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訣花了三日時間,將此地殘余道韻全都收入劍中。
他隨身靈劍總計六柄,除了霽月短劍以外,其余每把劍各自收攏三至五道劍氣不等,至于這把意義非凡的霽月劍,李訣如今已經下定決心,以后只當作是壓箱底的收藏品,絕不會輕易拿出來迎敵的,故而也并未做收攏劍氣之用;
而那些品秩高低不等的普通寶劍,每把卻都只能收攏劍氣一縷,但勝在數量不少,也總共收足了天罡之數。
到最后還剩下數縷劍氣無劍可收,李訣嘗試以其他法寶和靈寶進行收服,卻都未能成功。
直到李訣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取出一把桃木劍時,發現其竟也能收納劍氣。
桃木劍也是劍?
于是李訣仔細翻找了袖里乾坤,倒是找到不少木材,當場就煉成劍形,將剩余劍氣悉數收納。
待李訣將此地所有蘊含道韻的劍氣收走,那些漣漪劍氣便頓顯頹勢,然其并未全部消散,而是在李訣還沒來得及反應之時,就迅速凝結為一道提劍而立的虛影。
雖然李訣與齊祖相隔數萬年,但待他第一眼看到這個虛影時,便瞬間心有所感,躬身行禮并開口道:“晚輩九澤州齊氏家主李訣,見過老祖。”
這尚是李訣第一次在旁人面前,以此身份自居。
倒不是李訣厭惡或是輕賤于這般身份,實在是齊氏牽系太多,很容易刺痛旁人之神經。
但眼前之人既然是齊氏之祖,倒也就沒那么些忌諱了。
這位齊祖好像無意計較李訣這么個外姓人,怎的就成了一洲齊氏的家主,因為他并未就此開口;
然而他又好像非常近乎此事,因為他提劍便砍。
李訣方才行禮完畢,哪里躲得過這突如其來的一劍。
待他知曉自己已經被斬過一劍時,卻發現對方已站回了原地。
盡管尚能大口喘氣,李訣還是摸摸自己的脖子。
幸好,幸好……
然那齊祖虛影卻忽然豎起一根指頭,好像在同李訣說:“你已經死了一次了。”
李訣見對方還要繼續來砍,便不敢托大,取出一柄靈劍在手,準備與這位昔日齊祖“問劍”一場。
當然,問劍的前提是,對方意在指點,而非取自己性命。
若是齊祖執意要殺自己這個外姓不肖家主,即便只是對方劍氣凝聚成的一縷殘魂,李訣依舊要擔心圣殿外的蘇翰能否救下自己。
李訣提劍方起,下一瞬他的人頭就落在了地上。
這次是真的落在地上了。
因為李訣是個道境還算扎實的仙人,人頭落地其實只算重傷,一般情況下要不得性命,至多就是跌境而已。
故而李訣已經感受到,自己的腦袋在地上滾了許多圈。
且這般痛苦真切無比,時刻都在襲向李訣之意識。
李訣第一反應都不是去想,齊祖何故突然要斬了自己,而是要立刻將此般絕望之感受與李小訣共享。
可見他是真的厭煩極了元神中的另一個自己。
然而李訣失敗了,原因是李小訣對此拒絕。
不待李訣如何憤怒,他便發現自己的腦袋好像被人提起,隨手放回了道軀之上。
就這么隨意地放下,并未有任何道法顯現,李訣之軀體便瞬間復原。
這讓李訣不禁回想起,當日玄歸老祖考驗自己心性時,也曾施展過這般手段,同樣是讓自己一次次受傷瀕死,而后又頃刻將一切都復原。
好似逆轉光陰一般。
但李訣明白,那是在夢境當中實現的,但當下呢?
當下自己是否也在一場夢境當中?
李訣驗證不得,也知驗證無用,便不再多想,只管全神關注以繼續接劍。
確實是接劍。
以肉身性命接劍,也是接劍嘛!
如此反復不知多少次,李訣依舊毫無長進,畢竟對方的出手方式,根本就是李訣無法理解更無法察覺的。
雖然來來回回死了許多遭,受了常人無法想象的痛苦,但李訣覺得,自己狀態良好,還能繼續挨上許多劍。
畢竟是從百花洞天闖出來的人,這點只在道軀上的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正此時,圣殿外的蘇翰有些坐不住了,他對李訣開口道:“別傻站著,就算是胡揮亂砍、抱頭鼠竄,你好歹也得動起來。什么時候真的堅持不住了,你喊我名字,我便救你出來。”
嘶。
李訣倒吸一口涼氣。
讓自己亂動?
