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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身困祁門,進退維谷

咸豐十年(1860)五月十日,曾國藩率軍抵達安徽南部的祁門。

皖南雖到處是山,軍事上卻非常重要。這里不僅是太平天國屏蔽天京的戰略要地,而且太平軍要進軍江西、進軍浙江,都要經過皖南;曾國藩如果要援救江蘇、援救浙江,也必須經過皖南;要擋住太平軍進入江西,也須守在皖南。曾國藩到皖南后,太平軍為解救安慶的第二次西征也將要開始,于是,皖南的戰斗一下子激烈起來。原來在皖南尚有個督辦軍務大臣張芾,曾國藩到皖南不久,清廷命張芾進京,把皖南的戰事全交給曾國藩指揮。

這時候,皖南的形勢極為嚴峻,東面的重鎮寧國已經被太平軍圍困,守將周天受天天請求救援。曾國藩給曾國潢的信說,皖南四府一州,現在只有徽州一府無恙,此外到處都是太平天國的軍隊。鮑超的霆字營雖于六月中旬(8月初)到齊,但鮑超還沒有來,沒有統將,不能作戰。這也暴露了湘軍編制上的弱點。湘軍的基本單位是營,每營大約五百人,營之上是統領。每個統領,視其能力的大小帶多少營,少的只有兩營,多的可達十多營甚至數十營,統領直接指揮各營。統領之上是曾國藩、胡林翼這樣的總指揮。后來興起的新軍不是這樣,新軍營之上有團(清末稱作“標”),團之上有旅(清末稱作“協”),旅之上有師(清末稱作“鎮”)。師長指揮旅長,旅長指揮團長,團長指揮營長。如果師長出了問題,還有副師長、參謀長。湘軍一旦統領出了問題,如死或傷不能指揮,他屬下的各營幾乎就指揮不靈,有時簡直是一盤散沙。湘軍采取的辦法是一旦統領出了問題,他屬下的各營往往被遣散。所以湘軍的體制雖然比綠營得力,但它仍不是真正的近代軍隊也就是工業革命以后的軍隊。這種弱點,在以后的甲午戰爭中全部暴露出來。

直到七月二十四日,張運蘭方率部抵達祁門,張部有些留在湖南郴州駐守,這時他只帶來三千人。曾國藩命張運蘭向東援寧國,但中間旌德有太平軍阻隔,須沖破此關才能到寧國。鮑超還是沒有到,曾國藩只好命鮑超部下宋國永暫時統帶鮑超的霆字營,在張運蘭的北翼經太平向涇縣進攻,與張運蘭軍互相呼應。但是這時太平軍也增強了兵力,除了原在皖南的楊輔清、劉官芳等部外,李秀成的堂弟李世賢也從浙江趕來。張運蘭和鮑超兩部均被阻隔在寧國外圍。曾國藩聽說是陳玉成親來,又因為鮑超沒有到,主張穩扎穩打,過于持重,實際上陳玉成并沒有來皖南,來的是李世賢。由于湘軍沒有猛進,失去了救援寧國的機會。寧國被圍已七十天,糧食已盡,援兵不到。八月十二日,天降大雨,寧國清軍火藥不能點燃,太平軍趁機進攻,清軍各營潰散。統將周天受戰死,寧國被太平軍占領。

寧國失守,曾國藩重新調整部署,釆取守勢。張運蘭部駐防旌德;鮑超于八月二十日到祁門,即命守太平;七月中旬,曾國藩曾奏請以李元度為皖南道,此時命李元度率新募之平江勇三千進駐徽州。同時,曾國藩又請已授四川總督的駱秉章暫緩入川,以便讓左宗棠早日投入皖南戰場。

就在此時,浙江戰場上,嘉興被太平軍攻占,杭州危急,清廷一會兒命曾國藩東援,一會兒又命左宗棠赴浙江增援。而在北方,英法聯軍于七月八日占領天津,稍后又向北京方向進攻。此時的清政府,可說是真正的內外交困。然而在這樣艱難的時候,曾國藩反倒鎮定下來,決心靠他和胡林翼這樣的英雄來拯救天下。八月七日,他寫信給胡林翼說:

