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內的氣氛緩和了些許,吳言呼出一口氣:“讓他進來。”
“吳大人。”
作尋常老者打扮的宋城隍快步走進來,向吳言微微一禮,又看了看旁邊的田俊,籠著袖子,站在原地,再不看他。
此人可受不起他這一禮,搞不好會出事的。
而這副姿態,便讓田俊頓時生出一種被蔑視的感覺,仿佛“九品”二字又一次扎進他的心窩,強忍著怒意道:
“吳大人,不給下官介紹一下?”
吳言先是熱情地與宋城隍打了聲招呼,而后淡然道:
“這位是宋……老先生。”
剛才宋城隍在他耳邊傳音,讓他不要暴露自己城隍的身份。
畢竟正常而言,陰司之人就不該讓活人看到。
“老先生?”
田俊咂摸著,吳言這探花郎素來有傲氣,一般人還入不得他法眼,他愿意尊一聲老先生的,想必有來頭。
“這位宋老先生可是大官?”
吳言搖了搖頭:“宋老先生不曾在塵世間做過官。”
田俊瞇了瞇眼,不是官,宋也并非大姓,看向老者的眼神便多了幾分蔑視,冷笑道:“原是白身……”
吳言并未理他,而是問道:“宋老先生,敢問此來是?”
宋城隍等閑情況下可不會在他面前現身,遑論此刻廳內還有其他人。
宋城隍語氣快速道:“吳大人,花山村恐生事端,李道長已經先一步過去了,還請大人速速帶人前去!”
陰司不能干預人間事,縱然陰兵出動,頂多也只能杜絕一些妖魔鬼怪作亂,其他的,還需縣衙兵馬來做。
也就在縣衙三人說話的這會,已有一路陰司兵馬飛往法明觀,向大師兄杜林報信;另一路則飛往云隱山,請那位“千面神君”過來。
見事態緊迫,吳言當即點頭應是。
剛一起身,便被田俊拉住。
“吳大人。”
他重重拍了拍桌上的文書,沉聲道:“布政使大人的文書還在這兒呢,咱倆的事兒還沒完,你就要跟著這老東西去別處?”
“上頭若是追責下來,哼哼,吳大人,當心吶。”
也就是在最后一句話說完之后,他忽然有種自己被某種恐怖存在盯上的感覺,仔細查看,發現自己手臂上的寒毛都已經豎立起來了。
吳言很清楚,布政使他們所說的“不尋常之物”,極有可能與他現在要去做的事有關。
若不聽他們的,自己這頂烏紗帽難保,甚至一家人的性命都難以保全。
但,事關百姓安危,更有關律法威嚴。
縱然此事過后要面對的是刀山火海,他也義無反顧。
“吳某不管田大人有什么急事,這邊卻是十萬火急,故而耽誤不得,田大人見諒。”
他甩開田俊的拉扯,隨意拱了拱手,快步離開,隨即不遠處傳來他的聲音。
“林縣尉,速速帶領皂班眾人出來,還有之前招募的民兵,也要帶出來!”
一陣兵荒馬亂過后,馬蹄聲響起,很快遠去。
田俊看著仍待在縣衙前廳的老者,怒聲罵道:“老不死的……”
聞言,宋城隍淡然轉頭盯著田俊。
他雖說籠著袖子,平日里和藹可親,卻不代表他沒脾氣。
一連被人平白罵了兩次,縱是泥人也得生出三分火氣。
更何況身為陰司城隍,最忌諱的就是別人拿生死之事罵他。
田俊尚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什么存在,把對方祖宗十八代罵了一遍都仍不過癮,低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想繼續罵。
宋城隍不知何時來到他面前,與他面對面不到半尺距離。
“啊呀!”
田俊唬得一大驚,茶杯摔碎在地,人也大叫著向后仰倒。
所幸并無大礙,只是屁股摔得有點疼,齜牙咧嘴地揉著臀部,罵咧咧道:
“天殺的老賊,瘟死的畜生,走路都不帶聲兒的……”
罵著罵著,漸漸感覺到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那種汗毛倒豎的感覺更真切了,就連揉著臀部的手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咽了口唾沫,小心地抬起眼眸。
眼前的老者外表并無任何變化,但一身氣息早已不再隱藏,濃郁到極致的幽冥氣與功德金光形成強烈反差。
老者背對著大門口,此刻已是黃昏時分,一點殘陽打在背上。
從田俊的視角來看,對方身形仿佛有百丈高大,看不清身材樣貌,只有黑洞洞的一片,甚是駭人。
眼看著老者朝他伸出手,他竟然不敢有任何動作。
“啊!!!”
……
酉時初,李聽玄至花山村,直奔楚玉家中。
一盞茶后,肖岳魂至花山村,找到了他。
酉時一刻,陰司兵馬至。
酉時二刻,法明觀杜林至。
一炷香后,縣衙兵馬至。
宋城隍緊隨其后。
五路兵馬,陰陽兩界,一排排的刀槍劍戟,一列列的斧鉞鉤叉,在這小院里頗為滲人。
陰司兵馬并沒有讓凡人看見。
吳言發現那個小人并未跟來,悄悄看向宋城隍:
“城隍大人,那個田俊……”
說起這個,宋城隍氣得胡子都抖了三抖,一臉不忿:
“老朽把他拉入夢境之中教訓了一番,另給他施了一道法術。哼,待他回恒盛府之后,有他好果子吃的。”
吳言暗爽一陣,不再多言。
此刻李聽玄正在院里那棵梧桐樹下,摩挲著下巴,不斷環繞走動。
杜林走上去,問道:“李道友,此處便是那殺害我師弟的罪魁禍首躲藏之處?”
李聽玄嗯了一聲:“據那陰魂所說,那人就躲在整個云隱縣陰氣最濃之處,而且他還說了一句‘梧桐’,我料想應是此處沒錯了。”
杜林以梅花易數卜算,很快測出花山村的方位吉兇。
若有兇相在,的確該在此處。
可他再算,卻算不出具體位置,只能確認大概方位。
“李道友可有什么發現?”
李聽玄聞言搖了搖頭:“我來此已有三刻鐘,一無所獲,這梧桐也并無異樣,就連本該已經回家的楚玉也未能找到。”
先前閑聊時,他曾與杜林說過楚玉的事。
杜林微微蹙眉,所有線索最終都指向這院中梧桐,可他方才以自身數種卜算之法測算,卻始終無法算出具體位置。
李聽玄又問老肖,可老肖畢竟在云隱山待了三百年,如今也是老觀主不在,他才能下山,又哪里知道此處的玄妙。
又問吳縣令,又問宋城隍,卻都只是搖頭。
進展一時間似乎陷入了僵局。
就在此時,一道蒼老的聲音突兀響起。
“小老兒或許知道,那道人在何處。”
所有人的目光盡數集中過去,但見那兒站著一個身材矮小的老者。
身不滿三尺,一手持桃木杖,一手端煙斗,穿著一身藍色爛麻衣,腦袋大得詭異,帶著泥土和根須,一雙濃眉把本就不大的眼睛遮得嚴實。
正是:
短軀三尺持桃杖,藍布加身頭似蒼。
手拿煙斗眼如豆,坐守一方石生香。
“老朽,花山村土地,見過各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