這合適嗎?
但既然是圣人的提點,李訣也只好照做。
果然,經過幾次可謂是毫無章法的身形騰挪轉移,終于讓李訣尋到法子去躲過這一劍了。
然剛躲過這第一劍,第二劍便瞬息而來,又讓李訣“尸首異處”。
但有了先前的經驗在,李訣當下面對那無聲無息的第一劍時,雖然依舊狼狽,但好歹是有幾成把握躲過了。
至于齊祖虛影的第二劍,李訣卻是無論如何都躲不過去了。
他只差沒把整個大殿都來回踏上一遍,卻依舊逃不過被砍。
確信不能躲以后,李訣便明白,這第二劍得擋。但至于如何去擋,還是那么個宗旨,不去思考應對之法,把全部心念都轉作別用,然后亂來即可。
反正自己當下道心稀爛,思緒紛雜,定力全無。那倒不如順勢放棄深思,當真胡亂應對,或是任憑道軀下意識去做反應。
這般練劍,李訣當真就只管不停受死就行。
然就在這般胡亂揮砍間,李訣竟真的摸索出來如何將這第二劍接下,并形成一種玄而又玄的“道軀記憶”:盡管心念不起,但在自己將死之前,他這一劍總能恰到好處的遞出。
至于齊祖虛影的第三劍,李訣自然也是在這般東逃西竄、胡會亂砍間無意尋到了唯一的破解之法,且反復無數次以后同樣為道軀所記下。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李訣總共“接下”了齊祖虛影的上千種出劍。
終于,在李訣“無意間”接下第三千劍后,齊祖虛影第一次停止了出劍。
但李訣清楚,這是要他從頭再來的意思。
畢竟雙方都心知肚明,這第三千劍,李訣的道軀還未牢牢“記下”,還得繼續操練下去。
只是這一次,李訣卻發現之前所有毫無征兆便揮來的劍鋒,竟然全都變得有跡可循了起來。
然而李訣發現歸發現,自行應對卻是談不上的,只能任由自身道軀依照先前記憶去做應對。
又如此反復多次,李訣方才將如何接下玄妙無雙的最后一劍徹底記下。
與此同時,由于可以真切得感受到對方如何出劍,李訣震驚地發現,自己所施展出的躲避、格擋、反擊之劍招,竟然可以與對方所施展的一一對應起來。
即出招和破招之法,都已經全在這三千劍之內了。
那齊祖虛影見李訣終于發現其中奧秘,便第一次傳來意念:“順序打亂,再來。”
對方沒有給李訣任何猶豫之時間,隨手一劍便已遞出。
李訣心念有感,但一時間不能肯定究竟以何種劍招應對,故而慢了一步,被對方砍下腦袋。
待李訣恢復道軀后,只聽對方再次傳念而來:“非要老夫真將你的頭砍了,才能做到不去亂想嗎?”
李訣哪里來得時間去抱怨什么,對方下一劍便已遞出。
他依照于先前揮劍和躲閃的“無心無意”之境地,任由自己的道軀去下意識反應對方劍招,果然便有了效用,順利接下了對方這一劍。
這下又聽對方傳來意念,此次倒是和善了幾分:“如此才對。既然先前已經練過無數次,為何還不肯相信自己的身體?”