天津之事,決裂至此,驚心動魄,可為痛哭。侍昨寄希庵(李續宜)信云:“方今天下大亂,人人懷茍且之心,出范圍之外,無過而問焉者。吾輩當自立準繩,自為守之,并約同志者共守之。無使吾心之賊,破吾心之墻子”云云。此后侍與老前輩(對胡林翼的尊稱)當謹守準繩,互相規勸,不可互相獎飾,互相包荒。

決心雖下,但仗還是要一場一場地打,而且曾國藩在皖南的處境也越來越艱難。

李元度帶領的平江勇是新成立的未經戰陣的軍隊,因此,曾國藩曾反復囑咐李堅守勿輕出戰,說是“閣下新集之軍,宜合不宜分。宜在徽郡堅筑營壘,或守城垛,以‘立于不敗’四字為主。閣下與凱章(張運蘭)穩住五日,則人心固矣”。對張運蘭等部,也是如此指示。曾國藩嫌徽州兵單,又命禮字營兩千人增援徽州,并再次堅囑李元度不可輕易出戰。不料李元度過分輕敵,不聽曾國藩指示,日日出城向太平軍挑戰。甚至讓日行軍一百二十里剛到的禮字營出隊四十里找太平軍交戰。八月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日,李元度連續向太平軍挑戰,太平軍避不與戰。到二十四日,太平軍李世賢部大舉進攻,李元度中埋伏大敗而回。太平軍乘勝攻城,李元度只守了一天,徽州便于二十五日失守。曾國藩不得已,讓鮑超回駐漁亭、張運蘭回駐黟縣。在左宗棠沒有來到之前,兵力不夠,他只好函請李續宜帶二、三營來幫忙,李續宜接信立即帶四營前來,曾國藩方穩住陣腳。

讓曾國藩更沒有料到的是,李元度失守徽州后,竟沒有收集敗兵,回祁門大營待命,而是在浙、贛交界處徘徊,這在湘軍將領中是絕無僅有的事。李元度學問精深,在幕府也是個難得的高參,但是直接帶兵卻非其所長。曾國藩初時尚為李元度惋惜,到得知李元度確實沒有陣亡,便一面后悔用非所長,一面裁撤李元度的平江勇,一面準備彈劾李元度。他九月十一日給曾國荃和曾貞干的信中說:“次青走出皖南境外,至浙江衢州、江西廣信等處,至今尚未回老營,尤可駭異?!贝驍≌逃植桓娑鴦e,的確該遭彈劾,如果此風蔓延,以后湘軍如何打仗?然而,彈劾李元度的舉動卻遭到了幾乎所有幕僚的反對,尤其是李鴻章。

李鴻章反對彈劾李元度是有來由的。當曾國藩初創湘軍時,李元度就入幕府,以后曾國藩客軍江西,連吃敗仗,困苦艱難,朝廷不信任,地方官給白眼,在這種情形下,很多幕僚都走了,但是李元度沒有走。他和曾國藩,完全說得上是患難之交。曾國藩聞父喪欲回湘鄉時,念念不忘的就是李元度。在給李元度的信中寫道:“年來相從最久,惟閣下嘗盡千辛萬苦,不堪回首一一細思也?!绷硪环庑庞謱懙溃骸皣虼蠊识I,惟于足下處深自負疚,刻刻不忘,務祈善自保重!”在他決定在家守孝,也就是撂挑子不干時,他又寫信給李元度,信中說了讓他終生刻骨銘心的“六不忘”,這六不忘,三個指彭玉麟,三個指李元度。參見前文,不贅。

