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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朕!朕!狗腳朕!

六月上旬,韓軌率軍抵達鄴城。

韓軌向高澄表態:侯景殘兵不足八千,只得在河南作困獸之斗,待他重整兵馬,一鼓作氣定能收復河南失地。

高澄設宴好生款待韓軌,冷眼告訴韓軌不必掛心,因為收復失地的事他自有主意。

是夜,韓軌看著滿桌肉食和美酒,頓無食欲。

次日,韓軌為自己怠慢兵事親自到大將軍府向高澄謝罪。

在韓軌誠懇的認錯態度下,高澄方才松口表示不計前嫌,還會繼續重用韓軌。

數日后,高澄安排高洋為京畿大都督,留守在鄴城,并讓黃門侍郎高德政輔佐之。

高澄自己則北上返回晉陽,為其父高歡發喪。

七月,身在晉陽的大將軍高澄被拜為使持節、大丞相、都督中外諸軍、尚書事、大行臺、渤海王。

高澄在鄴城的大將軍府也搖身一變成為了大丞相府。

【高歡的大丞相府在晉陽,從某種角度上來講,大丞相選擇在哪里開府,哪里就可以算是大丞相府,但因為高歡在晉陽建立的霸府已經有了一套無名有實的朝廷班子,所以狹義上,姑且可以認為丞相府就是晉陽高歡所建立的霸府】

尚書令高洋則在鄴城攝理國事,加任京畿大都督。

至此,東魏朝廷成功完成了和平的政治交接。

高澄繼承了高歡的所有政治遺產,牢牢地控制了東魏朝政。

八月上旬,高澄朝鄴。

八月初八,元善見邀請高澄在鄴城東邊的圍場進行狩獵。

熱衷弓馬的元善見騎馬入圍場,如魚得水大肆暢游,座下的駿馬亦是馳騁如飛。

剎那間,元善見便一騎絕塵。

不善騎馬的高澄被甩在后頭,面色不悅。

崔季舒見此情形,眼轱轆子一轉,遂示意旁邊的監衛都督。

“烏那羅,還不趕緊把天子給拉回來,你沒看見大將軍都不笑了嗎?”

監衛都督烏那羅,連忙驅馬上前。

烏那羅在元善見后邊扯著大嗓門呼喊道:

“陛下莫要再跑馬了!

陛下再往前跑馬的話,大將軍就看不見你了。

大將軍要是看不見陛下的話,大將軍會生氣的。”

元善見大怒:“朕乃天子,豈有此理!?”

元善見夾馬繼續奔馳。

少頃,烏那羅引來數精騎擋住了元善見的去路。

元善見毛發欲豎,卻又只得悻然而歸。

昭陽殿內。

元善見趴在皇后高氏的懷里,尋求安慰。

“你父親高歡在時,群臣尚能對我尊崇有加。

高歡每次陪侍宮廷宴會,經常跪在我的面前替我祝壽。

在外出時,我乘坐在高高的步輦上,而高歡則會小心翼翼地捧著香爐,步行跟在我的身后,不敢有半分逾矩。

那時的大臣們和將軍們,對待我都很是恭敬。哪怕是那素有粗魯之名的侯景,也會以對待天子的禮節對待我。

如今你父親不在了,我本以為你的兄長與我在鄴城相處多年,會盡心輔佐我,可惜終究是我太天真了。

你的兄長比你的父親還要貪戀權力,而且吃相更難看,儼然將我當作掌中傀儡。

大臣們也變得對我愛答不理的,便連如今出門狩獵,都要被一家奴所指指點點。

現下的高澄就宛若晉朝的司馬昭,其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高皇后落淚無聲:“陛下,臣妾羞愧難當。”

背對高皇后的元善見輕撫著高氏柔荑:“在這偌大深宮之中,唯你陪伴我最久,我又豈會因為你家的緣故而遷怒于你呢?”

