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瑤在厚厚的積雪之下,意識逐漸模糊。她仿佛看到曾經抱著襁褓里弟弟玩耍的場景,弟弟笑得格外燦爛,伸著小手要抓姐姐的臉……可如今,弟弟卻已不在人世,而她也即將追隨而去。
那只去而復返的烏鴉又回到林子里的枝杈間,它垂頭不停地看著地上的雪堆,一雙瞳仁又開始慢慢變成血紅色,然后它飛離枝頭,輕輕地落在雪堆上。它發出一聲聲凄厲的叫聲,叫聲在山野間回蕩,很快又引來一群黑色的烏鴉。
這些吃人的烏鴉,原是是梵天神尊降服的漠河蛟龍玄風派來的殺手。漠河蛟龍知曉靈萱仙子下凡渡劫,且附身在蘇瑤身上,生怕她在渡劫過程中恢復仙力,日后對自己不利,他一時還沒有找到渡劫的梵天神尊,就決定先對付靈萱仙子,他便暗中指使這些烏鴉,趁蘇瑤虛弱之際將其殺害。那只去而復返的烏鴉,便是被施了特殊法術,專門負責監視蘇瑤生死的。一旦蘇瑤有任何蘇醒或反抗的跡象,它便會呼喚同伴,一起發動致命攻擊。
這群墨色的烏鴉落在雪堆上尤為顯眼,黑白分明。隨著它們的瞳仁都開始染上血色,它們開始用尖硬的喙啄雪堆上的雪,分工明確,一點一點地把雪堆上的雪移開。慢慢地露出了蘇瑤被凍得通紅的小手,以及她蒼白無血色的小臉……
靈萱仙子在蘇瑤的體內感覺到了邪氣的入侵,但此刻她仙力恢復的有限,還不能探知邪氣出自哪里,只能靠殘存的仙力護住她。
“嘎嘎。”那只先來的烏鴉興奮地尖叫,瞳里的血色更濃,這是它在向同伴炫耀,炫耀是它發現了死去的蘇瑤,帶領著大家一起狂歡。
在烏鴉的世界里,每一具冰涼的死尸都是它們的狂歡盛宴。它們并不比野狗差,只不過野狗是用尖牙利齒,它們是用粗壯的喙。它們的喙就像一把尖刀,可以輕易地撕開人的皮膚。蘇瑤裸露在外的手掌是它們率先攻擊的地方,那只尾巴上沒幾片毛的烏鴉,啄開了她的血管。噴涌而出的鮮血濺了它一臉,血腥味讓它興奮,它歡快地呱呱叫著。
就在這時,蘇瑤的手動了一下,是疼痛又喚醒了她的生命。她一把握住那只禿尾巴烏鴉,烏鴉在她的抓捏中喪了命,驚得其他烏鴉紛紛逃離,它們呼啦啦地飛上了枝頭。
蘇瑤扔掉手中的死烏鴉,然后一點一點地撥開身上的積雪,掙扎著坐了起來。
小小的女孩,靠著堅強的毅力又重回人間。
蘇瑤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她的身體還很虛弱,但眼神中卻多了一絲堅定。她知道,她不能就這樣死去,她要活下去,哪怕這個世界對她如此殘酷。她也要活下去,因為她死了,這世上就沒有人關心瘋媽了。
她望向瘋媽離去的方向,心中五味雜陳。她不明白,為什么瘋媽會突然變得如此瘋狂,難道真的是因為世間的苦難把她徹底壓垮了嗎?
