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林清水回答，女子柳眉微蹙，雙手放置在盤起的大腿上，便喃喃發問：

“如果你是手持長弓的獵人，手中只有一箭，此時恰逢一只母狼襲擊羔羊。”

她的目光晦暗深沉，帶著凜冽的寒意射向林清水，原本清脆悅耳的嗓音也染上了一層難以分辨的情緒：“你要救誰？”

她的目光緊緊地盯著林清水，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她用這個問題影射著自己苦苦思索許久，卻始終無法得到答案的困境，一件牽扯她心緒，讓她日夜難安，痛苦至今的事情。

青年面色平靜，清澈雙眸微微垂下，似有不解地眨了眨：“為何要救？”

他的回答天真得近乎殘忍。

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讓女子的神情一時之間有些怔忡，她斂下眼簾，遮掩住眼底復雜交織的情緒，如同困獸般在大霧中茫然地打轉：

“母狼育崽，羔羊無辜……”

“可你是獵人。”

林清水定定地看著她，繼續說道：“你不該忘記自己的身份，不該忘記身為獵人，不需要有任何的惻隱之心。”

女子無力地垂下手指，指骨因為用力而泛白，柔美的背部曲線下意識地繃緊，緊繃得幾乎要斷裂。

她的鳳眸中突然爆發出一陣熾熱而奪目的光彩。

她一直畫地為牢，在兩者之間難以抉擇，卻忘了，魚與熊掌，若是她想要，便可以兼得。

見她有所領悟，林清水輕輕搖了搖頭，她這般神態，多半說明了所謂的“殺氣”也需要經歷證道。

話題回到原點，其實面對不同的人，他會給出不同的答案，或是救母狼，或是救羔羊，但眼前之人身份非凡，他便選擇了最適合她的那種答案。

困于情緒之中是無法成就大事的，時刻保持清醒，牢記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這是林清水給予她的答案。

“公子，在下還有一個問題。”

她的態度顯得謙遜起來，雙目炯炯有神。

“我雖有利箭，可若是我的弓已折斷，我又該如何捕獲獵物？”

林清水先是搖了搖頭，然后伸出食指指向她，聲音清冽：“弓若折斷，便用刀斧，刀斧難尋，便以血肉相搏，這才是獵人。”

女子聞言，微微一怔，隨后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清俊的眉眼間，緩緩綻放出一朵潔白的雪蓮花，他的笑容弧度不大，卻如同潤物細無聲的細雨，在不經意間輕輕撥動了林清水剎那間的心弦。

“弓若折斷，便用刀斧……獵人不可放棄獵物么……”

她反復地喃喃自語，細細回味著這句話的含義，忽然擊掌贊嘆，看向林清水的眼神中充滿了驚訝與欣賞。

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連忙壓制住自己想要翹起的嘴角，因為開心而染上了一層淡淡紅暈的臉頰顯得格外動人，如同傍晚時分，天邊絢麗的晚霞，美不勝收。

她并未察覺到，自己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的時間，已經越來越長。

“不過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罷了，如今你身陷囹圄，自然沒有我這個局外人看得清楚，再過些時日，你自會比我還通透。”

青年淡淡陳述，他也多希望能通過他人寥寥數語便能參透自身之道。

可需要被美少女辱罵的道該如何開口呢？

·

暮色四合，夕陽的余暉灑向大地，姜府門外，深芷焦躁地來回踱步。

林清水呢？

怎么還不出來？

她心中焦灼，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正要抓耳撓腮之際，耳畔傳來一道溫柔的女聲：“這位姑娘，可是在等林清水？”

深芷聞聲，急忙點頭。

“姑娘請隨我來。”

那女子將深芷引至遠離姜府大門之處，確認周圍無人，這才壓低聲音說道：“我是今日與林清水一同入府做事的婢女，林清水托我帶話，他有事耽擱，會晚些出來，讓姑娘不必等候。”

聞聽此言，深芷心中不安的漣漪層層蕩漾開來。有什么大事需要耽擱？其他人不是都已經出來了么？

女子面色憔悴，神情疲憊，朝著深芷微微施禮，便要離去。深芷見她如此虛弱，忽地想起什么，眼中閃過一絲陰翳，沉聲問道：“今日你們入府，那姜家大小姐可曾對你們施以虐待？”

來人正是受鞭刑較輕的婢女，她只挨了兩鞭，尚能勉強行走，但此刻眼眶濕潤，委屈之情涌上心頭。“被打……我們都被打了。”

深芷難以置信：“林清水也被打了？”

女子哽咽著點了點頭。

怒火瞬間點燃了深芷的理智，她的眼眶泛紅，一股強烈的殺意涌上心頭。她猛地撩起衣擺，周身氣場驟變。

待那婢女回過神來，深芷已然沖至姜府門前，與守門衛士冷冷對峙。

天色昏暗，橘紅色的晚霞漸漸消融在天際，一名門衛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在無人監管的情況下，顯得有些懶散。

他正思緒游離之際，卻見一位容貌清秀的少女氣勢洶洶地沖了過來。

“喂！喂！你干什么！”

“你當姜府是什么地方，想闖就闖？”

左右兩名門衛頓時來了精神，趾高氣揚地伸出雙臂，試圖阻攔深芷的去路。

門衛身材高大健壯，挺直腰板更顯魁梧，相比之下，深芷的身形則顯得單薄瘦弱，仿佛江面上搖搖欲墜的獨木舟。

昏暗的暮色在她眉宇間投下一片陰影，濃密的睫毛下，淺棕色的瞳孔中流露出一股偏執的意味。

“讓開！”

