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打妮子?！?

瘋媽從屋里奔出來，從后面抱住了蘇文錦的胳膊。蘇文錦想掙脫她，二人糾纏間，瘋媽低頭在他胳膊上使勁地咬了一口。

“哎呀，我的娘哎。”

蘇文錦疼得直抖手，拿著木棍追著瘋媽打。瘋媽趴在蘇瑤的身上，用身體護住了她。

“我打死你?！?

蘇文錦氣急敗壞地揮舞著手里木棍打在瘋媽的身上。瘋媽吃痛，可不像蘇瑤那樣忍耐，她發(fā)出了陣陣殺豬般的嚎叫。很快就召來了許多看熱鬧的鄰居，他們紛紛出言指責蘇文錦不許打人。

蘇文錦見引起了眾怒，這才住了手，悻悻地回了屋。

來看熱鬧的鄰里也無可奈何地嘆息著離去，院子里的雪地上只剩下瘋媽壓著蘇瑤。蘇瑤用手輕輕撫摸著瘋媽的胳膊，顫聲問了句：“阿媽，疼嗎？”

“疼?！悲倠尨笞煲贿?，委屈地哭了起來。

“這酒沒法喝了。”

李二狗感覺掃了興，從屋里出來準備離去，經(jīng)過他們母子身邊還厭惡地吐了一口，一口老痰差點吐到瘋媽身上。

她們母女讓蘇文錦在朋友和鄰里面前都沒了面子，他豈能輕易饒過她們。

“都給我滾，都給我死到外面去，老子寧可打光棍，也不要你們這兩個晦氣東西?！?

蘇文錦在屋里氣咻咻地喊，還傳來摔東西的聲音。家里本來就窮，能摔的東西不多，蘇瑤聽著聲音估算，知道這次阿爸比每次都要氣憤。

她知道今天這屋里她們是進不去了。

“阿媽，我們走吧?！?

蘇瑤拉起瘋媽的手向門外走去。

空氣里彌漫著清冽的冷，大街上鮮有人走動，大家都躲在溫暖的屋里貓冬。迎面撞來的狗也豎著脊毛夾著尾巴，匆匆而過。

蘇瑤個瘋媽來到半山腰的一個山洞里，這是蘇瑤在山上撿柴時躲避風雨的地方。

洞里還鋪著稻草，也是蘇瑤以前在這里休息時鋪就的。蘇瑤拉著瘋媽的手想讓她坐下休息，但瘋媽對這個陌生的地方充滿了好奇，瞪著大眼睛察看著四周。突然她用手指著遠處一棵柿子樹上面掛的紅彤彤的果子讓蘇瑤看。

“果子?！?

“阿媽，你是想吃果子嗎？可是瑤瑤還小，爬不了那么高?！?

蘇瑤經(jīng)常來到這個地方，自然知道上面的果子好吃?？上齻€子太小，爬不上樹，她還想著哪天邀孫逸塵哥哥過來，他比自己個子高，有力氣，應該能爬上去。

瘋媽聽了蘇瑤的話，若有所思地低頭看看蘇瑤，又看看遠處的柿子樹，然后轉(zhuǎn)身就向柿子樹跑去。

瘋媽這是要給蘇瑤摘柿子吃。

瘋媽來到樹前，手腳并用往上攀爬。她并不擅長攀爬，動作也極為笨拙，頭發(fā)被樹枝劃開，一頭烏黑的長發(fā)在凜冽的寒風中飄舞著。

“阿媽下來，太危險了?！?

蘇瑤站在樹底下仰著頭焦急地喊，通紅的小手緊緊地攥在一起，是為瘋媽擔憂也是加油。

冷風吹掉了她的鼻涕，但過于緊張的她卻沒有一絲寒冷的感覺。

瘋媽終于爬到了樹冠上，當她伸手摘到那通紅的果子時，樹冠也因此在晃動，蘇瑤在下面看得緊張死了，嘴唇都被她咬得沒了顏色。一只，兩只，瘋媽臉上帶著笑意，貪婪地摘著樹上的果子。但樹冠終因無法承受她的重量，“咔嚓”一聲斷了。

