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帥不和這種事情,軍中自古有之。
上位者如何處置,才是決定事情走向的關鍵所在。
子嬰飛馬抵達軍中的時候,李信剛剛起床,正在洗臉。
看著灰頭土臉的秦王忽然出現在營帳內,李信嚇了一跳,忙拱手參拜:“參見陛下!”
子嬰強忍疲憊,揮手道:“免了,去把王元找來!”
“喏!”
李信一臉憂心之色,親自出去找王元過來。
跑了一夜沒合眼,韓談看著臉上灰撲撲的秦王,貼心地擰了熱氣直冒的擦臉毛巾,要為子嬰洗臉。
子嬰拒絕道:“稍后再洗不遲。”
韓談一時不解,卻也不敢多問。
“陛下!”王元看到子嬰跪坐在李信大帳中的表情,簡直跟見鬼了一樣。
很顯然,李信沒有提前告訴他陛下到了,真是個不怎么厚道的人。
子嬰悄然瞟了一眼眼角依稀帶著淺笑的李信,內心卻沒什么追究的想法。
“東峪村一戰打得漂亮!”子嬰開口贊道。
王元忙抱拳道:“末將不敢邀功,全仰賴陛下騎兵之利,方才得以立功。”
“罷了,你我君臣說這些實在是見外,我今臨陣討賊,一則怕你和李信將軍之間起了齟齬,導致今日初戰大捷的大好形勢就此斷送。”
子嬰說完這話,見李信和王元兩人都有羞愧之色,這才繼續說道:“二則,擔心你二人救援王離心急出了差錯。”
聽到這話后,王元振奮道:“請陛下示意,若能救得家父,臣萬死以報陛下!”
“言重了,武城侯無論如何都要救援的。”子嬰揮了下手,“兩位都請坐下說話。”
“喏!”
李信和王元齊聲應道,而后轉身跪坐下來。
見兩人都不提公子昂在王離軍中需要救援的事情,子嬰感覺這兩家伙都挺識趣,是懂講話藝術的人。
秦王親臨軍中,只能是為了拯救從洛陽逃難回來的大秦軍卒,和長公子嬴昂在沒在軍中,沒有絲毫的關系。
尤其是李信,這一方面做得太好了,讓子嬰都驚嘆,不愧是經歷了二世皇帝胡亥糟蹋過后,還能碩果存留的老臣。
這政治覺悟,少說也有七八層樓那么高!
所以,仔細想來,這兩人所言的分歧,好像是通過這些各方面的“危機”暗示,從而讓自己親臨軍中坐鎮,把這一波對降卒歸來的拉攏,做到極致么?
這可真是,做臣子,都要這么費心思了啊?
“現在我軍掌握的情況如何?”子嬰問道。
王元立刻道:“盤踞宛城的酈商派遣出來的兩千人為我軍全殲后,便再無動靜,我軍多次派遣斥候,也未曾打聽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至于臣父,也只是打聽到他收攏敗兵,一面抵擋身后追擊的楚軍,一面迎戰酈商往北邊派遣出去的兩千兵馬!”
王元有些焦急道:“關于臣父而今的位置,有兩種說法,一種說他在魯陽收攏殘兵,依據城池抵抗兩股叛軍合圍;第二種消息,說他在博望,南有酈商兵馬,北有楚軍追兵,存亡只在朝夕!”
子嬰立刻對照著掛在李信大帳內的地圖看了看。
好家伙!
博望就在宛城的東北邊,不過百余里距離。
若酈商發兵約定楚軍追兵共滅之,那真是可以朝發夕至。
那好大兒危矣!
而魯陽那就很遠了,距離宛城足足有五六百里的距離。
方位上,同樣在宛城東北方向。
子嬰琢磨片刻,盯著穰縣問道:“酈商在此處駐兵多少?”
“空城一座!”李信面上帶著疑惑:“臣恐其有詐,所以不曾發兵駐扎。”
他進而解釋道:“穰縣為南陽南邊門戶,酈商此舉著實古怪,一旦我軍拿下穰縣,則兵鋒就直逼宛城了啊!”