正因為如此,李鴻章和他的老師發生了激烈的爭執。在曾國藩來說,彈劾李元度是整肅軍紀,即《三國演義》中孔明揮淚斬馬謖之意。當年湘軍剛出戰時,連他的親弟弟曾國葆都遣散回家,因為不如此不能保證軍隊的戰斗力,現在對李元度也是如此。依照曾國藩的性情,現在彈劾了,將來還可以再用。李鴻章帶全體幕僚往爭,并說:“果必奏劾,門生不敢擬稿?!痹鴩f:“我自擬稿。”李鴻章仍不退讓,說:“若此則門生亦將告辭,不能侍留矣。”曾國藩更加生氣,脫口說出:“聽君自便。”就這樣,李鴻章離開了曾國藩幕府。曾國藩在咸豐十年(1860年)八月二十八日的日記中寫道:“日內因徽州之敗,深惡次青,而又見同人多不明大義,不達事理,抑郁不平,遂不能作一事?!痹鴩跉鈶嵵?,甚至對李鴻章得出“此君難與共患難耳”的評價。對這段舊事,稍后的人有指責曾國藩的,也有指責李鴻章不識大體的。其實兩人都有負氣的成分。曾國藩彈劾李元度的奏折終于出奏了,建議給李元度的處分是“革職拿問”。而將敗不歸隊,不顧主將的親兵營營官孔旭日、余大勝立即正法。

不料事情并沒有到此結束,在這以前,李元度就和浙江巡撫王有齡有聯系,被曾國藩彈劾后,他想改換門庭,經王有齡奏請,賞給按察使銜,回湖南募勇,取名“安越軍”。這使曾國藩更加惱怒,因為王有齡本是何桂清系的人,可以說是曾國藩的政敵之一,于是曾國藩再次奏劾,將李元度革職,交左宗棠差遣。曾國藩對湘軍系統的人不經主將允許,擅自投入別系控制很嚴。咸豐十一年末(1861年底1862年初),鮑超部將陳由立不經鮑超允許,私自投靠河南巡撫鄭元善,曾國藩以將領違抗軍令,立即奏參,將其革職。在曾國藩看來,如果湘軍將領任意投靠別人,不服軍令,湘軍將不成其軍。曾國藩對李元度做得太絕,后來他也有些后悔。在奏參陳由立的奏折的附片中,將李元度事與陳并列,后來曾國藩在奏折后批:“此片不應說及李元度,尤不應以李與鄭(曾國藩奏參的另一軍官)并論。李為余患難之交,雖治軍無效,而不失為賢者。此吾之大錯。后人見者不可抄,尤不可刻,無重吾過?!惫缓髞砝铄碌染庉嫛对恼窌r,就沒有收入涉及李元度的這件附片。湘軍攻占金陵以后,曾國藩又上折密薦:“李元度從臣最久,艱險備嘗,遠近皆知……李元度下筆千言,條理周密。本有兼人之才,外而司道,內而清要各職,均可勝任。”曾國藩還說,李元度只是“戰陣非其所長”,自己用違其材,過在自己,請朝廷量予錄用。再加上其他朋友的舉薦,李元度終于起用,在曾國藩活著的時候做到了云南按察使。李元度撰成巨著《國朝先正事略》,曾國藩為之作序。

曾國藩死后,李元度作長詩悼之,其中有一段這樣說:“記入元戎幕,吳西又皖東。追隨憂患日,生死笑談中。末路時多故,前期我負公。雷震與雨露,一例是春風?!边@段詩道出了李元度與曾國藩生死相隨的往事,而一句“雷震與雨露,一例是春風”,也說明李元度對曾國藩的處分表示諒解。再往后,李元度又與曾紀澤結成了兒女親家。當然,這都是后話了。

曾紀澤

正當曾國藩在皖南極力抵御太平軍,并試圖收復休寧時,太平天國李秀成部也于十月進入皖南。十月十九日,李秀成軍破羊棧嶺,隨即占領黟縣,距離祁門只有幾十里。曾國藩打定主意,如李秀成來攻,則堅守待援,決不逃跑。但李秀成部的戰斗力似乎不強,鮑超、張運蘭合軍與李秀成交戰一次,李秀成損失四千多人,而李秀成的目的又是江西,遂繞道向南。這時候,太平軍在皖南贛北有李秀成、李世賢、楊輔清、黃文金、劉官芳多路大軍,曾國藩兵力不足,被擠壓在祁門、黟縣、休寧一帶,東西南北都是太平軍。而且曾國藩也沒有擋住太平軍向西進軍,李秀成、李世賢、黃文金紛紛繞過祁門一帶闖入江西。咸豐十年十二月四日(1861年1月14日),曾國藩在給家鄉的老弟曾國潢的信中描述當時的情形:“自十一月來,奇險萬狀,風波迭起,文報不通者五日,餉道不通者二十余日?!?/p>