瘋媽連同斷枝一起從樹上墜落下來。

“阿媽！”

蘇瑤急著跑過去，抱住了瘋媽，“阿媽，你沒事吧？”

好在地上有厚厚的積雪起到了緩沖作用，瘋媽并未摔壞。但跌了一臉雪的樣子很是狼狽，口鼻被掩蓋，只留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她興奮地舉著手里紅通通的果子給蘇瑤吃，蘇瑤被她的樣子逗笑了。

她們回到了山洞，相攜著坐下來，吃著瘋媽采回來的果子，果子吃到嘴里，一股濃濃的香甜立刻就在嘴里散開。這果子真是好東西，既能解饞又能解餓，這也是蘇瑤吃過最好吃的東西了。

外面的天漸漸暗了下來，蘇瑤躺在瘋媽的懷里，感受著瘋媽鼻翼噴出來的溫熱氣息，心里愜意極了。

山洞里雖然寒冷，但她感覺比那個所謂的家里舒服多了。

這里沒有阿爸的毒打和謾罵，只有瘋媽溫暖的懷抱。

不知不覺她在瘋媽懷里靜靜地睡去了，她做了一個古怪的夢。

在夢里，她化作一位叫靈萱的仙子，在塵囂殿上，她被九尾狐仙用仙力逼出了梵天神尊的心脈。玉皇天尊一時盛怒，封了她的仙力，打下凡界渡劫……。

她只覺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便穿過了那九重天，直直墜向凡間。

看到瘋媽獨自在床上痛苦地翻滾，胯下一大片殷紅的血跡，投胎到嬰兒的蘇瑤在那片血河里掙扎著哭泣……

這樣的噩夢很是嚇人，讓蘇瑤突然就從夢里醒來了。她倏地睜開眼睛，看到了面前綠瑩瑩的一對眼睛在看著她。

那是一只野狗，也許就是當初吃掉弟弟的其中一只。它可能以為熟睡中的母子都死了，正要開心地大快朵頤。

“不要吃我們，我們是活人。”

就在那惡犬張開血盆大口，露出雪亮的牙齒咬向蘇瑤時，蘇瑤從瘋媽懷里猛地跳了起來。

她咋咋呼呼的模樣，嚇得野狗后退了幾步，脊背上的毛全都豎了起來。

野狗卻仍未離開，與蘇瑤對峙著。

或許是餓極了，不甘心到嘴的食物就這樣失去，它竟突然有了想吃活人的念頭。

瘋媽也被吵醒了，當她看到面前的野狗時，表現(xiàn)得比野狗還要瘋狂。她手舞足蹈地沖向野狗，把野狗嚇得夾起尾巴逃出了洞外。

蘇瑤看到狗并沒離開，它依然在洞外不死心地徘徊，時不時發(fā)出一聲狂吠，似在向瘋媽示威或是表達不滿。在它眼里，瘋媽不該這樣，她應該逃跑，然后它在后面追著咬，這才合乎常理。但它哪里知道，瘋媽是個瘋子，自然不會按常理行事。

蘇瑤不但看到那只不甘心的野狗在洞外徘徊，還在遠處的山坡上看到了一雙綠瑩瑩的眼睛。她知道那是這只野狗的同伴，對此確信無疑，就是它們兩個吃掉了弟弟。她心里涌起一股怒氣，從地上摸到了兩塊石子，給了瘋媽一塊，自己手里攥了一塊，有了要為弟弟報仇的想法。

蘇瑤眼中的野狗在靈萱仙子眼里原是還為成魔的喰種，它們只是愛吃腐肉的野狗化身，只要是活體它們一般是不敢靠近的，也就安了心。

寒冷的夜，沒有一絲人間的溫暖，遠處的村落，也看不到一點光亮。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睡夢中時，母子倆站在凜冽的寒風中，與洞外的兩只野狗對峙著。

寒冷刺骨，讓蘇瑤的身體有些僵硬，腳下也有些不穩(wěn)，但她努力支撐著身體，不讓自己倒下。因為她知道，只要自己倒下，洞外的兩只野狗就會沖進來把她吃掉。

她并不怕死，只是怕被野狗吃掉，因為她看到過野狗吃掉弟弟時的慘狀，弟弟的腸子被它們扯出來，還拉了很長……那個場景把她嚇壞了，她甚至不由自主地去捂住自己的肚子，生怕自己的腸子也會像弟弟那樣被野狗扯出來。

