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婆婆顫顫巍巍地挪開地窖上的石板，一股潮濕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昏黃的光線艱難地擠入那狹小空間，只見小女孩蜷縮在地窖的角落里，衣衫襤褸且遍體鱗傷。

她的頭發凌亂地散落在瘦弱的肩頭，臉色蒼白如紙，嘴唇毫無血色，還帶著絲絲干裂的血痕，身體微微顫抖著，仿佛一片在寒風中搖搖欲墜的枯葉。

她那深陷的眼窩里，雙眸卻倔強地閃爍著光芒，猶如黑暗中即將熄滅卻仍拼死掙扎的燭火。那光芒中滿是對生命的熾熱渴望，即便身處如此凄慘絕境，也未曾有一絲放棄的念頭，像是在無聲地宣告，她定要沖破這黑暗的桎梏，重回光明與生機之中。

孫婆婆見狀，眼眶瞬間濕潤了。她趕忙邁著蹣跚的步伐找來了梯子，放入地窖中，然后慢慢下去。她將自己破舊的披肩輕輕披在蘇瑤身上。

“孩子，莫怕，婆婆來了。”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與慈愛。

蘇瑤微微抬起頭，眼中的警惕在看到孫婆婆慈祥的面容后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希望的曙光。

孫婆婆小心翼翼地扶起小女孩，感受著她單薄身體傳來的虛弱，心中滿是憐惜。她從懷中掏出一塊早已發硬的面餅，遞到小女孩嘴邊：“先吃點東西，有力氣了咱們再想法子出去。”

蘇瑤緩緩張嘴，輕輕咬了一口，那干涸的喉嚨艱難地蠕動著，吞咽下這珍貴的食物。她看著孫婆婆，目光堅定地說：“婆婆，我沒事，他越想我死，我偏不隨他心愿。”

“我可憐的孩子。”孫婆婆無助地抱緊她。這哪是一個孩子嘴里說出的話，若不是經歷太多，鍛煉出堅強的意志，一個孩子怎會說出如此成熟的話。

在孫婆婆的攙扶下，蘇瑤努力撐起身子，一步一步攀上木梯，帶著對生的堅定信念，朝著地窖口那一絲光明爬去。

有了生的意念的蘇瑤，忽然之間就變得強大了。待孫婆婆離去，她一個人走進廚房，翻出了平日里舍不得吃的白面，為自己做了一鍋湯面。這是以前她不敢做的，這樣的精食只有阿爸才有資格吃，她和阿媽連喝口湯的資格都沒有。雖然湯面也是用蔥花爆鍋，但還是做不出孫婆婆的味道，不過好歹比紅薯要好吃。

蘇瑤用大碗盛了一碗，喚瘋媽來吃。瘋媽雖然精神不好，但也知道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蘇瑤做的湯面對她來說絕對是美食。她手里捧著大碗，嘴唇在碗沿溜著喝了一口湯，裂開大嘴對蘇瑤示意真香。蘇瑤對她溫暖地笑了笑，然后自己也盛了一大碗，和她一起坐在門口吃。

瘋媽像只搶食的狗，大快朵頤地吃著，清涼的鼻涕滴在面碗里也顧不上吸溜，一縷發絲在碗邊摩擦，沾到油漬把衣領都弄臟了。

蘇瑤看著瘋媽的樣子，開心地笑了，嘴里安慰她說：“阿媽，慢點吃，吃完了鍋里還有。”

一大鍋面被母子倆吃下去，兩個人都撐得彎不下腰。陽光透過深厚的云層把溫暖終于灑向了人間。母女倆坐在臺階上曬著太陽，暖意融融的讓人犯困。母女倆就相互偎依著睡去了。

“大，大，大。”

蘇文錦在醉夢里還在賭錢，他夸張地瞪大眼睛看著賭桌上骰子不停的轉動，期盼著能有一個大讓他贏錢。但骰子緩慢地停了，是個小，莊家愜意地笑了，蘇文錦卻失望地罵起了娘。

他在睡夢里罵罵咧咧地醒來，酒醉后的喉嚨干澀得讓他很難受，他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尋水喝。忽然，他鼻子因屋里殘留的湯面香味翕動了一下，然后他聞著味道找到了廚房。