深芷心情極差，二話不說，直接伸手推開了朱紅色的府門。

兩名門衛勃然大怒，擼起袖子就要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卻?????感到頸間傳來一陣刺痛。緊接著，從小腿向上，脖頸向下，傳來一陣密密麻麻的啃噬感，酸痛難忍，讓他們慌亂地扯動衣襟，想要將這些不知名的東西抖落下去。

“蟲……這是什么蟲子！！！”

“什么時候爬上來的，好疼……好癢！！！”

密密麻麻的黑紅色蟲子在他們的皮膚上窸窸窣窣地爬動，尖銳的口器刺入皮肉，一陣陣鈍痛讓他們手腳發軟，渾身冰涼，臉色慘白得如同在水中浸泡了許久一般。

此刻，自然沒人再去阻攔深芷。

待深芷走遠后，那些成功恐嚇了他們的丑陋蟲子才井然有序地從他們的褲腿爬出，沿著墻角迅速爬行，四散消失。

兩名門衛癱坐在地上，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如同剛從水中被打撈出來一般，渾身冷汗淋漓，他們張大了嘴巴，急促地呼吸著空氣。

如果不是身體上的疼痛感還在，他們幾乎要懷疑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場噩夢。

府中有人闖入，很快便有侍衛趕來，將深芷團團圍住。

然而，眾人卻舉著刀，遠遠地站著，空出了一大片區域。

正中央，身形纖細的少女孤身立于晚風之中，任由青絲飛舞，馬尾搖曳的弧度帶著一絲令人窒息的寒意。

她面無表情，只是腳邊，各種顏色、大小不一的毒蛇，正扭動著身軀，恭敬地向她表示臣服。

眾人頭皮發麻地看著這一幕，即使是膽子再大的人，突然看到如此多的毒蛇，也要嚇得魂飛魄散。

再次回到姜府的深芷，身上多了許多引人注目的東西。

最為顯眼的，便是她腰間懸掛的各種精致的瓶瓶罐罐，陶瓷的，陶土的，大小不一，卻充滿了威懾力。

紅色的繩子系著瓶口，將它們固定在腰間，另一側還別著一支短笛，纖細的手腕上戴著銀質的鈴鐺手鐲，貼在白皙的肌膚上，更添一絲妖異之感。

“姜家大小姐在哪兒？”

她眼簾微垂，余光瞥見一人蠢蠢欲動，便伸手取下腰間的一個白色瓷瓶，隨手一扔。

“咔嚓——”

清脆的破碎聲響起，瓷瓶碎裂，里面的粉末暴露在空氣中，被晚風吹散。

眾人繃緊了神經，冷汗順著臉頰滑落，滴在他們顫抖著緊握的刀柄上。

他們驚疑不定地顫抖著。

怎么回事？

剛剛那是什么粉末？

樹葉發出簌簌的響聲，越來越急促，人群一時之間猶豫不決。

明明風不大，為何這樹葉卻發出如同狂風驟雨般的“沙沙”聲響？

一名眼尖的侍衛鼓起勇氣回頭望去，頓時發出一聲慘叫，身形連連晃動。“蛇……樹上全是蛇！”

有的蛇半探出身子，有的掛在樹枝上搖晃，有的則直起身子，吐著猩紅的信子，擺出攻擊的姿態。各種各樣的蛇，只是看上一眼，便讓人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

姜府寬敞明亮，種植了不少花草樹木，此刻卻見蛇頭攢動，嚇得眾人臉色慘白，幾乎要癱軟在地。

或許是真的被嚇蒙了，沒人再敢輕舉妄動，暈乎乎的腦袋里只聽見少女冰冷的發問：“姜家大小姐在哪兒？”

一名管事的踉蹌著站出來，顫聲回答：“小……大小姐高燒昏迷，老爺和夫人們都在那邊守著呢。”

聞言，深芷眉梢微微一挑：“昏迷了？”

管事的連忙點頭：“是……是的！”

深芷一下子便將此事與林清水聯系起來。

清水師弟想對女孩子動手？那為什么不來找她幫忙？

深芷忽然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隨即又感到一陣氣餒和頹廢。

清清水什么事情都能自己搞定，根本用不上我幫忙，嗚嗚嗚。

偶爾我也想展示一下自己強大的一面嘛。

奉師命前去接人入谷，結果半路遭遇惡匪偷襲，什么都沒來得及做，就光顧著爆裝備了，還害得師弟被咱吃了一條命。

想要回谷，結果地圖也弄丟了，自己又不認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還貪吃，就知道給清水師弟添麻煩。

深芷頭一次如此深刻地反省自己是多么沒用。

可師父云游四方，其他的師姐又不在谷內，只剩下五師姐，卻是個打死也不肯挪動一步的，所以她才臨危受命來到了這里。

這么一想，這就是緣分啊！

這么多人里，偏偏就她和清水師弟第一個相遇，一起共患難，這不就是話本里即將上演的互訴衷腸、結為夫妻、做一對幸福伴侶仗劍走天涯的標準結局么？

嘿，我怎么就不是天選之女呢？

她的郁悶之情瞬間煙消云散，整個人神清氣爽，精神奕奕。

而在另一邊的監獄里，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兩人正準備分別。

由于林清水在眾目睽睽之下大搖大擺地進入了姜月璃的房間，現在姜家上下發現寶貝女兒出事，第一個想要將其碎尸萬段的人就是林清水。

所以林清水決定開溜了，臨走前還不忘將監獄餐里看起來還過得去的食物打包一下，準備帶給深芷當外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