左宗棠軍雖已到江西,為保祁門糧道,同時也是抵御進入江西的太平軍,曾國藩讓他駐守景德鎮、樂平一帶,又命鮑超率部回援景德鎮。左宗棠的日子也同樣不好過,周圍太平軍兵力常常十倍于他,甚至不止十倍。咸豐十一年(1861)二月三十日,李世賢十萬大軍攻占景德鎮。

曾國藩三子曾紀鴻,清著名數學家

景德鎮是此時祁門唯一的對外聯系通道,景德鎮的失守,導致祁門、黟縣、休寧駐軍米糧接濟全斷。因此,曾國藩圖謀攻下徽州,他認為:“若能打開徽州,尚可通浙江米糧之路;若不能打開徽州,則四面圍困,軍心必渙,殊恐難支?!钡酋U超已赴援景德鎮,曾國藩身邊并無得力戰將,只好親自出馬指揮。三月五日起,曾國藩指揮留守老營的湘軍進攻徽州,但是攻了幾次都沒有得手。三月十二日,反被太平軍趁夜劫營,湘軍二十二營中有八營在夜戰中吃了敗仗,雖然傷亡并不多,但是曾國藩已徹底失去了再次進攻的信心。他命軍隊退守休寧,只盼左宗棠和鮑超能夠收回景德鎮,或北岸湘軍攻占安慶。這時候,曾國藩的心情也壞到了極點,他三月十四日寫給曾國荃和曾貞干的信說:“自去冬以來,實無生人之趣。季弟勸我之言,外人亦有言之者,而不知局中度日之難也。看書久荒,下棋則毫無間斷,甚至一日八九局之多?!彼踔翆懞昧诉z囑給兒子曾紀澤和曾紀鴻,在遺囑中,把他自己的優點缺點作了一番剖析,又對兒子囑咐了一番,從這篇遺囑中,我們頗能看到曾國藩的為人和他的思想,文筆也不錯。因此,著者把這封遺囑照錄出來,請讀者一同欣賞:

余自從軍以來,即懷見危授命之志。丁、戊年(1857為農歷丁巳年,1858為戊午年,即咸豐七年、八年——著者)在家抱病,??咒凼烹幌?,渝我初志,失信于世。起復再出,意尤堅定。此次若遂不測,毫無牽戀。自念貧窶無知,官至一品,壽逾五十,薄有浮名,兼秉兵權,忝竊萬分,夫復何憾!惟古文與詩,二者用力頗深,探索頗苦,而未能介然用之,獨辟康莊。古文尤確有依據,若遽先朝露,則寸心所得,遂成廣陵之散。作字用功最淺,而近年亦略有入處。三者無一所成,不無耿耿。至行軍本非余所長,兵貴奇而余太平,兵貴詐而余太直,豈能辦此滔天之賊?即前此屢有克捷,已為僥幸,出于非望矣。爾等長大之后,切不可涉歷兵間,此事難于見功,易于造孽,尤易于詒萬世口實。余久處行間,日日如坐針氈,所差不負吾心,不負所學者,未嘗須臾忘愛民之意耳。近來閱歷愈多,深諳督師之苦。爾曹惟當一意讀書,不可從軍,亦不必作官。

吾教子弟不離八本、三致祥。八者曰:讀古書以訓詁為本,作詩文以聲調為本,養親以得歡心為本,養生以少惱怒為本,立身以不妄語為本,治家以不晏起為本,居官以不要錢為本,行軍以不擾民為本。三者曰:孝致祥,勤致祥,恕致祥。吾父竹亭公之教人,則專重孝字。吾祖星岡公之教人,則有八字,三不信。八者曰:考、寶、早、掃、書、蔬、魚、豬。三者,曰僧巫,曰地仙,曰醫藥,皆不信也。處茲亂世,銀錢愈少,則愈可免禍;用度愈省,則愈可養福。爾兄弟奉母,除勞字儉字之外,別無安身之法。吾當軍事極危,輒將此二字叮囑一遍,此外亦別無遺訓之語,爾可告諸叔及爾母無忘。

