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褪去時,傅明的睫毛先觸到了冷意。
那是冰原特有的寒,帶著金屬般的鋒銳,順著鼻腔直刺進腦仁。
他下意識收緊手臂,懷里的艾麗像片被凍硬的雪,體溫比周圍空氣還低三分,心口處那個烙印卻燙得驚人,隔著兩層衣物灼得他肋骨生疼。
“坐標偏移了。“馬陽的聲音從左側傳來,帶著壓抑的喘息。
傅明這才發現自己半跪在冰面上,右手還攥著馬陽的袖口——剛才被門扉吞入黑暗時,兩人的手扣得死緊,此刻指節都泛著青白,像兩截凍透的老樹根。
抬眼望去,視野里的冰原全變了模樣。
原本平坦的雪面裂開蛛網般的縫隙,每道裂縫里都滲出幽藍的光,像地底埋著無數盞將熄的燈。
更遠處,原本該是天空的位置扭曲成渾濁的灰團,像被攪亂的墨汁,偶爾有銀色電弧從中竄出,劈在冰面上炸起雪霧。
“能量波動......“傅明嗓音發澀。
他能感覺到,某種熟悉的、讓精神力刺痛的震顫正從東南方涌來,比三天前摧毀科研站的那股能量更沉、更兇。
馬陽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
順著同伴的視線望去,傅明的瞳孔驟然收縮——
半公里外的冰原上,一個直徑足有二十米的能量球正在成型。
它表面流轉著紫黑相間的光紋,像活物般蠕動,所過之處,冰峰被熔成鐵水般的赤流,空氣扭曲成透明的漩渦,連雪粒飄近都瞬間湮滅,只余下空洞的黑。
“那東西在吸周圍的能量。“馬陽的聲音發緊,他的戰術手套已經報廢,此刻正用凍得通紅的手指摳著冰面,“剛才門扉閉合時,我檢測到空間褶皺......現在褶皺在坍縮,穩定區域最多撐十分鐘。“
傅明低頭看向懷里的艾麗。
她的睫毛在顫抖,蒼白的唇畔凝著冰晶,可那個烙印卻越來越燙,幾乎要透過衣物灼穿他的皮膚。
三天前在遺跡里,她為了幫他抵御精神沖擊,強行喚醒了守護者血脈,現在連呼吸都弱得像游絲。
“走。“他咬著牙站起來,靴底在冰縫上打滑,“去穩定區域。“
所謂穩定區域,是空間褶皺中能量流動相對平緩的縫隙。
馬陽之前在遺跡里用報廢的定位儀拼出的地圖顯示,這種區域通常呈菱形,邊緣泛著淡金色微光。
此刻他們正朝著那抹微光狂奔,背后能量球的嗡鳴卻越來越清晰,像有口巨鐘在顱內震蕩。
“還有三百米!“馬陽突然踉蹌,他的左腿卡在冰縫里,冰晶刺進小腿的聲音清晰可聞。
傅明想扶他,懷里的艾麗卻突然輕顫,那個烙印的溫度驟升,燙得他差點松手——
“堅持!“他吼了一聲,拽著馬陽的胳膊往前拖。
兩人的腳印在雪地上拖出血痕,終于在能量球的陰影籠罩過來前,跌進了那片泛著金芒的區域。
穩定區域里的空氣明顯暖和些,可傅明的后背已經被冷汗浸透。
他看著能量球在區域外停住,表面的光紋突然變得焦躁,像被玻璃隔開的野獸。
“它進不來?“馬陽捂著腿,指縫間滲出的血珠落在冰面上,瞬間凍成暗紅的冰晶。