蘇瑤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殘留的積雪。她的衣服早已濕透,冰冷的布料貼在皮膚上,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環顧四周,這片山林在白雪的覆蓋下顯得格外寂靜和神秘。那群枝杈間的的烏鴉還在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它們更是不明白,本來已經死去的人,怎么會又活過來,讓它們失去了一份盛宴。
瘋媽不知去了哪里。
蘇瑤決定下山去找她,她找到了被積雪覆蓋的下山路,艱難地向山下走去。
當她走到村口時,忽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頭一暈就失去了知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慢慢恢復了知覺,只聽耳邊響起說話聲。
“阿婆,瑤瑤妹妹這是死了嗎?”這是孫婆婆的孫子孫逸塵的聲音,他比蘇瑤大兩歲,如今在旁村的富戶人家做工。
蘇瑤從小就和孫逸塵玩耍,他雖只比蘇瑤大兩歲,卻很有大哥哥的樣子,從小到大,有什么好吃的都要分給蘇瑤吃。如果瘋媽不算的話,蘇瑤感覺這個世上對她最好的就是孫逸塵了。
“不許胡說,瑤瑤是餓暈了,沒有死,一會湯面熟了給她吃下就沒事了。”這是孫婆婆的聲音,她人很好,也是村里經常幫助蘇瑤的人。
蘇瑤緩緩睜開眼睛,看到兩張殷切的臉,他們的目光很暖,暖得她眼睛發熱,淚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孫婆婆的湯面做熟了,那蔥花爆香的氣味立刻彌漫了整個屋子,她端到蘇瑤面前,孫逸塵扶著她坐起來。
“吃吧,吃了就好了。”
孫婆婆看著她,溫馨的笑意布滿了縱橫交錯的皺紋。然后對旁邊的孫逸塵擺擺手,示意他出去,因為她知道,在他面前蘇瑤不好意思吃。
孫逸塵懂事地領會,一個人去了外面。蘇瑤抿抿嘴,先小心翼翼地喝了口湯,然后用筷子攪著吃了一口面。孫婆婆的面真香啊,簡直是世間最好的美味。這一碗熱乎乎的湯面下肚,蘇瑤全身發熱,立刻有了力氣。
“瑤瑤,你家來了生人。”孫逸塵從外面跑進來,因為他知道家里只有瘋媽一個人時,生人來了她無法應對,只有讓蘇瑤回家看看。
蘇瑤雖小,但在蘇文錦不在時,卻也是家里的頂梁柱。雖然她只有十二歲,窮人家的孩子是早當家的。
蘇瑤聽了孫逸塵的聲音,急忙下床找鞋穿,也顧不上和孫婆婆道別,就急慌慌地向家里跑去。
“你……不要這樣,我不想和你玩……你把手拿開。”她一腳踏進院子里,就聽到屋里的瘋媽口齒不清地喊著。她知道瘋媽遇到了麻煩,孫婆婆的湯面讓她有了力氣。她像一只小牛犢子一頭撞開了屋門。
她看到一個男人正把瘋媽壓在床上,瘋媽的褲子已經被他褪下,他正欲對瘋媽施暴……
“壞人。放開我阿媽。”
蘇瑤急了,沖過去就抓住了那個男人的腳,想要把他從瘋媽身上拽下來,但她畢竟年齡還小,沒有那么大的力氣,沒有把男人拽下來,卻被男人一腳踢得向后退去,踉蹌幾步跌在了地上。
那男人回頭看到是個不起眼的小女孩,懶得理會,回過身去依然想強暴身下的瘋媽。
男人的獸性一旦被喚醒,表現會如瘋狂的怪獸。
蘇瑤在地上打了個滾,爬起來又跑了過去,這次她不再拉拽那個男子,而是俯下身張嘴咬住了他的小腿,咬住了還像狗一樣搖晃著腦袋撕扯。
“我的個娘哎。”那男人疼得直喊老娘,再也無心強暴瘋媽,提著褲子面對蘇瑤面孔猙獰地喊:“你個霉鬼,你要做什么?老子又不是白玩,老子是交過錢的。”
蘇瑤聽了,一下怔住了。
門口傳來腳步聲,蘇瑤回頭看去,原來是蘇文錦。也不知他是剛回來,還是原本就在家。
“把銀子還我,老子不玩了。”
那陌生男子一邊系著腰帶,一邊氣急敗壞地對門口的蘇文錦喊道,“什么玩意兒,大的不讓做,小的還咬人。蘇文錦,你這買賣做得簡直就是坑人。”
“你說的這是什么話,我又不是不讓你玩,你不玩就算了。哪有退銀子的道理?”蘇文錦苦巴巴地對那個陌生男子說道。他嗜賭如命,又最喜歡錢,錢到了他手里就像串到了肋條上,不動刀是不會拿出來的。
“你小子想坑我,也不看看大爺是誰?你信不信明天我找人剁了你的手。”那個陌生男子氣咻咻地喊著,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根本不把蘇文錦看在眼里,伸出手掌說道:“趕緊把銀子還我,老子沒玩,你憑什么收我銀子?”
蘇文錦愣在門口,心里飛速權衡。他知道自己惹不起這個男人,若是不還銀子,被剁手也不稀奇。他即使再喜歡銀子——銀子就像他的親爹親媽,他也知道手的珍貴。若真被剁了手,以后還怎么拋骰子?一個賭徒不能拋骰子賭錢,他還活個什么勁兒?
