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搶，別搶，等一下！”蘇清茹攤開雙手呵道。

眾人雖已被肉香味勾走了魂兒，卻全都停在原地，吞咽著唾沫等待女人的命令。

蘇清茹蹲在河邊，用冷冽的河水洗去手上馬血，又順手抹了一把臉，露出清秀的容貌。

長期食不果腹使顴骨高高隆起，整個人已經完全瘦脫了相，若是仔細看那雙眸子，卻仍可見往昔嬌俏可人的姿色。

“副容貌居然能在土匪窩里保全身子，真是難得。”陸遠暗忖。

蘇清茹理了理被河水打濕的碎發，走到人群中央，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第一碗肉湯，理應先給咱們的恩人送去，大伙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對，沒錯！”鐵鍋李帶頭舉手應和，其余人也紛紛點頭。

蘇清茹彎腰從瑤瑤手里接過破碗，用樹枝在在鐵鍋里攪了攪，盛起滿滿一大碗煮爛熟的馬肉，穩穩端到陸遠身前，有些哽咽地說道：“陸大哥救命之恩，清茹沒齒難忘。”

出身大戶人家就是不一樣，說話都文縐縐的。

陸遠笑著擺擺手道：“大家不用這樣。”

他指著不遠處癱倒在樹下的身影說道：“我還不餓，先給他送去吧。”

十幾步開外的老榆樹下，趙二剛剛恢復意識，轉動眼球看過來，他還沒有恢復對身體的控制，只能直挺挺躺著一動不動。

“聽陸大哥的。”蘇清茹抿嘴點點頭，端著肉碗向趙二走去。

“都別餓著，大伙趕緊吃。”陸遠沖大伙擺擺手。

他并非客氣推辭，一夜惡戰過后，見多了血肉模糊的景象，他只是又累又困，恨不得閉眼睡上個三天三夜。

但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他忽然察覺到投射而來的一道道目光，

年過半百的夏老漢，絡腮胡子的鐵鍋李，豆蔻年華的瑤瑤，方頭闊面的袁寡婦……

幾個人就那么挺直看著他，眼眶中噙著淚花，明明肚子咕咕作響，卻沒有一個人動手。

“恩人先吃。”瑤瑤用樹杈叉起一塊肉來，奶聲奶氣地說道。

陸遠無奈地笑笑，能接過瑤瑤為他夾來的馬肉，吞進嘴里才發現燙的厲害，含含糊糊地說道：“呼……呼……好燙，趕緊……吃吧……”

眾人哈哈大笑，這才紛紛動手吃肉喝湯。

“多吃點，多吃點，吃完這鍋我再煮！”鐵鍋李大口吃著馬肉，哈哈笑著。

眾人談笑間，陸遠瞧見瑤瑤躲到人群外面，捧著馬肉塊不說話，只是吧嗒吧嗒掉眼淚，疑道：“瑤瑤，你怎么不吃？”

瑤瑤聽聞抽噎的更加厲害，斷斷續續地說道：“我……我想……我娘……她被妖怪吃……了，都沒吃上……一口肉。”

寂寥晨風中，談笑聲漸漸熄了。

陸遠的嘴角微不可見抽動了一下。

哎……算今天救了他們，這樣一個小女孩在這亂世災年又能活幾天。

“妮兒，不哭。”袁寡婦將瑤瑤攬入懷中，哽咽道，“你家里在哪，還有啥人沒有。”

“沒了。”瑤瑤的聲音細若蚊蠅，“我爹被土匪殺了，剩下的人我都不認識了。”

袁寡婦緊咬嘴唇，一雙糙手捧起瑤瑤的小臉蛋，抹掉女孩兒眼角淚花，將小臉抹成了小花貓。

“妮兒，你叫我一聲嬸兒，咱倆就算認識了，以后的日子咱娘倆過，有嬸子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的。”

瑤瑤怔怔地看著那個目光溫婉刺向的女人，靜靜靠在她的懷里，聲音像小貓一樣：“嬸兒……”

陸遠環視左右，眾人皆是戚戚。

艸蛋。

真他娘的操蛋。

這狗日的世道，地主豪紳能活，土匪惡霸能活，青皮無賴也能活，偏偏這些老老實實的人沒有活路。

“哎，別弄這套，趕緊吃肉，吃肉！”鐵鍋李似乎也想起自己的傷心事，抹掉淚花鍋打破沉寂的氣氛，“要我說呀，咱們都是一起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

“那閻王爺的生死簿上，咱們這些人的名字都寫在一張紙上，不是一家人勝似一家人。”

“既然都是沒家的人，以后就相互照應，哪怕是死了，也能有人幫著找一張草席給卷上不是。”

夏老漢臉色一沉，咳嗽著嚷嚷道：“咳……理兒是這個理兒，咱好不容易一條命，怎么能死呢，你們誰也不能死在我這老頭子前邊兒！”

“對，吃肉，好日子還在后頭呢！”蘇清舒隨聲附和道。

太陽跳出山頭，灑下些許暖意，眾人圍在熱鍋前，就算是深秋時節，好像也沒那么冷了。

……

殘陽壓在山頭，將云層燒得赤紅。

風鈴瘋癲亂撞，酒旗在黃風中卷成焦黃的舌頭。

店小二坐在吧臺后面，黑著眼圈地撥弄著算盤，哀嘆一聲。

昨天傍晚，一個不知道從哪來的活閻王，在店鋪里殺了四個土龍山寨的匪爺，他收拾了一整晚才擦干血跡。

掌柜的知道這件事后，嚇得沒了魂兒，連夜收卷鋪蓋行李，準備閉店出去避避風頭。

“他倒是跑了，苦了小爺下個月沒錢吃食。”店小二越想越氣，狠狠將賬冊摔在臺案上。

吱呀一聲，門軸呻吟驚破死寂。

滾滾黃沙中，夕陽映襯出一副修長的剪影。

這個時辰本不該有客人，店小二甩開汗巾，怏怏地迎了上去。

“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

話音未落，店小二肩頭的汗巾應聲滑落，他愣愣地看著貌不驚人的青鳥，心里已經炸開了鍋。

苦也，苦也！這活閻王怎么又回來了！

“啊，住店。”陸遠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店小二，邁步走進大堂。

他回到昨晚的位置，指腹掠過桌面上新鮮的刀痕，雖然血跡已被擦去，但木刺仍然扎手。

昨天夜里，他就是在這里用短刀刺竄了土匪的手掌。

一群瘦骨嶙峋的怪人尾隨而入。

夏老漢、袁寡婦、孫裁縫、瑤瑤……

他們穿著從土匪尸體上扒下來半舊箭衣或褪色短褐，腳踩山藤絞編軟底鞋，身上有一股揮之不去的血腥腐臭味道。

鐵鍋李背著趙二跟在最后，大口喘氣道：“店家，還有房間嗎，這個兄弟害了病，麻煩找個鋪位。”

店小二喉結上下滾動，怔怔地看著他們將刀槍堆放在角落里。

土匪，什么時候這么講禮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