他看到了鍋里殘存的面湯，又看看門口偎依而睡的母女，一瞬間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先不用說這精面的珍貴，光憑這種行為就是挑戰他的權威，還真反了，居然背著他偷吃。

“起來，你們這偷吃的老鼠。”

蘇文錦怒不可遏地用腳踹向她們，她們在睡夢里被他踹倒，母女倆滾作一團。蘇瑤很快就頭腦清醒過來，她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來，雙手握緊了拳頭，一頭撞向蘇文錦。在她決定不再忍受屈辱的那一刻起，她就決定了反抗，在決定做面湯吃的那一刻起，她就想到了蘇文錦的爆發。她已經在心里計劃好的反抗，幾乎毫不猶豫地實施了，與其整日被他欺負，倒不如痛快地反抗一下。

蘇文錦猝不及防被她頂了一個四仰八叉，頭還砸在大黃的屎上面，大黃許是剛屙不久，還冒著熱氣，蘇文錦手下意識地一摸，什么玩意。放在鼻子下一聞，額的天，原來是狗屎。簡直惡心死了。

蘇文錦干嘔了幾下，心中的怒火已經燒到了肺。他從地上跳起來，在院子里踅摸了一根棍子，立刻氣勢洶洶地向蘇瑤撲過去。

“我打死你這霉鬼。”

他舉起棍子狠狠地向蘇瑤打去，那一刻他用了十分的力氣，他是有決心一棍子把蘇瑤打死的。因為她的反抗勾起了他心里最大的惡。

蘇瑤抬頭看著那在空中漸漸向她擊落的棍子，棍子在日光的映照下閃著光暈，她沒有躲避，沒有害怕。她甚至知道棍子打在頭上的結果。這也是她決定反抗時預想的結果，她覺得這樣的結果也是一種解脫，她甚至面對就要擊落的棍子微微地瞇起雙眼，小小的臉龐上露出即將解脫的笑意。

“不要打我妮子。”

就在棍子快要打到蘇瑤頭上時，瘋媽忽然沖過來，用身子護住了小女孩，用頭硬硬地接住了擊落的棍子。

“嘭。”

蘇瑤聽到一種西瓜被摔碎的聲音，還有西瓜汁濺到臉上的感覺……她愕然地睜開眼睛，看到瘋媽的表情正慢慢變得僵硬，然后白的紅的液體沿著她的額頭緩緩地流下來……

“不要打我……妮子。”

瘋媽嘴里咕噥出最后一句話后，然后瞪大眼睛整個人撲到了蘇瑤身上，身體抽搐幾下就沒了動靜。

“阿媽。”

蘇瑤翻身抱著瘋媽的頭，想用小手捂住瘋媽頭上血洞里汩汩而出的鮮血，但她捂住這里，那里又冒了出來。她顧此失彼，小手張皇失措地對著天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呼嚎……

蘇文錦眼見一棍打死了瘋媽，心里一下子也清醒了過來，他驚得打了個激靈，知道自己這次是惹了大禍。殺人償命這個道理他還是懂的。別看他平日里虐待瘋媽，她的娘家不管，若是知道他打死了瘋媽，她的娘家是不會放過他的。他可不想償命，見蘇瑤抱著瘋媽哭泣顧不上自己，立刻偷偷地跑出門去。跑到門口還戀戀不舍地回頭看了一眼，他知道這一跑再也回不來了，家雖窮，但畢竟也是遮風擋雨的地方，多少還是有感情的，他心里不舍也是自然。

蘇文錦跑了。蘇瑤的哭聲引來了街鄰。眾人對瘋媽的死深感震驚與同情，亦對蘇文錦的惡行極為憤怒。有人擅自前往官府報案，他犯下的罪孽自會有官府懲處。只是蘇瑤尚幼，瘋媽的后事還需街鄰相助。