“不。“傅明的太陽穴突突直跳,精神力受損的后遺癥開始發作,“它在等。
等這個區域坍縮。“
他抬頭望向天空。
原本渾濁的灰團正在縮小,穩定區域的金芒也跟著變弱,像被風吹的燭火。
十分鐘前還能容納三人的空間,現在已經縮成僅能站下兩人的范圍。
“得主動破局。“傅明舔了舔干裂的唇,“之前在遺跡里,我們用能量共振干擾過那種光橋。
或許......“
“或許能干擾這個能量球的成型?“馬陽突然眼睛一亮,他扯下自己的外套,露出左臂上纏著的破布——里面裹著十幾塊指甲蓋大小的碎片,每塊都泛著幽藍微光,“我剛才跑的時候撿的。
冰縫里崩出來的,觸感和能量球的波動有點像。“
傅明接過一塊碎片。
指尖剛碰到,精神力就不受控制地涌了出去。
碎片里殘留著某種規律的震顫,像古老的脈搏。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在金屬巨像腳下看到的符文,那些被他精神力解讀出的“擅闖者,死“,筆畫間的波動竟和這碎片有幾分相似。
“是空間能量的殘片。“他聲音發顫,“能量球在抽取空間里的能量成型,這些碎片......是它抽取時漏掉的。“
馬陽的眼睛亮了:“如果用這些碎片制造反向波動,說不定能打亂它的吸收節奏!“
傅明點頭,可剛要說話,一陣劇烈的頭痛突然襲來。
他踉蹌著扶住冰面,眼前的景象開始重影——殘余的精神力正在被強行抽離,像有人用細針在腦仁里攪動。
“你撐不住。“馬陽扶住他的肩,“我來......“
“不行。“傅明咬著牙直起腰,“精神力感知需要契合度。
你之前沒接觸過遺跡能量,容易被反噬。“他摸出腰間的軍刀,在掌心劃了道血口,讓鮮血滴在碎片上——血珠剛碰到碎片,幽藍的光突然大盛,在兩人之間織成一張光網。
“看著規律。“傅明的聲音開始發虛,他能感覺到精神力正順著光網外泄,像漏了底的水盆,“能量球的波動是......三長兩短,和空間褶皺的坍縮頻率......同步。“
馬陽盯著光網,突然抓起兩塊碎片相撞。
幽藍光芒炸亮的剎那,傅明眼前的重影突然清晰了一瞬——他看見能量球表面的光紋頓了頓,空間褶皺的坍縮速度竟慢了半拍。
“有效!“馬陽的聲音帶著狂喜,“這些碎片能干擾空間頻率!“
傅明的意識卻在這時開始模糊。
他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能感覺到懷里艾麗的烙印燙得驚人,甚至能聽見能量球逼近的嗡鳴,但視線已經變成了模糊的色塊。
最后一刻,他用盡所有力氣抓住馬陽的手腕,將剩下的碎片塞進他手里:“按......三長兩短......逆著來......“
馬陽的回應被耳鳴淹沒了。
傅明最后看到的,是能量球表面的光紋突然變得暴躁,而穩定區域的金芒已經弱得像層薄紗。
他懷里的艾麗突然動了動,嘴唇開合間吐出幾個模糊的音節,那個烙印的溫度升到了頂點,像要把他的心臟熔成鐵水。
就在這時,馬陽的驚呼穿透了耳鳴:“明子!
看能量球!