我們讀古書,常常看到書中說某位名將當緊急危難時刻,從容鎮定,談笑自若,其實推斷他們的內心,可能并非如此。名將也是人,不是神,是人就都會有恐懼、擔心、焦急、不安、驚惶等心理出現,只不過有的人掩飾得好,有的人不會掩飾而已。我們看到的曾國藩就是這樣,上面說的幾種心態,他在祁門期間幾乎都有了。當然,人與人也不會一樣,有的軍人貪生怕死,結果可能成為千古笑柄;有的軍人為了一種信念,雖知危險在前,但也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曾國藩是個理學先生,理學教導人做人,雖然常常迂腐可悲,但是又特別強調氣節,所謂“臨難決不茍免”、“視死如歸”就是,也許他的信念未必正確,但其人只要認定,便會一去不回頭。當然,這也是本書開頭所說的湖南人的性格。曾國藩正是如此,雖然他也怕,也急,也焦慮不安,但決不會臨陣脫逃。這便是他與那些綠營常敗將軍最大的不同之處。

曾國藩的運氣總算不錯,攻徽州雖然不成,但徽州太平軍也沒有進攻他的臨時駐地休寧。過了幾天,就從左宗棠那里傳來了好消息。原來景德鎮是太平軍趁左宗棠不在之時攻破,左宗棠回救不及,且為太平軍所敗,遂退到樂平休整。太平天國侍王李世賢以為左宗棠此番挫敗,已無力再戰,便分派一部分軍隊往攻曾國藩的駐地祁門,留主力與左宗棠作戰。三月六日,太平軍進攻樂平,左宗棠分兵三路反擊,太平軍大敗。三月八日、十日再戰,左軍又勝。李世賢見狀,將赴攻祁門的軍隊全部調回抵敵左宗棠。十三日,李世賢督大軍再次進攻樂平。十四日,當雙方打得難解難分之際,左宗棠突然揮軍反攻,太平軍措手不及,被左軍再次大敗,死四五千人。經過這幾次戰斗,李世賢損失近二萬人,已無力在江西立足,遂放棄景德鎮,轉赴浙江另圖發展。由于左宗棠的勝利,祁門大營也轉危為安。此時左宗棠已是三品京堂,因為此次勝利,曾國藩隨后奏請將左宗棠的“襄辦軍務”升格為“幫辦軍務”。

祁門的危險解除,離開祁門的事該提上日程了。自從曾國藩進駐祁門,他的幕僚高參們就有不同意見,尤其是李鴻章。李鴻章認為,“祁門地形如在釜底,殆兵家之所謂絕地,不如及早移軍,庶幾進退裕如”。李鴻章之所以離開祁門,除了李元度事件外,與曾國藩是否駐扎祁門的爭執也是一個原因。

其實,曾國藩不是不了解駐在祁門的危險,他不是一個特別蠻干的人,尤其是咸豐八年(1858)再次出山以后,無論在哪方面,他都柔和多了,也可以說是圓滑多了。但是,駐祁門的政治意義大于軍事意義,這是其他不在其位的人所難以理解的。他的職位是兩江總督,太平天國沒有定都天京之前,兩江總督一直駐扎南京,太平天國占領南京以后,兩江總督多駐常州,一方面利用江南財賦支持江南大營,同時也把這個糧倉的糧食源源不斷地送往北京的朝廷。現在,江南已成了太平天國的蘇福省,朝廷三令五申讓他帶兵到江南,蘇州、常州的紳士和地方官員也早盼他到那里。從戰略考慮,他不能去,但也需要作出一個姿態,那就是進兵江南的架勢,讓江南方面有一個盼頭,在政治上減輕壓力。所以后來曾國藩雖然不得已離開了祁門,但還是不肯放棄皖南與江西鄰界的祁門、休寧、黟縣。他向曾國荃解釋說:“兄之不肯棄休、祁、黟三縣者,蓋兄為江督,又握江南欽篆,不能繞道以履蘇境,已久為蘇所唾罵。奏明從皖南進兵入蘇,又奏參張筱浦(即張芾),接辦皖南軍務,不能?;?、寧二府,又并此三縣而棄之,不又為皖南所唾罵乎?其次則危困之際,黟、祁曾捐銀數萬。又其次撤三縣之兵,仍須以重兵防饒(州)、景(德鎮)?!比欢硪环矫?,把全軍統帥部放在一個不安全的地方,從軍事的角度考慮,確實是不明智的。因為一旦統帥部被圍,其他湘軍勢必拼死增援,整個戰場將變成死棋。如果曾國藩有失,江南戰場的后果也很難設想。

