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府門口早已圍了許多人，百姓們指指點點，交頭接耳。

云雁菱剛一走出來便聞到一陣惡臭，不由得皺起了眉。

看來情況比她想象的還要嚴重些。

只不過她倒不會去心疼云亦瑤就是了。

一陣刺耳的聲音將云雁菱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我說，哪里來的奴才？你是不是沒長眼睛啊？挑著大糞也不看路，直接朝我家小姐身上撞！弄臟我家小姐的衣服，把你賣了都賠不起！”青芝叉著腰，囂張跋扈地指著一個衣衫破爛的女孩。

那女孩看著也不過十三四歲的樣子，穿著洗得發白的麻布衣服，在手肘衣領各處都打上了補丁，褲腳因這場意外也沾上許多污穢之物，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著不明液體。

一張小臉臟兮兮的，看不出來原本的面目。

在青芝的指責下縮著肩膀不敢說話。

但還是顫抖著想上前幫云亦瑤擦掉穢物。

嘴里小聲道歉：“小姐，對不起，對不起，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這就擦干凈！”

見她真的膽敢湊近自己，云亦瑤氣得臉色漲紅，又不好當眾發作，往后退了兩步，眼神如怨毒地剜在女孩身上。

好在這一幕并無多少人看見。

青芝更是用力打開女孩的手：“放肆！我家小姐也是你這種下等人能碰的？”

女孩十分瘦弱，被青芝一推竟險些摔倒。

青芝絲毫不覺得抱歉，雙眼圓瞪，得意地看著女孩。

她雖然也是個丫鬟，卻自覺比侯府外面這些下苦力的人高貴不少，是以行事言辭便也將一貫想法表現了出來。

殊不知，卻引起了圍觀百姓們的不滿。

有人義憤填膺：“什么上等人下等人，云府忠義侯美名在外，怎的竟如此縱容下人？”

也有稍微公道些的，道：“這也難怪，云二小姐歡歡喜喜出門，卻被這不開眼的丫頭給潑了一身大糞，這換了誰不生氣？云二小姐可是天仙般的人物，怎能被這種東西沾染了。”

還有看好戲幸災樂禍的：“我看啊，今日這挑糞丫頭是在劫難逃咯！云二小姐一身衣服夠這丫頭挑二十年大糞了吧！”

眾人議論紛紛，但總體還是偏向云亦瑤這邊的。

青芝聞言，頓時更加得意。

“對不起，對不起，小的不是故意的，求求你們……”女孩也聽到圍觀百姓們的話，急得哭了，說話也哽咽著說不出來。

本就瘦成巴掌大的臉，眼淚和臟泥混在一起，瞧著尤為可憐。

“裝什么裝啊？哭有用的話，還要官府做什么？！”青芝哼了一聲，聲音尖銳刺耳。

這一幕頓時也激起了不少百姓的同情：“這丫頭也是，話可不能這么說，偌大的云府，干嘛跟一個挑糞女過不去呢？為了混口飯吃而已，大家都不容易……”

“是啊，這孩子看著也怪可憐的……”

一時，輿論竟然扭轉了幾分。

青芝聞言也不高興了。

她一向看不起外面這些平民，見二小姐并不阻止她，叉著腰罵道：“她可憐，那我家小姐就這么算了？做錯事就要付出代價！何況今日我家小姐還要出席一個宴會，被撞成這樣，還怎么見客？”

被青芝一吼，圍觀的路人們索性也不再說話，都抱著手臂看起好戲來。

如此以來，大家的目光也都集中到了云亦瑤身上。

云亦瑤更覺丟臉，她一身穢物，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不管走不走，不出半日，全京城都會傳出她被人潑糞的風聲。

她以后定會被很多人拿來做笑柄！

該死！她今天非要這個不長眼的東西付出代價不可！

但她又是個很會偽裝的人，最善于在外人面前隱藏自己。

眼珠一轉，便計上心來。

“青芝。”云亦瑤開口，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清甜。

只若是細細聽去，還是能聽出幾分壓抑的憤怒。

“是，小姐。”青芝狗腿地過來等候指示。

“咱們云府做不來為難人的事，但這件事，我也不能就這么算了。你把她帶到我院子里來，罰她給云府做一年長工，抵消了我這件衣服的錢，再打發她出去就是了。”

云亦瑤如是說著，還十分“體貼”道：“再問問她家在哪兒，家中還有什么人，告訴他們不用擔心她，在咱們云府做事，總比挑夜香要好，工錢也高，日后若做得想好長期做，也是可以的。”

一番話說得四面討巧，又如春風般溫暖人心。

圍觀的百姓們都紛紛鼓起掌來：“傳聞云家二小姐是個良善之人，果真名不虛傳啊，遇到這么晦氣的事還能以德報怨，收這丫頭做長工，這丫頭是走了什么狗屎運啊！”