雖然傳念交流,但兩人同時出劍不止。
李訣雖然靠著道軀之記憶能夠接下不少,但仍然難免有時心思疏漏,干擾出劍;或是身形運轉不暢,以至于劍招走形。
齊祖虛影顯然并不滿意,繼續更改出劍順序,并使得劍招之間連接更為緊湊,不給李訣半點喘息之機。
終于,也不知雙方將這三千劍演練過多少次。李訣終于能做到所有劍招“無心而舉”,招式間的配合也可謂行云流水。
齊祖虛影又反復試過多次,方才滿意點頭,散去了手中之“劍”。
李訣長舒一口氣,癱坐在地。
這次練劍,已經半點不比在百花洞天好受了。
在百花洞天之內,自然是無力感和驚恐居多,時常要面臨的是被翻檢記憶、刺激心緒、乃至強行牽引心念。
然在這里練劍,卻是徹徹底底的枯燥。
至于那種被一劍斬殺的痛感,李訣甚至早已麻木。
齊祖虛影對李訣傳念道:“世上所有老夫看得過眼的劍招劍術,都已傳給你了。老夫知道你的元神被人動了手腳,今后參悟大道怕是不成了,故而也只能教你這些不用費心思的苦功夫。然練劍一事,最是須得天長日久,你今后還需勤加修習,莫要懈怠了手腳。”
言罷,齊祖虛影頗具深意地看向了李訣。
他昔日自李訣本體石碑處悟得劍道,今日則將世間劍術悉數奉還于李訣這副道軀。
這便也算是一種因果吧。
李訣都懶得起身了,只是坐在地上回了個道揖,以表達心中被此間練劍歲月消磨得“所剩不多”的感激。
齊祖與大多齊氏族人一般脾性,對李訣如此失禮怠慢也是視若無睹,只是繼續傳念道:“今后你執掌虬須劍,便可如同今日這般練劍。”
李訣渾身不禁一激靈,拿起虬須劍便算練劍?
那他今后可是再不愿靠近那把仙劍了。
然齊祖下一句話便讓李訣變了面色。
“若是齊萱持劍,那便算是感悟劍道,讓她一步成就道圣或許困難,但成個劍道半圣乃至偽圣,都是不難的。”
李訣不等齊祖下一句,便開口道:“前輩可是預料到了什么?”
卻聽那齊祖虛影難得發出真實之聲響,卻是冷哼一聲,好像要表示對李訣的不屑:“你若是繼續這般頹喪懶散下去,就一定會有齊萱持劍,成為齊釗之后的下一位劍道圣人的,當然,也可能是她與另外一位劍道圣人互相消磨大道,最終同歸于盡。”
李訣面色沉重了下來,他繼續問道:“那么在老祖你眼中,我是變數,還是定數?”
李訣此問,便相當于是在問齊祖先前所說之事,到底會不會發生了。
結果齊祖的答案讓他更加無語。
“老夫已死之人,哪里去知道后世之事,只不過是我隨口編的罷了。若是果真將來有此事,那我即便知曉,也是無法告訴你的。”
李訣面露不解,齊祖虛影又嗤笑一聲,道:“你又不懂光陰之道,隨意與古人說將來事,或者與將來人說古事,都是違背于光陰大道的——故而都不需誰來阻止,便會自然而然地不復存在,亦或者是失去意義。何況天地萬靈對于光陰之道探索得本就太少,即便是道圣,也無從解決這般悖論。故而我這么個被蘇翰所刻印出的家伙,能與你言說的,都是被光陰大道所允許的,根本不會有任何將來之真相。”
李訣松了一口氣,但這次不必齊祖提醒,他便已經警覺了起來——齊祖先前言語并非是要與他暗示什么將來之事,而是單純提醒他,再不于道力上加把勁,日后自己恐怕真的護不住萱兒。
對方似乎知道李訣思考不易,等待良久后,齊祖虛影方才再次同李訣傳念道:“老夫的記憶,一直能延續到身死道消后近千年,只可惜未能看到齊釗的出世。但天地萬靈爭奪劍道的那段歷史,我卻是親眼所見。
世間劍道無邊廣闊,但純粹的劍道圣人,卻只能有一位。不光劍道如此,其余所有大道皆是如此。只不過劍道是其中殺力最大,最讓萬靈忌憚的大道罷了。
故而老夫隕落之后,萬族都爭先恐后地要再培養出一位劍道圣人,以作為其掌控五洲九天之根基。然而又有何人能料到,最終還是由我的后人成了劍圣。”
齊祖虛影這般傳念時,自也不乏有幾分得意在其中。大概是因在李訣這個“晚輩”面前還得端著架子,方才沒有放聲大笑。
說至此處,他大概是自己心中高興了好一陣,方才繼續與李訣傳念:“你既然要代替齊氏承擔不小的因果,就不應當做全無準備之事,那老夫便再與你說些不獨屬于光陰和歷史的秘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