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縣衙眾等而言，土地公名聲雖不如其他神仙那般響亮，卻也是他們一生都難以接觸到的仙神了。
故而議論紛紛，有些聒噪。
吳言畢竟見過李道長施法，又見了宋城隍，閾值提高不少，好歹能控制自己，還能回過頭讓眾人安靜下來。
李聽玄上前見了一禮，與其交涉。
“貧道李聽玄，稽首了。”
土地同樣作一個揖，只是他一手拿著拐杖，一手端著煙斗，身材又矮小，作揖的模樣十分滑稽。
“見過仙長，小老兒有禮了。小老兒乃是個山參成精，被這村里人日夜供奉，有些香火氣在身上，一來二去便成了此處的土地，卻并無名姓，道長喊我土地就好。”
“原來如此。”
李聽玄點了點頭，問道：
“土地公方才說有法子助我們，敢問是何辦法？”
土地嘬一口旱煙，吐出幾個煙圈來，方才娓娓道來：
“十幾二十年前，小老兒那時尚未成為土地。”
“有兩對夫妻，因潮河改道淹了家鄉淪落至此。”
“那一對夫妻中，兩名女子乃是親生姐妹。小老兒那時剛成為土地，對一些土遁之法不甚熟稔，只知道他們兩對夫妻都是自中原而來，都是書香門第，距此大概有數百里之遙。”
“后來，姐姐生了個女兒，取名楚玉。”
“此地陰氣深重，但當地村民并不知情，那兩對夫妻也不懂卜算，便在這陰氣最重的地方蓋了房子。”
“一來二去，那楚玉自然免不得落個體弱多病的身子。”
“楚父想尋些法子治好她，四處奔波，不知哪一日，帶回來一本修行法，自那之后，便如癡如醉，書也不讀了，沒日沒夜地修行。”
“但那修行法是個旁門，只修法力不修內心，楚父在家中修行，時日久了，陰氣入體，性情大變。”
“沒過多久，楚父就離開了此地。”
“等他過了幾年再回來時，陰氣入體的情況愈發深重了，卻也有了一身煉氣化神的修為，自稱‘從龍道人’。”
“小老兒怕他，不敢靠近，只知這附近有一處玄妙所在，喚作‘絕空洞’，其中一個入口在此處，還有一個入口則在離此八十里開外的野秋林，那從龍道人便在洞內修行。”
“哦對了，就在道長趕到的前一刻，那楚玉就被他拖入洞中去了。”
那從龍道人，果然就是楚父。
李聽玄恍然大悟，難怪，難怪他在壯漢陰魂消散后的第一時間便趕了過來，卻還是沒看到楚玉。
尋常而言，她這會應該在燒火做飯的，縱然不是，現在也該回來了。
可直到現在仍未見她蹤影，原來是被其父拖入那什么“絕空洞”去了。
只是，他為何要這么做？
種種跡象表明，楚父極有可能已經入魔，且他對楚玉未必有濃厚的血脈之情。
楚玉恐有危險。
李聽玄忙問道：“土地公可知如何前往絕空洞？”
土地道：“曉得，曉得！小老兒也是僥幸窺見幾次他徒弟進去，方才知曉。”
李聽玄側身引請：“有勞土地公，為我等打開洞門。”
土地巋然不動，只顧吧嗒嘴里旱煙。
“土地公？”
又聽他喚了一聲，土地方才抽出煙斗，緩緩道：
“道長，非是小老兒不愿助你，實是小老兒法力微小，縱然知道該如何打開洞門，但在打開之后，小老兒也難免元氣大傷。”
他故作歉意地拱了拱手，“道長，見諒。”
話說得直白，在場但凡會些人事的，都清楚這老小子是在要好處。
‘該是個無利不起早的性子，難怪我前幾次來都不出現，唯獨這次有求于他才肯出來。’
李聽玄心中暗道，卻有些無奈，他手上并沒有什么適合給土地公的東西。
思來想去，似乎只有紫金葫蘆里，尚還有些法元丹備著。
心神溝通葫蘆，果然各自還剩兩粒，便盡數取出，攤開手掌道：
“不瞞土地公，貧道一心苦修，身上卻并無多少寶貝，只能以這兩枚丹丸聊作報酬。”
事實上，這土地也不過就是個初入煉精化氣的修為。
修了不知多少年方才誕生靈智，成為土地后，又有香火加持，如此二十余年方才修出這等水準，實屬資質愚鈍。
法元丹于他而言，實際上已是頂好頂好的丹藥，何況這丹藥還是紫金葫蘆所煉。
奈何土地眼淺，不識廬山真面目，看了一眼，一粒灰蒙蒙的，一粒藍靛靛的，也無甚神異，只覺不是什么好貨。
遂搖頭道：“唉，道長東西雖好，小老兒卻無福消受，可惜，可惜咯！”
李聽玄無奈，只好收起丹藥。
一旁的杜林卻隱隱有些震驚。
那竟是極品法元丹！
須知，法元丹下至煉精化氣，上至煉虛合道，全都可以服用，而且都有效果，乃是修行者必備的不二丹藥。
且此物在黑市上，縱是再有錢也買不到，因為根本就有價無市。
若能煉出一二顆極品，當場就給吃了，哪里還輪得到別人來買。
而李道長竟轉手就要贈與別人，還是個素未謀面的土地人參精？
這是得有多闊綽啊！
他隨即暗自譏笑，這土地鼠目寸光，珍寶在前，他竟不識貨，該是個有機緣也抓不到的。
見狀，宋城隍緩緩上前，悄然釋放一絲神位氣息。
那土地正是得意洋洋，以為自己此番一定能討到更多好處之際，卻猛地感受到這絲氣息，面色瞬間一變，眼上兩撇長眉都嚇得抖了抖。
細看來人面孔，竟與那城隍廟里的城隍一般無二！
頓時撇了拐杖，丟了煙斗，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小老兒不知大人駕臨，乞請恕罪！小老兒不知大人駕臨，乞請恕罪！”
宋城隍淡然道：“汝當初剛成土地時，來我廟里求一炷香火，汝那時如何向我保證的，可還記得？”
土地冷汗狂流，忙道：“不敢忘，不敢忘！”
宋城隍冷哼一聲，一股淡淡威壓伴隨著哼聲壓得土地喘不過氣來。
“那今日有仙長站在你面前，為何還敢與之為難，甚至伸手索要人事？豈不知你幫了仙長，事成之后，仙長但凡從指間漏出一點砂礫，都是你天大的造化！”
土地惶恐道：“仙人恕罪，仙人恕罪！是小老兒眼拙，不識仙人當面！”
李聽玄輕輕嘆了口氣：“起來吧。”
土地伏地不動，乃是宋城隍尚未開口。
于他這等地祇而言，頂頭上司便是管轄云隱縣陰司的城隍大人，因此他心里對城隍的敬畏比對虛無縹緲的仙人還要更甚幾分。
宋城隍緩緩道：“既然道長都發話了，你便起來吧，去把洞門打開，事成之后，我自有謝禮奉上。”
土地又磕幾個頭：“不敢，不敢！”
說罷忙不迭爬起身，朝著梧桐樹，晃蕩著兩條短腿，搖搖擺擺地小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