聽到大家恭維的話，云亦瑤長出了一口氣。

她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靠自己的品行扭轉丑聞，贏回口碑，保全她作為京城第一名媛的名聲。

但提到自己被潑糞一事，還是不可避免地黑了臉。

青芝聞言，不解地道：“可是，小姐……”

她不明白，小姐為何如此大度。

換了她，她才不會輕易放過這個人！

“按照我說的去做。”云亦瑤加重了語氣，好像當真十分維護挑糞女。

青芝見狀，也只得低眉順眼地走到挑糞女跟前，咬牙道：“算你走運！”

“隨我進府。”

但挑糞女并沒動彈，而是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云雁菱。

云雁菱勾唇一笑。看來，這丫頭挺聰明。

別人看不出來，她心里卻是門兒清。

云亦瑤真有這么寬容，一開始就不會放任青芝指著女孩的鼻子罵。

換言之，她不過是利用青芝的嘴，說出她想說的話。

等到這女孩進了府，沒了外頭百姓們的監督，會有什么后果？用腳趾頭想也知道。

便站出來，走到云亦瑤跟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從頭上取下一支八寶簇珠白玉釵：“這是當年爹贏了渭水之戰，陛下賞賜的釵子，價值連城，應當夠得上抵了瑤妹妹這衣服。”

云亦瑤一見釵子早兩眼放光。

但臉色卻變得有些難看，強壓著怒火道：“姐姐，你這是什么意思？”

要替這不長眼的東西出頭？

還隨手用一支頭釵來抵，又踩了自己一頭。

云雁菱隨口笑道：“瑤妹妹寬宏大量，有心收這丫頭進府做工，不過，依我之見，倒不必如此。”

“這丫頭瞧著比你還小，為生計奔波，也不是故意撞了你，這釵子能買三件裙子了，咱們得饒人處且饒人，至于這丫頭，還她自由便是。”

“瑤妹妹，你說呢？”

云雁菱這話說得更是八面玲瓏，把云亦瑤的路都堵死了。

你不是寬宏大量嗎？我偏要點出你的小肚雞腸來。

云亦瑤氣得險些咬碎一口銀牙，半晌才按下內心的憤怒：“姐姐是說瑤兒無理取鬧、小肚雞腸了？”

云雁菱淡淡一笑：“自然不是，但瑤妹妹且看，這丫頭連倒夜香都毛手毛腳的，若進府中做事打壞咱們的花瓶酒器的，那……”

“她豈不是要在咱們府中做到老死為止？”

“你……”

云亦瑤氣得恨不得撲上來撕了云雁菱那張假笑的皮！

這個賤人，分明是故意和她作對！

“云雁菱，”半晌，云亦瑤壓低了聲音，用只有她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我勸你不要多管閑事。”

“那我也勸你，不要欺人太甚。”

“你！”

云亦瑤臉上再也繃不住。

不等她想出對策，云雁菱再次冷笑一聲：“都說狗隨主子，真正寬宏大量、慈悲為懷的人，養不出青芝這種口無遮攔的狗。”

“你想繼續做你名冠京城的云家二小姐，又想將人帶進府中供你折磨毆打，發泄憤怒，哪有這么容易的事？”

說到最后一句，云雁菱尾音上揚，眼神中帶著幾分輕蔑。

她本就比云亦瑤高出半個頭，如此更顯得有氣勢壓人。

云亦瑤此刻只覺得全身上下都被扒光了一樣。

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在云雁菱眼中無所遁形。

臉上的神色來來去去變換許久，最后才一甩袖子，不甘心道：“青芝，我們走！”

但不代表，她永遠會落云雁菱的下乘！

青芝見云雁菱不過和自家小姐說了兩句話，自家小姐就跟踩了尾巴一樣，頓時也明白過來，大呼不妙，灰溜溜地跟著一起離開了。

這場博弈，竟是被云雁菱輕松拿下了。

百姓們見狀又是一陣議論。

“妙哇，原先我還覺得云二小姐是個寬宏大量的，如今一看，果然還是云大小姐更勝一籌，也更財大氣粗一點，直接就免了這丫頭的錢，頭上隨便拔下一只釵子就價值萬兩了！”

“誒，我聽說云二小姐不是侯爺的親生女兒，果然嫡系和非所出，根子里就不一樣，眼皮子深淺一看便知！”

“就是就是，要我說，還是云大小姐周全，誒，我過去聽說她是個囂張跋扈的小姐，如今看來根本不是這么一回事嘛！誰傳出來的謠言啊？”

百姓們的議論此起彼伏，無一例外都是對云雁菱交口稱贊。

甚至連嫡出和外來的便宜女兒的老底都扒出來了。

云亦瑤還沒走遠，聽到這些話頓時氣得七竅生煙，加快了腳步，不慎踢到石子，險些摔了個狗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