比傳聞中更脆。
馬陽掀開門簾的瞬間,混著獸皮腥氣的暖霧裹著銅鈴聲撲來。
正中央的檀木架上,三株裹著冰膜的靈心花在暖爐映照下泛著幽藍,妙音倚在虎皮毯上,丹蔻挑著茶盞:“馬先生來晚了。“她眼尾的金粉隨著笑意漾開,“這三株靈心花,可是我從極北冰窟摳出來的——每株十萬靈石,不二價。“
“十萬?“馬陽喉結(jié)動了動。
他能看見冰膜下靈心花的花瓣紋路,卻總覺得那抹藍太勻了些。
正欲開口,帳篷角落突然傳來脆響。
紫菱不知何時站在檀木架前,指尖懸著片碎冰:“這株的莖脈是人工刻的。“她指腹抹過第二株的冰膜,“這株的靈氣是用聚靈散催出來的。“最后那株被她捏在掌心,“只有這株...勉強算半真。“
妙音的丹蔻“咔“地掐進茶盞。
她身后的布簾“唰“地被掀開,暗影豹裹著冷風竄進來,皮毛上的冰碴子簌簌掉在地上:“妙音姐,毒蝎大人說...“他掃見紫菱手里的靈心花,瞳孔驟然縮成細線,“搶玄影的事黃了?“
“滾!“妙音拍案而起,茶盞砸在暗影豹腳邊。
但暗影豹根本沒看她,他盯著馬陽腰間的玄影鈴鐺——那是傅明塞給他防身的。“玄影在營地?“他咧嘴一笑,速度快得只剩殘影,利爪直取馬陽咽喉。
“退!“紫菱甩袖,三張雷紋符在掌心炸成幽藍光網(wǎng)。
暗影豹撞上去發(fā)出尖嘯,皮毛焦了一片,卻仍硬沖過來。
馬陽反手抽出登山杖,金屬頭擦著暗影豹耳根劃過,在帳篷布上戳出個冰洞。
冷風灌進來,暗影豹突然頓住,嗅了嗅空氣:“毒蝎大人的信號。“他狠狠瞪了紫菱一眼,“下次連你們一起撕!“話音未落,人已竄出帳篷,只留下滿地冰碴。
“瘋狗。“妙音扯了扯滑落的狐裘,眼尾金粉被氣出細紋,“剩下那株半真的,加五萬。“
馬陽攥緊登山杖。
他能聽見自己心跳撞著肋骨,玄影鈴鐺在腰間輕響——那是傅明說過“有危險就搖“的暗號。
但此刻他盯著妙音染血的丹蔻(剛才拍案時劃破了掌心),突然笑了:“妙音姐,毒蝎的人都打到你地盤了,你還想著發(fā)橫財?“他轉(zhuǎn)身掀簾,冷風灌得后頸生疼,“等我們拿到真貨,再來找你算假花的賬。“
與此同時,雪淵深處的冰裂正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傅明把防風鏡往上推了推,冰鎬鑿進冰壁的瞬間,整面冰墻都在震顫。
鐵牛扛著破冰錐走在前面,棉袍下擺結(jié)著冰棱:“明子,這風不對!“他話音未落,豆大的冰碴子突然砸下來,極寒風暴裹著哨音從冰裂深處涌來。
“靈力護體!“傅明拽住鐵牛后領(lǐng),兩人周身騰起淡青色光罩。
風暴卷著冰碴子砸在光罩上,像無數(shù)把小刀子刮過耳膜。
鐵牛的破冰錐在冰面上劃出火星:“寒冰髓在冰裂最深處!
俺開路!“他悶吼一聲,光罩驟然脹大,硬是撞開半人高的冰錐。
冰裂最深處泛著幽綠的光。
傅明扒開最后層冰殼時,掌心觸到了熟悉的冷——那是比雪更清透的寒,像把冰針扎進骨髓。“找到了!“他指尖沾著冰髓,淡藍液體在指縫間流轉(zhuǎn),“老周說的寒冰髓,就是這個!“
“放下它。“
陰惻惻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傅明轉(zhuǎn)身時,冰鎬已經(jīng)攥在手里。
毒蝎站在冰裂邊緣,玄色道袍上沾著血(不知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他掌心浮著團暗青火焰——和玄影靈核里的混沌印記一模一樣。
“你們以為能輕易帶走這等寶物?“毒蝎冷笑,暗青火焰砸向冰面。
冰層劇烈震動,頭頂?shù)谋F“噼啪“墜落,整片雪淵開始崩塌。
鐵牛撲過來推開傅明,破冰錐戳進冰壁:“明子!
抓穩(wěn)!“
傅明攥緊寒冰髓的手在抖。
他能聽見冰裂擴大的聲響,像有只巨手在撕扯大地。
鐵牛的棉袍被冰碴劃開道口子,露出下面青紫色的淤傷(應(yīng)該是剛才破冰時撞的),但他仍咬著牙把傅明往上推:“俺皮糙!
你帶著冰髓跑!“
“走!“傅明拽著鐵牛躍向遠處冰巖。
落地時他膝蓋磕在冰面上,疼得眼前發(fā)黑,卻仍死死護著掌心里的寒冰髓——淡藍液體在指縫間流轉(zhuǎn),映著崩塌的冰淵,像滴將落未落的淚。
毒蝎的身影在暴風里越來越淡。
傅明最后瞥見他時,那家伙正低頭舔去嘴角的血,笑意在冰霧里散成碎片:“玄影的靈核...可等不了你們多久啊。“
風暴漸弱時,鐵牛的棉袍已經(jīng)結(jié)了層冰甲。
他抹了把臉上的血(不知是冰碴劃的還是剛才撞的),甕聲甕氣地說:“明子,這冰髓...比俺想的沉。“傅明低頭看掌心,淡藍液體不知何時凝成了冰晶,在他手心里泛著冷光——像顆凍住的星子。
遠處傳來駝鈴聲,很輕,卻穿透了冰原的寂靜。
傅明把冰髓收進玉盒時,指腹碰到盒底的刻痕——那是他出發(fā)前用冰鎬刻的“玄影“二字,此刻正被冰晶映得發(fā)亮。
“該回去了。“他對鐵牛說。
風掀起他的圍巾,露出頸間被玄影抓出的紅痕——那是雪貂最后一次信任他的印記。
玉盒在懷里發(fā)燙,像團凍不透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