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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賢君"李嗣源(2)

事后,想到任圜的影響力,安重誨覺得還是爭取能與任圜成為一撥的,就找理由到任圜府上去串門。趕巧任圜府上有一歌妓,能歌善舞,長得那也叫俊俏柔美。安重誨不缺女人,純粹是出于討好,提出要納這個歌妓為妾。這在社會交往中,也是一種溝通策略:自己做些付出,從此感恩對方;而對方也知曉這個邏輯,順水推舟,做成一黨。不料任圜根本就沒瞧得上安重誨,一口回絕。他不想跟這個沒品的人結為同伙。安重誨徹底死心,于是跟孔循結成一氣,處理政事時,每天都說李琪的壞話,說崔協的好話。李嗣源做了個決定,還是將天平向安重誨這邊傾斜了點,最后是任命端明殿學士馮道和崔協一起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沒字碑"

崔協長得一表人才,有軒昂氣象,遇到事好議論,往往語驚四座,但他所講的道理很多不近于理,平庸得很。很像后世常見的夸夸其談之輩。此類人物自視甚高,但因為不讀書,太少思想資源,故所談所論,不過坊間之見。崔協胸無點墨,尤其不會寫文章,起草的奏章太多訛謬,經常受到責罰。所以他后來很多奏章都要請人捉刀。

長得好,沒文化,時人給他起一個諢名:"沒字碑"。宋人筆記《北夢瑣言》記載他一事,頗傳神,似可概見此類人物本來面目。

說李嗣源有一次向宰相馮道打聽司空盧質的近況,問他:"盧質最近還吃酒嗎?"馮道回答道:"盧司空曾經到臣家里做客,也曾飲過幾杯。臣勸他,不讓他飲酒過度--國家大事也如此:過則患生。"這一番話,帶著宰輔氣象,明白人都能明白,言語中自有憂國心在。

崔協覺得不能不說話,就勉強發言道:"臣聞《食醫心鑒》有一說法:酒可是好東西,不用添加藥餌,就可以安神。"這樣一番坊間式議論,在朝堂說出,且又在馮道那一番帶有遠猷思考的意見之后,品味和品位之差異頓時顯現。史稱左右見其言語膚淺,"不覺哂之",給了他一片噓聲。但此人后來死得早,沒有太多的糗事傳世。

與崔協比較,李琪算是個才子。他十三歲那年,跟著父親去拜謁地方官王鐸。進獻的詩詞曲賦,王鐸看了吃驚,但還是懷疑一個十三歲的孩子怎么會這么有才,就在公署設宴,約請李琪父子,同時暗暗告訴下人,以《漢祖得三杰賦》為題,就在宴席上測試李琪。

這個賦的主題是要說漢高祖劉邦得到張良、蕭何、韓信三個人才而興天下的故實。李琪似乎對這段歷史很熟悉,拿過筆來就寫了篇賦文。結尾有言:"得士則昌,非賢罔共;龍頭之友斯貴,鼎足之臣可重。宜哉項氏之敗亡,一范增而不能用。"得到士人就昌盛;不是賢人不共事。跟隨帝王起家的輔臣很高貴,佐助高祖立業的三杰很重要。由此可見,楚霸王的失敗很正常啦--他只有一個范增還不能傾心使用。

王鐸看到這個賦文很驚駭,說:"這個孩子真是大器啊!將來會獨步文壇!"但李琪雖然博學有才,但為人不夠持重,更不懂進退之道。他少年以文章知名,從此也以文章自負。他后來做官,算是富貴了,就刻了一塊牙板,上面用金子書寫"前鄉貢進士李琪",然后將這塊牙板放在辦公的案頭座側。別人看了這塊牙板,要么對他心生崇敬,畢竟是正宗科班出身嘛;要么對他心生忌憚,畢竟對不是科班出身的人構成資格上的壓力。李琪這種做法就叫"失禮"。因為"失禮",所以在與人打交道時,就到處會遇到障礙,一般人不愿意提攜他。