孫婆婆從自家找來一頂破草席，在眾人幫助下將瘋媽置于其上卷好，再用麻繩捆扎起來，這便是窮人家的“棺材”了。幾位壯漢抬起瘋媽欲往外走，孫婆婆將買來的紙錢撒在當院……

“等一下。”就在眾人抬著瘋媽準備出門時，蘇瑤叫住了大家。眾人驚愕地看向小女孩，她深吸一口氣后走進屋內。來到床邊，用剪刀剪下阿媽蓋的被子里的襯布，那是白色的襯布。她將其箍在頭上，作為瘋媽唯一的后人，她理應披麻戴孝。當她頭上裹著白布出現在院子里時，所有人都落淚了。

天不知何時又陰了下來，翻滾的烏云使空間顯得格外壓抑，令人莫名地感到窒息。冷風直往眾人脖領里鉆，前來幫忙的人都縮起了脖子。

行至樹林時，驚起一片黑鴉。它們從樹林中飛起，卻似對這群人的舉動頗感興趣，盤旋在送葬者頭頂久久不愿離去，呱呱地叫著，甚是煩人。蘇瑤不由自主地抬頭，看到了天空中那只禿尾巴烏鴉。

眾人終于抵達可埋葬瘋媽的地方，將瘋媽放在雪地上，幾位壯漢便輪流用鐵鍬鏟土挖坑。土已凍結，挖掘頗為費力。有人想偷懶，覺得差不多就行，但蘇瑤生怕埋得淺了阿媽會被野狗刨出吃掉。她哭著給幫忙的人磕頭，求他們挖深些，那些人只好繼續挖，直至坑足夠深，才將瘋媽放入掩埋。

一捧捧黃土灑落在裹著瘋媽的草席上，蘇瑤明白這將是母女倆最后的道別。從此，她再無阿媽。瘋媽雖瘋癲，卻也是阿媽，清醒時亦知護著她。她默默流淚，無聲哭泣。

前來幫忙的人將瘋媽埋葬后便都回去了，墳堆前只留下跪著的蘇瑤和陪伴她的孫婆婆。天色漸暗，嗚咽的北風仍在呼嘯，那群在風中盤旋的烏鴉在飛揚的旋流中耐心窺視，一雙雙眼睛開始變紅……

“瑤瑤，我們回去吧。”孫婆婆在她身后輕聲說道，并用手為她整理了一下漏風的衣領。

蘇瑤茫然地回頭看了她一眼，用商量的口吻說：“婆婆，您先回去吧，我想再陪陪阿媽。”

“不行。”孫婆婆目光堅定，“你留在此處，我不放心，你得跟我回去。”

“可是……”蘇瑤遲疑著，嘴角囁嚅道：“婆婆，我怕我走后那兩只野狗把阿媽刨出來吃了，我若多待會兒，待土凍住了，野狗就刨不動了。”

孫婆婆聽了，心中一酸，眼眶發熱。她未曾想到如此年幼的孩子竟能說出這般令人揪心的話。

她咬咬牙，說道：“若你想等，那婆婆便陪你等。”言罷，身子在寒風中打了個寒顫。蘇瑤看在眼里，心疼地閉上眼睛。她深知孫婆婆關心自己，不會棄她不顧。她若不肯離開，孫婆婆定會在此陪她。這般寒冷的天氣，她尚可忍受，孫婆婆那瘦弱的身軀又怎能禁受得住？

她無奈地嘆口氣，艱難地從地上爬起，拉住孫婆婆的手，輕聲道：“婆婆，我們走吧。”

一高一矮、兩個孱弱的身影在冷風中漸漸遠去，那群在風中盤旋的烏鴉旋即紛紛落在新起的墳冢上。

蘇瑤在孫婆婆家睡了三天三夜，仿若睡不醒一般。除了偶爾醒來吃幾口孫婆婆送來的飯菜，便是接著睡。有時她睡不著，也想強迫自己入睡，只因唯有睡著才覺無痛苦。

三天后，她從孫婆婆的床上坐起，伸了伸腰肢，決定重新開始生活。她明白，逝者已矣，生者仍需前行，逃避無法解決問題。

“接下來你打算如何？”孫婆婆關切地望著她，“官府正在捉拿那惡人，你家也被官府封了，捉不到人之前官府不會解封。那個家你是回不去了。”