到三月中旬,曾國荃也力勸曾國藩離開祁門,一封信長達數千言。曾國藩讀了很感動,他在回信中說:“弟當援賊圍逼,后濠十分緊急之時,不顧自己之艱危,專謀阿兄之安全,殷殷至數千言。昔人云:‘讀《出師表》而不動心者,其人必不忠;讀《陳情表》而不動心者,其人必不孝。’吾謂讀弟此信而不動心者,其人必不友。”

曾國藩終于離開了祁門。他有什么感觸呢?王定安在撰寫《湘軍記》時說:“余嘗聞曾公言:‘吾初起兵,遇攻危,則有死心。自吾去祁門,而后乃知徒死無益,而苛生之可以圖后功也?!辈恢蝗绱?,經過多次指揮戰斗的實踐,曾國藩終于明白了他的短處,他只能離開戰場遙為調度,而不能直接帶兵打仗。換句話說,他只能當統帥,不能做戰將。前面所引的遺囑,曾國藩已說了這一點。這方面,他就不如左宗棠,左宗棠是這樣一個人,你給他五千人,他可以帶這五千人打仗;你給他十萬人,他照樣可以指揮這十萬人打仗。就是說,左宗棠既可以為將,也可以為帥,但曾國藩不行。就拿皖南贛北的戰斗來說,左宗棠統領不到一萬人,曾國藩直接指揮祁門一帶也大約一萬人,但曾國藩的戰績卻遠不如左宗棠。所以稍后安慶大戰展開時,曾國荃曾希望曾國藩就近坐鎮指揮,曾國藩回信說:“歷年以來,凡圍攻最緊要之處,余親身到場,每至挫失,屢試屢驗。余偏不信,三月攻徽,又試往一行,果又驗矣。此次余決不至安慶,蓋職是故?!笔冀K不肯到安慶前線。

咸豐十一年(1861年)四月一日,曾國藩抵達長江邊的東流,在這里,有水師的照應,即使有太平軍來攻,曾國藩的安全也沒有問題了。這時候,長江南岸安徽、江西戰場已較穩定,只有李秀成軍奔江西南部然后向西北方向進軍,威脅南昌。而北岸安慶的大戰已經展開,陳玉成揮軍救援安慶,曾國藩趁江南有了喘息的時間,命鮑超率部增援安慶。

六月六日,李鴻章也回到曾國藩大營。李鴻章離開曾國藩軍營后,胡林翼勸他:“君必貴,然愿勿離滌生,君非滌生曷以進身?!惫誀c也寫信給李鴻章,“力言此時崛起草茅,必有因依,試念今日之天下,舍曾公誰可因依者?即有拂意,終須賴之以立功名,仍勸令投曾公”。胡林翼同時又向曾國藩進言,說是李鴻章之才可用。所以,李鴻章雖離曾國藩軍營,但并未與曾國藩中斷聯系,反倒請胡林翼勸曾國藩盡早離祁門。不久便受曾國藩委派協助清軍守南昌。曾國藩到東流后,幕府缺少人手,特別是起草奏章沒有得力的人,便主動寫信給李鴻章:“閣下久不來營,頗不可解。以公事論,業與淮揚水師各營官有堂屬之名,豈能無故棄去?以私情論,去年出幕時,并無不來之約。鄙人遍身熱毒,內外交病,諸事廢閣,不奏事者五十余日矣。如無穆生醴酒之嫌,則請臺旆速來相助為理。”李鴻章來后,曾國藩待之如初,軍國大事,均與其籌商。曾國藩給曾國荃的信毫不掩飾因李鴻章來營的興奮,說是“公事雖尚廢擱,以后奏牘可勤發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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