李琪遇到任圜,之所以得到任圜欣賞,是因為倆人有同氣相求的品質,都是才高八斗、眼高于頂的人物,于是惺惺相惜。

無道邦國的悲劇

任圜可能是滿朝文武唯一不怕安重誨的人物。有一次,御前會議討論差旅費報銷的權限問題。按照過去規定,使臣外出,費用應該由戶部發給,但安重誨主張由樞密院發給。任圜不同意他的意見。安重誨想起任圜對他的種種不敬,當場跟他頂撞起來。不料任圜比他更氣憤,說話時聲色俱厲,堅持報銷制度應該由負責財務的戶部掌管,而掌管兵部的樞密使不能插手此事。退朝后,宮里人問皇上:"剛才是誰跟安重誨這么爭論事情啊?"李嗣源說:"還有誰,宰相任圜!"宮人吐舌頭道:"乖乖!妾在宮中,還從來沒見過宰相、樞密使奏請事情這個樣子呢!他們瞧不起皇上吧?"李嗣源聽后更加不高興,最后接受了安重誨的意見。

任圜性剛,見自己的意見多次不獲支持,因此請求辭去宰輔之職。李嗣源同意。安排了別人暫時代理宰輔工作。任圜還是氣鼓鼓,干脆辭職,退居老家磁州(今屬河北邯鄲)頤養天年。后來朱守殷案發,安重誨借機派出親兵,到任圜家里假傳圣旨,污蔑任圜與朱守殷合謀,逼他自盡。據說任圜死時相當鎮定,將全族人聚集起來,吃酒,酣飲,然后赴死,史稱"神情不撓",神情一點都沒有服氣的樣子。如此剪除政敵,天下人知道的,沒有不為任圜喊冤的。端明殿學士趙鳳就哭著對安重誨說:"任圜是義士,怎么可能做叛逆的事!公濫用刑罰到這等地步,如何輔佐國家啊!"安重誨也覺得這事可能做得過了,有點懊悔。

任圜的個人悲劇原因之一是對"禮"的忽略。君臣交往、臣臣交往,也需要規則,"禮"之義理甚重,按照規范交往,主體間互相保留一種應有的程序性敬意,是豁免危機的習慣法保障。違背"禮"之交往規范,對邦國、對共同體、對個人,都是不祥之兆。儒學論"禮",很大程度是在提醒士君子,在溝通與交流中,互相遵循約定俗成的規則。因此,儒學論"禮",究其實,是內在地含有"理性之愛"的。任圜負氣任情,沒有按照傳統之"禮"約束自己,在"節制"與"當位"的"禮"之方向上,掉以輕心。這樣就讓他人有所忌憚,小人安重誨一旦動了殺機,就會釀成悲劇。違背"禮"而釀成的悲劇,不僅是帝制時代的,也幾乎是所有時代的產物。

任圜與安重誨的御前激辯,其實就是"廷爭"。這種"廷爭",在大宋時代得到習慣法保護。大宋時代的御前會議,臣臣之爭,有時會更激烈,以至于有人會當面要求帝王"斬殺"對方。很多時刻,這是一種"廷爭"中表達憤怒的言辭。但大宋時代,圣賢輩出,士大夫都在孔孟之道的教化下,以圣賢氣象砥礪前行,故不論多么激烈的"廷爭",很少有事后的打擊報復,更少有"廷爭"之后,像安重誨這樣直接訴諸殺戮。這是"趙匡胤時代"以來,由太祖太宗和文武大臣們共同推演的一種"習慣法"。沒有人愿意身負道義敗壞的丑名。榮譽感激勵著大宋時代的文化貴族。任圜如果活在大宋王朝,不會有這樣的個人悲劇。