蘇瑤聽了，有些發懵，茫然地看著孫婆婆道：“婆婆，我也不知。”

她確實不知該何去何從。昔日的家雖不如意，但好歹是個家。如今阿媽離世，阿爸逃走，家又被官府封禁，她一個未成年的女孩能去往何處？

“我這幾日為你思量過了，我覺得你還是應當去投靠你外祖父。那里畢竟有你的親人。”孫婆婆目光明亮地說，“這幾日，我去了一趟你外祖父家，將你的情況告知他們，你外祖父外祖母很樂意接納你。那里應是你最好的去處。”

蘇瑤聽著孫婆婆的話，心中涌起一股暖意。看來這幾日孫婆婆為她的事煞費苦心。她知曉外祖父家距此有數里之遙，冰天雪地，道路難行，孫婆婆這一趟不知歷經多少艱辛。心中著實感動。

“婆婆，我從未去過外祖父家。我怕他們不接納我。”蘇瑤道出自己的憂慮。雖是骨肉至親，但自幼未曾回去過。瘋媽神智不清，記不得歸家之路。蘇文錦雖想回岳家占些便宜，卻被看穿心思，去了幾次，皆被粗茶淡飯招待，未得一兩銀子，氣得罵了幾句娘，便再未去過。故而，長這么大，蘇瑤從未涉足外祖父家。

孫婆婆安慰她道：“無妨，畢竟是親人。我告知他們你家中之事，你外祖母還為你阿媽落淚了。你去了，乖乖聽話，手腳勤快些，多幫他們干活，我想他們會善待你的。”

蘇瑤覺得孫婆婆所言有理，便點頭應允。

“今日在此再住一晚，明日婆婆親自送你過去。”孫婆婆言罷便出去準備晚飯。晚飯是玉米糊和咸菜，這已算不錯。窮人家糧食稀少，這幾日蘇瑤在孫婆婆家亦吃了不少，她頗感難為情。

次日清晨，孫婆婆拉著蘇瑤的小手出了門。畢竟有幾十里路，孫婆婆要走個來回，不早些出發恐天黑后道路難行。

幾十里路皆被厚厚的積雪覆蓋，行走極為艱難。蘇瑤感覺孫婆婆握著自己的手都沁出了汗水。她心想，孫婆婆待她如此之好，日后若能自食其力，定要好好孝順她老人家。

這一路孫婆婆又叮囑了她諸多到外祖父家需留意之事，事無巨細地為蘇瑤安排著。孫婆婆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蘇瑤記憶最深的便是那句到了那里定要勤快，多干活。因她知曉，人人皆喜勤快的孩子，只要她足夠勤快，在那陌生之地便不會遭人厭棄。

就在她們快要到達外祖父家時，那一直暗中監視蘇瑤的漠河蛟龍玄風，見蘇瑤竟在重重磨難下頑強存活，且有逐漸振作之勢，擔心靈萱仙子恢復更多仙力。

玄風便再次驅使邪祟前來加害。

他讓路邊的積雪化作巨大的雪怪，張牙舞爪地向蘇瑤和孫婆婆撲來。孫婆婆驚恐萬分，蘇瑤卻在這危急時刻，內心深處的靈萱仙子力量被進一步激發。

她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靈光，雖身體依舊弱小，但一股神秘的力量從她體內涌出。她下意識地抬起手，一道微弱的仙力光芒射出，暫時阻擋了雪怪的攻擊。

這是靈萱仙子在蘇瑤體內的又一次覺醒，雖然仙力恢復得極為有限，但卻足以在這生死關頭保護她們片刻。

蘇瑤也因這股力量的爆發，身體一陣虛弱，險些昏厥過去。孫婆婆急忙扶住她，滿臉擔憂。但她們知道，危險尚未解除，必須盡快趕到外祖父家尋求庇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