它......“
傅明勉強抬頭。
能量球的表面裂開了蛛網狀的細紋,原本紫黑的光紋正變成刺目的猩紅。
更遠處,空間褶皺的坍縮突然加速,穩定區域的金芒開始閃爍,像即將熄滅的燈。
馬陽的手在發抖,他抓著碎片的指節泛白:“還差三塊......就能湊出逆頻......“
傅明想說話,卻只能發出嘶啞的氣音。
他感覺有溫熱的液體從鼻腔涌出,滴在艾麗的額頭上——是精神力崩潰的血。
模糊中,他看見馬陽將最后幾塊碎片按在冰面上,碎片與冰縫里的幽光產生了共鳴,織成一張淡藍色的網。
能量球的嗡鳴突然拔高,像某種憤怒的嘶吼。
傅明的意識開始下沉,最后一秒,他聽見馬陽喊了句什么,聲音被扭曲的空間扯得支離破碎。
而懷里的艾麗,那個烙印的溫度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熟悉的、溫暖的觸感,像有雙手輕輕托住了他即將墜崖的意識。
黑暗再次涌來前,傅明模模糊糊地想:或許,艾麗的烙印......不是契約。
是鑰匙。
當他們準備利用這些能量碎片干擾空間扭曲時,冰縫里的幽光突然全部轉向,像無數雙眼睛同時盯上了那堆碎片。
冰縫里的幽光像被抽走了魂的螢火蟲,在半空劃出銀藍色的軌跡,全部涌向馬陽腳邊那堆碎片。
那些原本安靜的碎片突然震顫起來,在幽光包裹下浮離冰面,每一片都折射出細碎的光斑,將三人籠罩在交錯的光網中。
“它們在吸收冰縫的能量!“馬陽的聲音帶著銳響,他能感覺到掌心的碎片在發燙,像被投入火中的煤塊。
原本計劃用碎片制造逆頻的想法此刻全亂了套——冰縫里的幽光不是敵意,更像是某種回應,像久別重逢的舊識在傳遞信號。
能量球的嗡鳴陡然拔高,原本紫黑的表面裂開蛛網般的細紋,滲出的猩紅光流像沸騰的血。
它膨脹的速度肉眼可見,邊緣的扭曲空氣已經觸到了穩定區域的金芒,所過之處,淡金色的光暈像被腐蝕的薄紗,嘶啦一聲裂開道口子。
傅明的鼻血滴在艾麗的睫毛上,將那簇冰晶染成淡紅。
他能聽見自己精神力崩潰的聲音,像繃緊的琴弦一根根斷裂,可意識最深處卻突然清明——那些碎片震顫的頻率,和艾麗心口烙印的脈動完全重合。
三天前在遺跡里,當艾麗喚醒守護者血脈時,金屬巨像腳下的符文也是這樣震顫的。
“艾麗......“他啞著嗓子低喚,低頭看向懷中的女人。
她蒼白的臉在光網中泛著珍珠母貝的光澤,原本閉合的眼皮下,眼仁正快速轉動,像是被什么夢境糾纏。
那個曾燙得灼人的烙印,此刻竟泛起柔和的暖金色,與空中漂浮的碎片遙相呼應。
馬陽突然被推了個踉蹌。
傅明不知哪來的力氣,將艾麗輕輕放在冰面上,自己跪坐在她身側,用染血的手指按在那個烙印上。
刺痛從指尖竄入,卻不似之前灼人,反而像電流般順著血管游走,在他腦內拼出一串陌生的符號——是遺跡石壁上那些被他精神力誤讀為“擅闖者,死“的符文,此刻在意識里流轉,竟分明是“共鳴即通途“。
“碎片是遺跡的能量殘晶!“傅明的聲音突然清亮,精神力的刺痛感奇跡般減弱了幾分,“艾麗的烙印是共鳴器,能連通這些殘晶和空間褶皺的頻率!“
馬陽猛地抬頭,看見漂浮的碎片正以艾麗為中心,組成一個菱形光陣,與穩定區域的形狀完美重疊。
冰縫里的幽光仍在匯入,卻不再無序,而是順著光陣的紋路流動,像給即將熄滅的金芒續上了燈油。
“逆頻需要的不是對抗!“傅明抓過馬陽的手按在光陣邊緣,“是引導!