據此,又可以看出:"禮",是有道邦國的規則。在無道邦國,是"禮崩樂壞"的。但也正因為無道邦國,"禮"的缺席,人人訴諸叢林原則,于是,有邦國悲劇,更有個人悲劇。

任圜善言談,待人真誠,為時人所重。他算是儒生,但帶兵打仗時也有凌厲的一面。早年他曾跟隨李存勖與后梁軍大戰,獲得勝利,李存勖還表揚他:"仁者之勇,何其壯也!"任圜在李存勖麾下時,還曾帶兵討伐河北真定的成德軍。成德軍的守衛張處球,從他父親那時起,就在扼守大藩,多年來抵抗王師,雙方都有損失。任圜不忍看到兵鋒所過血雨腥風,就多次以人生禍福之道曉諭成德守衛。張處球也知道兵敗被圍,早晚是死路一條。于是登上城樓呼喊任圜道:"我城中兵食俱盡,但因為長久抵抗王師,萬一投降你們,恐怕沒法解釋。那時還得是個死。公哀憐我,給我指示一條生路吧!"任圜很真誠地回答他:"按照你的先人反叛事考察,固然是難以寬恕,但懲罰不會到子嗣身上,按理,你,可以從輕處罰。但現在不同了,你先人之后,你也拒守多年,并且傷害我軍的大將。現在你已經窮途末路,這才來跟我們談投誠。按照你這個罪過,真話說,你很難幸免于死。但是坐而待斃,跟伏法待命比較,哪個更輕一點呢?你可以自己去想。"張處球聽到這番話,知道結局已經不可避免,就流著淚說:"公言是也!"于是派遣他的兒子送上了投降書。時人都稱贊任圜沒有欺騙張處球,所言都是君子義理。成德軍城破之后,張處球雖然被處死,但全鎮人民得以保全,史稱這是任圜的功勞。

由安重誨一手制造的任圜悲劇,讓人痛惜。

藩鎮問題的"前驅"

但安重誨也有凡人不到的高明之處。李嗣源不通文墨,奏章之類都要安重誨來讀給他聽,后來又要安重誨給他讀儒學經典和歷史典籍,安重誨自己也沒有多大文化,于是上奏說:"臣只知道以忠誠之心侍奉陛下,現在得以掌管朝內機密事務,有些事還粗粗知道點;至于說到過去的事,那不是我能達到的。希望陛下效仿前朝的侍講、侍讀,近代的直崇政、樞密院,選一些有墨水的大臣來處理這些事,以備應對。"他主張引進文職大臣,還特別開設端明殿,招納了不少讀書人。由此可見,他也有期待天下由藩鎮跋扈走向文治的愿望。

李嗣源踐祚不久,就任命安重誨"兼領"山南東道節度使(治所在湖北襄陽)。所謂"兼領",就是人在朝中做官,但可以掛一個節度使的軍職。安重誨則認為襄陽地方重要,為水陸要沖,應該有正式的統帥,不當兼領。所以他堅決推辭不做,將這個職務讓給他人。李嗣源很欣賞他的這個意見,同意了他的請求。安重誨不謀求藩帥這個軍中實權,這也是"以天下為己任"的品質。

安重誨殺人不眨眼,但他一旦看明白事實,也有救人一命的當下理性。明宗李嗣源雖然待人寬厚,也溫和,但也時常會動殺機。有一個馬牧軍使,相當于負責管理戰馬的后勤部長,他養的馬總是很瘦弱,而且常有死亡。明宗論他的罪,認為應該處斬。安重海就勸諫他說:"陛下這樣做,會讓天下人認為朝廷因為馬的緣故而殺人,這是"貴畜而賤人"啊!"明宗認為他說得有理,赦免了這位后勤部長。明宗還曾令一個回紇人完成使命后回國。這個回紇人到達甘肅醴泉縣時,因為地方很偏僻,很少有人來,平常也沒有備多余的馬匹,正好僅有的馬匹被縣令騎出去打獵了。以至于回紇人等著馬回來,耽誤了行程。明宗知道這個事后,大怒,要將這位縣令綁到京師來問斬。安重誨認為法不當誅,極力勸諫,這個縣令最終免予一死。

這些都算是安重誨的德政。

安重誨還有一個政治舉動,可以見出他的格局不簡單。他想"削藩"。

時任西川節度使的孟知祥、東川節度使的董璋,二人蓄謀已久,不服從中央調度。安重誨應該是最早看出這二位心存"異志"的人物。他趁兩位川將更換戍守將士的機會,開始安插朝廷的派出干部,并逐漸縮小二人的管轄地盤。但他做得不夠策略。他給孟知祥派出的監軍,被孟知祥殺掉。孟知祥的理由是:天下藩鎮從無監軍。安重誨將東川的閬中分出來,設立軍事要塞,史稱保寧軍,又任命親信去充任保寧軍節度使,但也被董璋殺掉。