子嬰盯著地圖沉思了好一會兒,方才道:“王元,你親率兩千騎兵,小心謹慎地圍著穰城繞一繞,分兵進入城中查看,確保沒有埋伏。”
“寡人和李信率軍后到,若讓穰縣沒有伏兵,你就立刻領兩千騎兵北上,先去博望,若你父親不在博望,就領兵往魯陽救援。”
“陛下,這太冒險了啊!”李信緊張道。
王元看了看李信,但沒說話,神態之間,卻已經有慨然之色。
現在一旦越過穰城,便已經徹底進入敵占區,一個不小心,就會有兵敗身死的危險。
李信還有另外一個顧慮,現在湊出這幾千騎兵,已經是南遷小朝廷過半的騎兵了。
再加上貿然出戰,騎兵身上這三件利器:馬蹬、馬鞍、馬蹄鐵,就會暴露,秦軍想憑借這種信息差的優勢多打幾次勝戰,也就成為奢望了。
再者,他現在也沒弄懂,公子昂到底有沒有在王離帶領的潰軍中。
至少王離在李信眼中看來,不值得這般冒險。
子嬰盯著地圖,“宛城的酈商手中只有四千兵馬,就算有詐,又能如何?寡人親自領著一萬禁軍,再加上你手中的一萬三千人,那就是兩萬三千軍,人數上我們占據優勢,兵略上,我們步步為營,圍了宛城也不在話下。”
“這……”李信點頭道:“陛下決斷,臣自然不敢置喙。”
子嬰從這話里聽出一股酸味兒,不由得內心竊笑,用后世流行的話說,昨天晚上還在叫人家小甜甜,現在就叫人家牛夫人了。
王離沒消息傳回來的時候,一切都以隴西侯為決斷,現在王離的消息到了,人還沒到,自己就親自領著一萬禁軍臨陣討賊。
雖說是因為好大兒贏昂的緣故更多一些。
但同時,也是為了能讓王離為自己賣命。
“而今非常之時,武城侯能平安歸來,對于我大秦的士氣,將是一種莫大的鼓舞。”
子嬰強調了一下,“自此以后,我大秦的柱國,就再立起一根來了。”
聽到“再立起一根來了”后,李信的神態顯然從容得多了。
畢竟,得先有一根,才可能再立一根不是?
子嬰看向王元:“寡人再從禁軍中撥掉兩千戰馬給你,如此一來,你這兩千騎兵,可就是一人三馬了,帶上足夠多的口糧,十日之內,往返千余里,此戰我們就勝了。”
王元激動得跪下給子嬰磕頭:“臣父若得幸免,臣王氏一族自今已后,定為陛下效死!”
“速去!”子嬰這時候,才從韓談手中拿過毛巾擦臉。
李信和王元把這看在眼中,兩者心中各自升騰起來不一樣的情愫。
原本,李信還想勸說子嬰慎重一二,這六千匹戰馬,可是秦軍現在所有戰馬的總和了!
可現在,這話怎么也說不出口了。
大抵是看到陛下如此奔波,到現在話說完了,才來得及擦一下臉吧!
“李信。”
“臣在!”
李信忙振臂拱手道。
“接下來,這兩萬三千大軍,便全部交給你指揮了。”
“陛下,臣……”李信心頭一暖:“請陛下放心,臣自會小心用兵!”
后邊的一萬兵馬晚些時候才到。
李信立刻分剩下的三千禁軍為兩隊,每隊一千五百人,追在王元鐵騎后邊,分左右兩路入主穰縣。
左路軍一千五百人城外扎營,右路軍一千五百人,城內鎮守。
如此一來,互成犄角之勢,便可容許大軍后續入城了。
大軍再以穰縣為根本,發兵直奔宛城,拖住酈商,讓王元的兩千騎兵能火速救援王離潰部。
秦軍營里,子嬰忽然空降軍中,成功穩住了局面。
酈商在宛城,形勢可就沒那么樂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