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四十八年。

臘月三十日。

上午。

朱常洛發布了一道大白話圣旨：

【奉天承運皇帝，諭曰：】

【今日上午放衙后，京師各機構開始休沐，休至泰昌元年正月初七，正月初八上衙，各機構主官安排好休沐期間值守事宜，注意防火、防盜等事。】

【今日下午，在京各機構官吏，由主官帶領，統一前往未央宮南門領取添支。吏員給銀二兩。七品及以下官員，給銀四兩。四品及以下官員，給銀六兩。一品及以下官員，給銀八兩。不得重復領取，不得代領，截止今日下午申時末（17:00），若有無法按時領取者，等年后另行通知領取時間。】

【欽此。】

……

當日下午，朱常洛登上南門角樓，遠眺一眾朝官京吏有條不紊的在南門排隊領取添支。

天氣很是寒冷，許多人凍得不停搓手，但面上仍洋溢著喜悅。

朱常洛雙手搭在欄桿上，溫言吩咐道：

“王安，差人下去說一下，把南邊那處諸王館利用起來，暫時沒排到的，可去諸王館避避風，生幾個火盆，別把人凍壞了。”

“另外，準備二十件厚實風衣，二十個湯婆子，排隊的人數保持在二十人就行了，大過年的別生病了，那就不好了。”

王安微微躬身問道：“陛下，為何不在屋里發放，或者干脆發去官吏家里，這憑空多出了許多事情，臣有些不解。”

朱常洛笑著開口道：

“朕知道在京官吏之中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貪污受賄的資格，許多官吏是真的貧困，也是真的在靠俸祿過活。”

“朕以過年為由頭，從內帑之中撥發添支，目的是為了收買那些真正貧困的官吏。”

“但若是直接發給他們，過程太過輕松，那便不易留住人心。”

“人對太容易得到的東西，往往并不在意，或者說不會太過在意。”

“只有那些經過苦難，費盡力氣，好不容易得到的東西，才會留下更深刻的印象，也會更為珍視。”

“朕當然有能力把錢直接發到每一個官吏的家里，但那樣一來，官吏只是口頭表示一下感謝，心里或許會感動一瞬，但很快就忘了。”

“在南門外的露天街道上發放，一來可以讓更多人看到，這是朕在自掏腰包發錢。”

“二來可以讓領取添支的官吏們吃一點小小的苦頭，讓他們印象深刻。”

“三來，朕還可以幫他們解決一些切實問題，譬如讓他們去房子里等待，生幾個火盆，給排隊的人準備風衣和湯婆子之類。”

“收買人心就是這樣，沒有機會可以創造機會，哪怕他們里面有些人清楚的知道，但仍會自發的感激，并維護這一氛圍。”

“好了，快叫人下去安排吧。”

王安聽罷，大受啟發，說了聲是，而后連忙下去安排。

朱常洛繼續憑欄遠眺。

冬日里的陽光，就像冰箱里的燈，只有亮度，沒有溫度。

“噔—噔—噔”

一串登階而上的腳步聲傳來。

朱常洛耳朵微動，沒有回頭，片刻后，一雙柔軟的小手將一件狐裘披風披在了他的肩上。

“皇爺，這里風大，您要保重龍體。”傅有容溫柔的說道。

“嗯。”朱常洛嗯了一聲，轉身去到旁邊的軟榻茶幾處坐下。

傅有容緊跟著他的腳步，坐到了對面。

“會泡茶嗎？給朕泡一杯。”

朱常洛盤腿坐在榻上，用身上的狐裘把自己裹成一團，只露出一個腦袋。

傅有容見狀，俏臉上露出絲絲笑意，她彎眼道：“會，皇爺稍等。”

說罷，便從腳旁的火爐處拿來燒開的水壺，在朱常洛面前的茶盤茶具中泡起了茶。

朱常洛對文人雅士那一套沒什么研究，但身為皇帝，理論上他能享受到天下一切奢侈體驗，只看他想不想。

傅有容將第一杯茶倒掉，遞過來一只空杯。

朱常洛伸出手拿起，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嗯，很香，這是什么茶？”

傅有容微笑著回道：“看著像是小鳳團。”

說話間，動作卻是絲毫不停，很快遞來了第二杯。

朱常洛伸手接過，輕輕吹了吹，濛濛水汽中，他嘗了一口：“嗯，不錯，好喝。”

傅有容聞言，笑顏越發燦爛：

“若是皇爺喜歡，奴婢還會點茶，只是這里沒有工具，改日皇爺若有空，可喚奴婢，奴婢把工具帶上，為您點茶。”

朱常洛把杯中茶一飲而盡，沒有放下，而是用手握著，感受著茶杯上的余溫。

他微微瞇眼看向傅有容。

這個女子今年三十二歲，但歲月似乎并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望上去仍如二十歲的姑娘一般。

皮膚光滑白皙，看上去吹彈可破。

容貌端莊妍秀，帶著一股溫婉書卷氣。

一身湖藍色宮裝長裙，打扮很是得體。

發飾并不繁復，只是簡單盤起，用一支帶著筆帽的墨筆扎住，裝飾的很有新意。

朱常洛暗想：

“難怪前身會和她一連生了三個孩子，此女確實很誘人。”

“但她如此小心翼翼的接近我，到底打著什么目的？”

自從朱常洛下令讓傅氏和三個小公主搬進未央宮以來，一連七八天，除了用膳之外，傅氏都不曾走出居所一步。

后來是三位小公主待不住，想在宮里逛逛，傅氏才來詢問自己可不可以。

朱常洛當然沒理由拒絕，他又沒打算圈禁這些人。

之后傅氏便開始一點一點的擴大著涉足范圍。

未央宮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大體相當于整個紫禁城的六分之一，照比太子東宮還要大上不少。

內里建筑不說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間半，至少九百九十九間半還是有的。

且四周建有高墻、角樓、藏兵洞、武備庫、營房區、護城河，儼然一座安保嚴密的小皇宮。

朱常洛決定主動出擊，他放下茶杯，溫言道：

“別改日了，就現在吧。”

“從今天下午開始，京師官吏就休沐過年了，朕也想休息休息。”

“走吧，去你那兒，讓朕嘗嘗你的手藝。”

傅有容聞言，面上露出意料之外的喜色，連忙起身：

“那奴婢這就回去準備。”

“住處有些亂，怕皇爺見笑，容奴婢先回去整理一二。”

朱常洛站起身來，牽住她的手，溫言道：“無妨，一家人不必在意。”

這是傅有容搬進未央宮后，第一次和朱常洛有肌膚接觸，巴掌大的小臉上升起絲絲羞紅，忍不住低了頭。

朱常洛全然沒發現，拉著傅有容的小手，便往住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