站在歷史的后面來看,安重誨的意圖十分清晰,就是要解決后來趙匡胤要解決的藩鎮問題。事情雖然沒有成功,但此類歷史故實,應該對趙匡胤有警覺作用。老趙最后解決藩鎮問題,全然不用這個套路。老趙不去硬拼,不去死磕,他用源于個人智慧的"杯酒釋兵權"策略,獲得成功。從這個意義上看,說安重誨是大宋解決藩鎮問題的"前驅",雖不中,當也不遠。

更有意味的是,安重誨在藩鎮問題上有著不凡的預知能力,或者說政治洞察力。這事跟李嗣源的養子李從珂有關。

彈劾李從珂

李從珂這時在做著河中節度使(治所在山西永濟縣)。安重誨看出李從珂不是李嗣源親生,猶如李嗣源不是李克用親生一樣,作為"養子",手握重兵,是有危險的。為了削除國家隱患,安重誨準備不惜冒險一試。

為了解決李從珂,安重誨多次在明宗前說李從珂的壞話,但不奏效。李嗣源還是很喜歡這個養子的。

于是,安重誨走出了一招險棋。他假造明宗圣旨,"諭令"河中衙內指揮使楊彥溫驅逐藩帥李從珂。楊彥溫實在是一個沒有什么見識的人物。他接到來自樞密院的這份"詔書",也有懷疑,但他不懂得如何更智慧地處理這樁大事。就在一個初夏的日子里,李從珂到附近一個叫黃龍莊的地方去閱馬,他號令城里諸軍占據了各個城樓城門。李從珂回來已經無法入城。

李從珂很納悶,想想他一直待此人不錯。楊彥溫在后梁時期不過是一個小校,后唐莊宗時,也不過做個裨將,明宗時,不過做河中副指揮使,李從珂做河中節度使,奏請朝廷,讓他做了衙內都指揮使,相當于省軍區辦公室主任。好好干,還可以跟著繼續提升,這是怎么啦?于是,他命人叩門,并質問楊彥溫說:"我一直待你很優厚,你怎么能這樣做?"楊彥溫回答:"我彥溫不敢對您負恩,實在是受樞密院的宣示,請您入朝。"李從珂當即明白這里有鬼。于是暫時駐扎在附近,趕緊派出精明使者把情況向朝廷匯報。安重誨沒有截住使者,明宗知道了情況,問安重誨:"楊彥溫怎么能說讓李從珂入朝呢?我沒有讓他入朝啊?"安重誨見勢不妙,回答說:"這是惡人楊彥溫胡說!應快派兵征討他。"明宗有了懷疑。于是想把楊彥溫誘來訊問真情,便下詔,調楊彥溫為絳州(今屬山西)刺史。但安重誨不同意明宗這個意見,堅持要派兵攻打楊彥溫。明宗這時雖然對安重誨已經有了疑心,但還是愿意以一種優待方式穩住他。于是接受他的意見,派大將索自通、步軍都指揮使藥彥稠統兵討伐。

行前,明宗指令藥彥稠:"我要活著的楊彥溫!我有話要問他!"顯然,明宗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這應該就是懷疑安重誨的開始。然后,又召喚李從珂入朝。這也是一個勝負手,如果李從珂不入朝,那八成是有了反意;如果能入朝,事情當有蹊蹺。李從珂已經判斷出是被安重誨陷害,于是趕緊入朝進行表白。

但李從珂來到洛陽后,李嗣源責令他回自己在京師的府邸,暫時拒絕入朝請見。李嗣源似乎有意在等待楊彥溫的到來,了解事情真相,暫時不理李從珂,也是做個姿態給安重誨看。

藥彥稠率兵攻河中,五日攻克。但他卻給明宗李嗣源送來了楊彥溫的人頭。李嗣源大怒,但已經沒有辦法。

當時就有一種議論認為:后唐明宗時,四海安靜,恬然無事,兵戈已息,而河中又不是邊郡,更靠近國門,一個小小的衙內指揮使,怎么敢如此狂悖,向帝國挑戰?于是,輿論都認為這是安重誨弄權,因為他嫉妒李從珂的威望,所以巧做安排,但最后還是沒有達到目的。至于楊彥溫,不過愚蠢地被人嗾使,所以惹來殺身之禍。

此事似乎不了了之,但安重誨以此為契機,希望能夠罷免李從珂的節度使。并暗示明宗,楊彥溫之所以"造反",實在是李從珂失職,應從重處置。只有這樣做了,才算是拔本塞源,杜絕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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