知道不還不行,但還起來也是極為割肉心疼。
他從懷里摸出幾兩碎銀放在那陌生男子手上。那男子仔細看著,皺眉說道:“不對,少了一兩。”
“那一兩在路上還了王三的賭債,我身上真的沒有了,只剩這么多。”蘇文錦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然后說道:“何況,就算你沒玩,你也摸了看了,那一兩銀子也算值了。”
“啊呸!”那陌生男子知道他的德行,再糾纏下去也討不回銀子,索性不再和他計較,自認倒霉,一口老痰吐在他身上,氣咻咻地走了。
“你個死霉鬼,都是你破壞了老子的好事。”那陌生男子一離開,蘇文錦臉上立刻堆滿了惡意,他五官挪位地走到蘇瑤身邊,一把抓住她的領子,向門外走去。來到院子里,掀開地窖的石板,一把將蘇瑤扔了進去。
他在上面蓋好石板,并用石塊壓住,竟是打算把蘇瑤悶死在里面。
地窖里漆黑一片,空氣里彌漫著潮濕霉爛的氣味。蘇瑤用手揉了揉摔痛的屁股,沒有喊叫,也沒有試圖爬出去,因為她知道這些都是徒勞,與其瞎折騰,倒不如留些體力。
她怎么也沒想到蘇文錦居然拿瘋媽來賣。他還算個人嗎?就算畜生都知道護著自己的配偶,可他卻為了幾兩銀子,甘愿讓別人睡自己的老婆。簡直連畜生都不如。
蘇瑤心里恨著、想著,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這地窖雖然陰暗潮濕,卻比外面暖和,這一覺她睡得很安然,也很踏實。不知睡了多久,她才慢慢醒來,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也搞不清外面是什么時辰。
她不指望瘋媽能來救她,因為瘋媽能夠略微清醒的時候太少了,大部分時間是想不起她的。她更不指望蘇文錦會放她出去,每一次他對她痛下殺手時,都不給她留一絲活路,她能活到現在全靠她的毅力和運氣。
她覺得自己這次真的活不了了。不過死在這里也好,起碼那兩只野狗找不到她,無法扯出她的腸子。
但很快她又擔心地想,可萬一蘇文錦發現她死了,把她扔到野外,她不還是落個被野狗分尸的下場?想到這里,她祈盼自己若是死了,身體能很快腐爛,她寧可讓蛆蟲吃了自己,也不愿意讓野狗扯出腸子。
在黑暗的地窖里,靈萱仙子的靈魂卻在悄然波動,似乎是感受到了這股惡意的來源,卻因封印的限制,無法施展仙力與之對抗,只能在蘇瑤的意識深處默默積蓄力量,等待著一絲轉機的出現,拯救這個可憐的孩子。
蘇瑤在胡思亂想中又沉沉睡去,再次醒來是被肚子里的饑蟲咬醒的。不知幾天沒吃東西了,她的肚皮餓得貼到了后背。她下意識地在地窖里亂摸,很是幸運,摸到一些發霉的紅薯碎片以及一些凍僵的小蟲子尸體。她把它們通通塞進嘴里吃下去,人在餓極了的情況下,就是吃土也能充饑。
孫婆婆已經幾日不見蘇瑤出門了,心里有些擔心,就趕忙過來詢問情況。
她來到蘇家時,瘋媽正在屋里“化作蝴蝶,翩翩飛舞”,蘇文錦嘴里嚼著豬頭肉,喝得正酣。那滋溜一口酒,吧嗒一口肉,樣子極為愜意。
“瑤瑤呢?”孫婆婆進門就在屋里尋找,翻遍了屋里的犄角旮旯也沒看到小女孩的影子,她急得對那個醉鬼喊道:“你把瑤瑤藏哪里了?”
“我沒藏她,是她自己躲起來了。”蘇文錦醉眼乜斜地說,噴出來的酒氣又臭又腥,嗆得孫婆婆用手捂住了嘴巴。
孫婆婆看著他厭惡地喊:“快說,瑤瑤藏哪里去了?”
蘇文錦皺起眉頭,想了許久,然后用手指向院子里的地窖,說道:“她在那兒呢。”
孫婆婆聽了,急慌慌地來到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