空間褶皺坍縮的頻率和能量球抽取的頻率本就是同源,我們要讓它們......“
“相撞!“馬陽突然懂了。
他想起三天前在遺跡里,光橋被能量共振摧毀時,兩股同源能量對沖產生的爆炸。
此刻光陣里流轉的,正是空間褶皺的原始頻率,而能量球抽取的,是被扭曲后的變體。
當兩者在光陣中相遇——
能量球的表面突然炸開刺目的光花。
它膨脹的速度頓了頓,卻更兇猛地壓過來,猩紅光流已經腐蝕了穩定區域三分之一的金芒。
馬陽額角暴起青筋,將最后兩塊碎片按進光陣缺口。
碎片入陣的剎那,艾麗的烙印迸發出刺目金光,整個光陣突然拔高,像道金色的墻,將能量球的猩紅光流擋在半米外。
“成了?“馬陽喘著粗氣,卻見光陣邊緣開始出現裂痕。
能量球的猩紅與光陣的金芒在碰撞處爆出紫色火花,像兩頭發瘋的野獸在撕咬。
傅明盯著艾麗的臉。
她的睫毛顫得更厲害,唇畔的冰晶開始融化,滴下的水在冰面上暈開細小的漣漪。
那個烙印的金光正逐漸變弱,可他能感覺到,有某種更古老、更龐大的能量正從冰原深處涌來,順著艾麗的身體,順著光陣的紋路,匯入這場頻率的角力。
“它在吸艾麗的能量!“傅明的瞳孔驟縮。
他終于看清,光陣表面那些流轉的金芒,有一部分正滲入艾麗的烙印,像在抽取她本就虛弱的生命力。
三天前她為他耗盡血脈之力,此刻若再被抽干......
能量球的嗡鳴突然變調,從低沉的轟鳴轉為尖銳的嘶叫。
它膨脹的速度再次加快,猩紅光流如毒蛇般繞過光陣缺口,纏上了傅明的腳踝。
劇痛從腿部竄起,他卻咬著牙,將自己的手掌按在艾麗的烙印上——既然這是鑰匙,那就讓他做那把推動鎖芯的力。
光陣突然爆出刺目強光。
馬陽下意識閉眼,再睜眼時,能量球的猩紅光流竟被光陣扯出一道缺口,像被利刃劃開的幕布。
更遠處,空間褶皺的坍縮速度慢了下來,穩定區域的金芒重新明亮,甚至向外擴展了半米。
但沒人來得及歡呼。
能量球的表面裂開更大的縫隙,暗紅的光漿從中噴濺,落在冰面上瞬間熔出深不見底的黑洞。
它的核心處,隱約能看見某種金屬質感的輪廓,像被包裹在巖漿里的齒輪,正緩緩轉動。
“它要成型了......“傅明的聲音輕得像嘆息。
他能感覺到艾麗的心跳在變弱,光陣的金光在變虛,而能量球里那個金屬輪廓,正與他意識深處遺跡符文的震顫產生共鳴——那不是毀滅的信號,是......
警報般的嗡鳴驟然炸響。
能量球的膨脹速度提升到了之前的三倍,原本被光陣壓制的猩紅光流如決堤的洪水,瞬間吞沒了半片穩定區域。
馬陽被氣浪掀翻,撞在冰縫邊緣,腿部的傷口裂開,鮮血染紅了一片冰面。
傅明死死護著艾麗,看著光陣在能量沖擊下支離破碎。
最后一塊碎片墜地時,他聽見冰原深處傳來悶雷般的轟鳴,像是某種沉睡的巨獸被驚醒。
能量球核心的金屬輪廓突然清晰,那是......
“是門。“艾麗的聲音輕得像羽毛,卻清晰地鉆進傅明耳中。
她的眼睫終于抬起,瞳孔里映著能量球的猩紅,“它要打開的......是門。“
話音未落,能量球的表面突然迸發出比太陽還耀眼的光芒。
傅明下意識閉眼,再睜眼時,眼前的景象已天翻地覆——冰縫里的幽光全部消失,空間褶皺的灰團徹底坍縮,只余下能量球懸在半空,表面的金屬門扉正緩緩開啟,露出門后深不見底的黑暗。
而門扉上,刻著與艾麗心口烙印完全相同的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