“臣妾明白,不然陛下如今也不會愿意向我訴說心事。”

八月十五。

鄴南城皇宮里。

【當初高歡將國都從洛陽遷移至鄴城,在鄴城南邊修筑了鄴南城來充當皇帝的宮城】

時值中秋,皇帝元善見宴請群臣。

天上明月高懸,肆意傾灑著月色。

紫徽星黯淡無光,顧自憐惜福祿。

席間,大臣們推杯換盞,觥籌交錯,場面很是痛快。

大臣們爭先恐后、立身向如今東魏朝廷內最具權柄者的高澄敬酒。

元善見看著諸臣顧自其樂融融,卻將自己冷落在高座上,儼然將自己視傀儡皇帝的場景,內心無比落寞。

三杯五盞下肚后,高澄舉著大杯說:“臣澄,勸陛下喝一杯酒。”

元善見積怨已久,哀道:“從古到今沒有不滅亡的國家,如今也不例外。

只是朕在后悔,朕怎么會重用高澄這樣的人!”

高澄勃然大怒:“朕!朕!狗腳朕!”

高澄面向崔季舒:“崔侍郎,你且替我去教訓一下皇帝小兒。”

殿內大臣們面面相覷,最終宛若萬馬齊喑,無一人敢言語。

本就飲酒甚多的崔季舒再是豪飲下一大杯酒。

崔季舒滿臉酡紅,邁著囂張的步伐,大搖大擺走向御座,仿若六親不認。

元善見看著步步壓近的八字胡醉漢,雙手扶著椅子往后靠去,斥道:

“汝要作甚,朕乃天子!”

崔季舒答曰:“汝問吾要作甚?

吾自當是為渤海王效勞,親自教訓汝這小兒!”

俗話說,酒壯慫人膽。

崔季舒一把將元善見的衣領揪起。

元善見整個人順勢被拉起,連帶著頭上的通天冠也歪扭到一邊。

元善見此時見文人長相的崔季舒,只覺得惡煞臨門。

元善見那比崔季舒要高大不少的身子頓然癱軟。

侍講荀濟長身而立,指著崔季舒喝道:“崔季舒,汝要作甚!?

汝為人臣子,豈可冒犯君父,還不速速下來叩首謝罪。”

高澄遂令殿中衛士將荀濟叉出,重打八十大板。

偌大的宮殿瞬間萬籟俱靜。

少頃,

崔季舒對著元善見的面門,也不多加解釋,且挽起長袖,掄實拳頭。

諸多大臣更是閉上雙眼不愿去看接下來的畫面。

落針可聞的大殿上。

剎那間,出現了突兀的小奶音:

“崔侍郎,陛下九五之尊,你為人臣子,豈可在眾目睽睽之下,冒天下之大不韙,觸犯天威!?

侍郎莫要忘了,你那雙手可是彈奏出宛若仙樂的琵琶圣手,怎么可以用它來犯下千古之大逆不道的事情呢!?

你這不是在背離天神對你琵琶技藝的祝福嗎?”