母子倆就這樣與洞外的野狗對峙到了天亮。當日頭懶洋洋地從雪窩里爬出來時，那兩只野狗似乎也對他們失去了信心，夾起尾巴悻悻地離去了，嘴里輕輕哼著，一步三回頭，對他們母子戀戀不舍。

那只站在枝杈間的窺視的烏鴉，卻雙瞳慢慢染紅……

瘋媽突然跑向一片山林里，山林的枝杈被白雪包裹，儼然一片白色的森林。冷風吹過，枝杈間的積雪紛紛落下，身處其中的瘋媽瞬間變成了雪人。

“阿媽，我們回去吧，這里太冷了?！?

蘇瑤追上她，拉住她的手，但時而清醒時而糊涂的瘋媽不再聽話，一把將蘇瑤推倒在雪地上，眼神里沒有了慈母的溫暖，取而代之的是無情烏鴉雙瞳的血色。

“你個霉鬼，我要殺了你?！?

發(fā)瘋的阿媽比野狗還要可怕，她從地上用手捧起積雪往蘇瑤的身上扔去，一捧接著一捧。

蘇瑤的身上很快就被積雪掩蓋。“阿媽，我是瑤瑤。”

但此刻的瘋媽就認定了她是個霉鬼，決心要殺了她，不，是活埋了她。

蘇瑤被她捧來的積雪掩埋。

她本可以躲避，只要在地上打個滾，就可以讓瘋媽的努力化為徒勞。但她自始至終都沒有動，因為她在阿媽眼里看到了絕望，這也讓她殘存的一絲生望徹底消失。

積雪已經(jīng)埋到了她的頭上、臉上，她努力瞪大眼睛，想看瘋媽最后一眼，但瘋媽不給她機會，一捧雪掩蓋了她的視線。

蘇瑤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在這黑暗與絕望之中，靈萱仙子的意識開始在蘇瑤體內(nèi)緩緩覺醒。她感受到蘇瑤內(nèi)心深處的無助與痛苦，那是對生存的渴望，對親情的迷茫，以及對這世間苦難的深深恐懼。靈萱仙子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悲憫之情，她不再僅僅是附身于蘇瑤的旁觀者，而是開始與蘇瑤的靈魂有了更深層次的交融。

黑暗中，她還能聽到瘋媽嘴里不停的咒罵聲和埋雪的聲音。隨著瘋媽不停地捧雪掩埋，她感到身上的積雪越來越厚重，壓得她有點喘不上氣來。

她想，她可能就這樣死了。

當初是阿媽冒著死亡的危險把她迎到了這個世間，如今又是阿媽帶著厭惡要把她送離這個殘酷的世間。

這個世間真的沒有什么好留戀的，這樣死了也好，起碼不受罪了。

此刻她心里對瘋媽沒有一絲恨意，相反，卻有些感激。感激瘋媽讓她解脫。在越來越沉重的窒息感襲來前，她心里只祈求瘋媽能把她埋得深些，那樣那兩只野狗就不會把她刨出來吃，她真的害怕被它們扯出腸子的樣子……

瘋媽對自己用雪堆起的墳冢感到很滿意，臉上甚至還露出了開心的笑容。她用腳把雪堆使勁地踩實，然后圍著雪堆跳起了奇異的舞蹈，居然還脫了褲子，在雪堆旁灑了一泡冒著熱氣的尿。

那只烏鴉在林子上的枝杈間，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這里發(fā)生的一切，烏黑的瞳漸漸變成了血紅色。它凄厲地叫了幾聲，然后揮動著翅膀飛向了天際。

天地間混沌的色彩正慢慢變化，剛剛冒出溫暖日頭又漸漸隱去，人世間隨即失去了應有的顏色，留下的只剩蒼白與無力。

瘋媽做完所有的事情，似乎是感到無聊了，看了一眼用雪堆起的墳冢，又看了一眼山下的村落，然后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