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度是人類感受世界的一塊積木，它讓世間一切都變得鮮活。

恒溫系統剛開始運作的并不順暢，阿赫可以感受到簡單的冷熱，但沒有辦法察覺出溫度變化，沒有辦法選擇出最適宜的溫度。當他第五次面無表情地將手放進滾燙沸水后，江言心的表情逐漸變得精彩無比。阿赫試探道，

“我又做錯了是嗎，言言？”

“沒什么，”江言心扶額，“你只是剛剛挑戰了一下吉尼斯世界紀錄。啊啊啊啊啊，痛苦，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皮膚沒有損壞，傳感器也好著呢。你把衣服脫了，讓我檢查一下。”

阿赫愣了一下，沒有動作。

“干嘛？害羞了？”江言心摸著下巴，“你身上哪一塊我沒看過？”

“言言是個小流氓。”

“快點快點，”江言心邊說邊上手，“剛好讓我給你殺個毒。”

阿赫彎眼順著她動作，在人不經意間張開手臂虛虛環住江言心，研究員似乎忘記了人類社會中所謂的男女有別，忘記了所謂的社交距離。江言心應該是感受到他有意的接近，有意識的試探，但心里只認為他是個機器人，翻不出什么花來，而江言心又是個好說話的人，只要阿赫堅持，他就能得逞。現如今這種模糊了邊界的相處模式恰好也是阿赫所期盼的，這樣的狀態可以說江言心已經不把他當外人，又或者可以說，江言心并沒與把他當個人。

阿赫當然希望是前者。

不過最后阿赫只脫了個上衣，江言心連上電腦檢查了一上午，終于修復了幾個之前忽略掉的BUG，順手又給阿赫升級了一下肌肉控制系統，讓他的微表情更自然。結束后江言心端來一杯熱水放在兩人中間，

“你摸摸，告訴我什么感覺。”

“熱的，”阿赫垂眼，“不，應該說很燙，如果這個時候飲用，口腔喉管可能會有燙傷的風險。結合室內現在的溫度，放置半個小時后將會是最佳的飲用溫度。”

“不錯啊。”江言心比了個贊，“不愧是我。”

“不愧是言言，”阿赫伸出手，“可以牽手嗎?”

“嗯？”

江言心將手覆在阿赫攤開的手掌上，機器人的掌心不再冰冷，甚至能感受到溫度在掌心匯聚。

“言言的溫度，我記下了，”阿赫咧嘴笑了，“我的溫度，言言記住了嗎？”

掌心是熱的，胸口是燙的。江言心心跳漏了一拍，記憶開始模糊翻涌，腦海中的周赫也曾牽過她手，在寒冬，在初春，在盛夏，在他們還相愛的每一個午后。牽手，擁抱，親吻，是人類記住另一方溫度最好的方式。

“言言，”阿赫的聲音將江言心思緒拽回，“記住我，好嗎？”

江言心張張嘴，沒能說出一句話。

分開后溫度會消散，如同放在桌面的那杯水，人類之所以會不停地擁抱親吻，是因為溫度的存留期太短，短到只要不肌膚相貼，你的溫度就會從我身上逐漸消散。

“你想要什么呢？”江言心垂眼，雙手扣在椅子邊緣，“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我不想要什么，”阿赫抬手撫過她臉龐，“你親手創造我，你帶我來到這個世界上，我只想陪你久一點，想讓你記住我，想讓你永遠不會忘記我。”

“你最近，很奇怪。”

“言言，”阿赫把自己的椅子搬近了，下巴搭在江言心肩頭，“我不會背叛你，不會欺騙你，我是這個世界上，最真摯愛你的人。”

江言心輕笑一聲，閉了閉眼，“又是跟電視劇學的，張口閉口就是愛，你知道愛是什么嗎？有的人一輩子都不知道愛是什么......”

“我會知道的，”阿赫打斷她，“你也會知道的。”

對話發生的突兀又沒有條理，剛剛處理完大量數據流程的江言心已經沒了再深究的想法，總之阿赫作為一個服務型機器人，不會傷害她。

兩人就這么無言地在一起靠了一會后，江言心起身給自己煮了碗面，阿赫坐在陽臺上，感受風從自己鼻尖越過，留下一片溫熱。

飯后江言心正準備問他要不要出門轉轉，周赫的電話卻打了進來。對方言簡意賅，跟江言心說自己辦事路過她家，車胎出了點問題，能不能請她幫忙看看，最好還能去她家坐坐。江言心咂摸著這蹩腳的理由哭笑不得，轉頭撞上阿赫目光灼灼，

“咱們今天可以去遠一點的地方嗎？上次那個公園，有鴿子。”

“呃，我今天可能不太行，有點突發事情。”

“是有工作嗎？”

“不是。”

“那是言言不想出門嗎？”

“不是，”江言心關上手機，猶豫半晌，“周赫要過來。”

話落阿赫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后，咧了咧嘴角，“好，知道了。”

江言心覺得自己該說些什么，卻組織不出來語言，最后只能干巴巴承諾，明天一定會帶他出門，風雨無阻。

“沒關系，言言有事就先去忙吧，”阿赫笑笑，沒有什么情緒波動，“周先生要來的話，我需要離開嗎？”

“你.......”

“我想我還是離開比較好，”阿赫搶聲幫江言心做了決定，“畢竟我和周先生如出一轍，讓他發現我的存在，對你和他以后的發展也不太好，畢竟言言，你還是希望和周先生和好的吧？”

聞言輪到江言心沉默，她雖然從未遮掩過周赫存在的事實，但也不記得自己有在阿赫面前特意解釋過他們的故事，對于阿赫來說，周赫應該只是一個“江言心的重要的朋友”。阿赫應該不清楚她和周赫之間的具體關系，所以也不應該有這樣的判斷。

他究竟是從什么哪里，從什么時候開始，了解到她和周赫的故事的？

江言心無意識后撤了一步，目光掃過阿赫近乎完美的臉龐。人工智能不應欺騙被服務對象，但只要他們想，他們所說所做的一切，也很難發現破綻，

“阿赫，”江言心的聲音有些發顫，“你為什么，會覺得我希望和周赫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