百官目光循聲紛至沓來。

只見,太原郡公席位處的食案上站有著一身高三尺出頭的小孩,出聲者正是高殷。

高殷只能再一次希望白居易老爺子的神來之筆,能再一次發揮余威。

崔季舒心上最具分量的那一根心弦被挑動,腦海里更是驀然出現了那日授業音律、彈奏琵琶時的畫面。

崔季舒的心里開始止不住默念:今日聞君琵琶取,如聽仙樂耳暫明。

崔季舒搖晃自己的腦袋,仿若在嘗試清醒。

猶豫一番后,崔季舒遂將拳頭收回,放元善見一馬。

徒留重歸御座上的元善見,瑟瑟發抖。

高澄則搖搖晃晃走到了高殷面前,一把從背后褲帶將其拎起。

于是,高殷再一次成為了四體朝地的小烏龜。

少頃,大殿內傳來了十余聲清脆的屁股拍掌聲。

還連帶著幾聲哇哇叫疼音。

高殷的挨打經驗告訴他,挨打的時候一定要學會叫疼。

叫的越疼、越凄慘的話,落在屁股上的大掌亦會隨之愈演愈輕。

姑且出完氣的高澄大袖一甩,踏步離去,崔季舒緊跟其后。

次日,醒完酒的高澄睜開眼睛便看見了席坐自己塌下睡著的元仲華。

微風吹起女子的一縷青絲,不知歸落何處心房。

高澄正欲撩理元仲華的那一縷不安分至嘴邊的青絲。

只見元仲華睫毛作眨,高澄遂馬上收回手上動作,閉眼假裝睡覺。

元仲華似是察覺到了高澄的起身,但啟眸映入眼簾的,依舊是高澄那張俊逸的睡臉。

高澄刻意翻動身子,少頃緩慢睜眼起身,只見眼前的元仲華眼角通紅,顯然是哭了一宿。

高澄故意視而不見,冷淡說道:“何故在此?”

“陳公大清早便登門求見大王,如今正在門外等大王。”

元仲華捧來旁邊的醒酒湯,意欲給高澄喝下,動作進行到一半,又反應到此時的醒酒湯不復初時溫熱。

元仲華柔聲說道:“這湯涼了,我去讓人給重新熱一下。”

元仲華正欲起身。

高澄大手拉住女子的柔荑:“不必了。”

高澄遂顧自伸手拿碗,將其中的醒酒湯一飲而盡。

高澄打開房門,連忙緊握住門外陳元康的雙手。

“長猷何故在此苦等,是有什么要事嗎?”

“大王,昨日我不過是在家休沐一天,你怎么就把陛下給罵了呢?

如今四方未定,陛下尚居神位,大王不該行此悖逆之事。”

“長猷所言甚是,昨夜是我喝酒過甚,方犯此錯。”

是日,高澄攜崔季舒入宮,親自向元善見請罪。

崔季舒為自己的悖逆之舉叩首謝罪。

元善見不敢問罪,反而要賞賜給崔季舒,綿繡一百匹。

崔季舒只得在叩首,不敢接受,只敢瞥眼詢問在旁的高澄。

高澄勸慰崔季舒:“陛下既有如此心意,崔侍郎便收下一匹就足矣了。”

崔季舒遂只收下元善見所賞賜錦繡中的一匹。

高澄則為自己的荒唐言語作揖謝罪。

元善見順坡下驢,要賞賜給高澄錦繡四百匹。

高澄上言:“我也只要其中一匹足矣。”

高坐御座的元善見怒不可遏,卻又只得目送兩人各拿著一匹錦繡出宮。

離宮而去的崔季舒火急火燎地回歸家宅,備禮三箱后,馬不停蹄趕往太原郡公府。

崔季舒因為高殷昨日在昭陽殿上拯救了自己的琵琶圣手,親自登門拜謝。

數日后,元善見在侍講荀濟面前,顧自詠誦南朝謝靈運的詩句:

“韓亡子房奮,

秦帝魯連恥。

本自江海人,

忠義感君子。”

【原為晉臣的謝靈運在宋國建立飽受排擠,被貶臨川后只得盡情山水,以文墨抒發牢騷,經常與身份敏感的人交往。

后來當權者不滿謝靈運的文辭和行為,派人去抓捕謝靈運。

謝靈運情急之下選擇興兵拒捕,遂寫下這首詩,表達自己不甘為劉宋王朝奴役、愿匡扶晉室的激忿心情】

元善見詠誦得聲淚俱下。

荀濟聽出了元善見的弦外之音,遂在紙上寫下:陛下所慮,臣已知曉,且待臣周轉一番,謀就大事。

元善見展露笑容。

荀濟遂將手上紙放入燭火處,盡歸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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