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龍蜷縮的軀體已不足三丈，琥珀色薄膜在月光下泛著蟲蛹般的油光，而妖氣卻比之前濃郁數倍。

降魔杵貫穿外膜的剎那，琉璃碎裂般的脆響震得陸遠牙根發酸，蛻變中的土龍妖獸劇烈抖動，發出刺耳的怒嚎。

無數張鼓脹變形的人臉擁擠向前，恨不得將他撕碎。

陸遠單膝跪在地上，汗珠劈里啪啦砸在石塊上，投擲降魔杵幾乎耗盡他所剩不多的體力，腰間也只剩下最后兩柄可用的飛刀。

土龍所散發出的妖氣明顯變弱許多，降魔杵頂端的金光似乎對它早造成不輕的傷害。

換句話說，他和土龍都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他斜眼看向已經斷氣的白發武師，大腦飛速運轉，將整起事件復盤一遍。

山寨土匪四處擄掠人口，以為妖獸血食，沈家三口正是因此在進城的路上被擄走的。

可出于某種未知原因，土匪們半路上將這批人交給了縣衙。

自己和趙二卻循著錯誤的指引，一路來到這里，意外釋放出被鎮壓于此的土龍，最終引發這場混亂。

土匪山寨飼養魔化妖獸，又有十幾個宗門高手鎮守于此。

他們的為什么要這么做？這頭土龍有什么用？

這些他暫時不得而知。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絕不能讓這妖物蛻變成功，不然后患無窮！

趁它病，要它命。

他撐著膝蓋站起身，臉上顯露出從未有過的狠厲，旋風驟起，吹動衣角上下翻飛。

在他掏出飛刀瞄準的一瞬間，體表的魔化斑紋如同水波般涌動，快速向著持刀的手臂流動匯聚。

手臂浮現出淺青色和烏黑兩種不同的顏色，二者互相交融碰撞，盤旋扭轉，妖氣和魔氣正在他掌心匯聚。

銀亮的刀身映襯下，他看見自己瞳孔分裂成雙色，左眼泛著妖氣的青芒，右眼沉淀著魔氣的幽黑。

一瞬間恍惚，好像他才是這世間最惡的妖魔。

兩枚附著妖氣和魔氣的飛刀伴隨尖銳的爆鳴聲，襲擊向土龍的胸口。

土龍胸口的薄膜豁然炸裂，數百條青灰色手臂如珊瑚蟲群瘋狂舞動。

接連斬斷幾十條手臂后，土龍身軀赫然浮現出女道士被腐蝕的半張臉，女人殘留的獨眼正無聲流淚。

“救我……”

他從女人開合的雙唇中讀出兩個字眼。

飛刀如泥牛入海般失去蹤影，半透明的外膜上出現一條通天的裂縫，蛛網狀紋路飛速擴散。

咔擦、咔嚓……

薄膜如脆弱的薄冰一般碎裂崩潰，零星碎片如雪花般飄落。

土龍身軀上千百張人臉一齊轉過頭來，向他發出憤怒的吼叫。

還差一點……

陸遠大口喘著粗氣，所有攻擊手段都已經用盡，雖然重創土龍，可他的體力也所剩不多。

妖獸的體型仍在收縮，蛻變的過程雖然有所減緩，但并沒有被打斷。

陸遠撐著膝蓋，汗珠滴滴答答地落下，他冷眼看著仍在咆哮的土龍，心底忽然生出一股狠勁兒。

金雕的唳鳴撕裂云霄。

他猛然地抬眼看向半空中，豁然站起身，無比強烈的念頭通過精神鏈接傳遞到金雕腦海中。

金雕沒有絲毫猶豫，從斜上方從斜上方俯沖而下，如利箭般射向妖獸土龍，這一幕好像波音767沖向世貿大廈。

“今兒個，咱倆只能活一個！”陸遠猛地踏出一步，雙手向上托舉，整條手臂青筋暴起。

風，足以拖起百斤重物的狂風，掀翻磚石瓦礫，卷攜著稻草火星，旋轉飛舞的速度越來越來快。

前所未有的狂風，以土龍所在位置為中心，盤旋而起！

……

數百步開外的山寨外墻邊緣。

趙二背著巨劍蹲在傾倒的外墻上，伸手拉起跟在隊伍最后面的瘸腿少年，借月色清點相互攙扶的村民，總共二十二個，一個都沒少。

“這種時候，找個板正條順的女人最來勁。”

他坐在矮墻上，彎腰脫掉靴子，混在其中的碎石沙礫將他的腳磨出一個個紅棗大小的血泡，輕輕一碰，濃水便流的到處都是。

神奇的是，他完全沒有感覺到疼，只是腳底板麻酥酥的，好像兩條腿已經不屬于自己了。

魔精丸的效力已經完全耗光了，他的體力也被榨的一干二凈。

“謝……謝謝大俠救命之恩。”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忽然傳來。

大俠？說我呢？

他心頭一動，低頭看去卻是一個只有八九歲小丫頭，抬起臟兮兮的小臉，明明瘦的不成樣子，眼睛卻像是星星一樣閃亮。

趙二嘴角輕哼一聲，抬起手來，“滾”字剛吐出一半。

腳底板忽然傳來冰涼的觸感。

奇怪，兩條腿不是沒知覺了嗎。

瘦骨嶙峋的小丫頭將他的雙腳捧在懷里，粗糙的小手認真揉捏起來。

趙二閉上眼，長舒一口氣。

對于被人服侍的滋味，他早就習以為常。

平日里在府上，他喜歡找胸脯最為豐滿的丫鬟彩霞，讓她抱著灌滿開水的鹿皮口袋，將胸脯捂得滾燙，再將兩只腳伸進去，那滋味別提多舒坦。

和彩霞比起來，小丫頭的按摩手法和力道根本不值一提，他卻覺得無比舒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舒坦。

不知怎么的，他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彩霞被熱水燙爛的胸脯。

我怎么這么不是東西？

趙二猛然睜開眼，發現自己居然在迷迷糊糊中做了一個短夢，他撿起皮靴，握住小丫頭的手輕聲道了句謝：“差不多得了，去吧。”

他穿好靴子站起身來，對著劫后余生的村民們說道：“你們快走吧，打哪來回哪去。”

看著這些泥腿子投來眼神中的感激，趙二心底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他們沒人認識他。

這一次，旁人敬畏他終于不再因為他姓趙，看他的眼神終于不是諂媚中纏在著畏懼。

自鳴得意之時，一片隨風而來的落葉忽然貼在他的右眼上，打斷他洋洋得意的思緒。

“晦氣！“他扯下葉片正要咒罵，山寨外的樹林突然發出駭人的尖嘯。

墨色枝條瘋狂抽打夜幕，萬千葉刃相互切割，林濤轟鳴如千軍萬馬踏浪而來。

“起……起風了？”趙二喃喃自語道。

抬頭剎那，夜空中飄散的碎云正以摧城之勢奔涌匯聚。

趙二遲疑地回頭看去，山寨東北角的山坳里，忽然升起一條火龍，金紅火舌撕開夜幕，赤紅火龍卷拔地而起，直沖云霄。

“陸……遠？”趙二反手握緊巨劍，掌心已沁出冰涼的汗。

就讓土龍吃了這個傻卵吧，也省得自己動手了。趙二心想。

但不知怎么，他卻向前邁出一步。

步子，越來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