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緩緩地繼續說道：“那會兒，你才不過四五歲的光景，那么小，哪里會記得這些陳年往事呢。”

在慕容雪年幼時，老太太可是打心眼里喜歡這個小姑娘。她生得如同粉雕玉琢一般，十分惹人憐愛。況且，軒轅家的門第本就比尋常人家高出許多，而這年幼的慕容四姑娘，在軒轅家中更是備受寵愛。盡管她與軒轅嶼在年齡上相差甚遠，但這卻并未成為阻礙他們親近的鴻溝。

再來說說兩人的祖父。軒轅淮深與慕容弘，既是表親兄弟，又是宣隆十三年同榜進士，二人一同踏入了翰林院的大門。后來，慕容雪的祖父榮國公慕容弘，在官場上春風得意，一路升遷，直至吏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的高位。而軒轅淮深，性格忠厚老實，仕途卻是一直未能有所突破，僅僅在詹事府擔任一個正六品的府丞。且慕容弘的兩個兒子也是頗有出息，相比之下，軒轅淮深的三個兒子，除了長子軒轅翰元還算出色些，其余的兩個，一個木訥寡言，一個紈绔不羈，并不出眾。

后來，兩家祖輩相繼離世，軒轅家由慕容弘的長子慕容庭東當家作主，在皇城中的地位依舊是水漲船高。而軒轅家的長子軒轅翰元，倒是比其父更有出息，正當軒轅家漸漸有了起色的時候，軒轅翰元卻與妻子秦氏一同墜崖身亡，從此軒轅家便一落千丈。

那時，正是軒轅家最為沒落的時候，可偏偏這軒轅家卻有了解除婚約的念頭。老太太原本就看不上慕容老太太那副高傲的嘴臉，總覺得她家寶貝孫女才是最珍貴的，誰也配不上。老太太也是個要面子的人，正巧那時軒轅嶼爭氣，年紀輕輕便中了進士，一鳴驚人，前程一片光明。老太太見軒轅家如此瞧不起人，便主動同意了退婚一事。此后，兩家便漸漸斷了往來。

之后，軒轅家因軒轅嶼而光耀門楣；可那岐關一戰，卻讓軒轅家大傷元氣，榮國公慕容庭東及其嫡長子、次子都戰死沙場，慕容庭東長房一支，只余下玩世不恭的三公子慕容逕和已經出閣的四姑娘慕容雪。

老太太雖然心里憋氣，可眼看著軒轅家變成這副模樣，她心里也沒好受到哪里去。哪知她這出息的長孫，竟然還念著那已嫁為人婦的慕容四姑娘慕容雪。

先前那些來給軒轅嶼說親的媒人，介紹的哪個不是出身高貴、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老太太見長孫整日沉迷于官場，每回都拒絕了那些提親，還以為他眼光挑剔，畢竟以他的身份樣貌，娶個公主也是綽綽有余的。誰曾想，他竟是這般一根筋？

這會兒，老太太看著慕容雪，也頗有幾分認命的意思。

慕容雪輕輕地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她的確已經記不清了。

邊上的二夫人程氏也附和道：“可不是嘛？嶼哥兒從小就疼媳婦兒，那會兒婠姐兒還總是哭鼻子，說大哥不疼她呢。”她說的，是軒轅嶼的親妹妹軒轅婠。

這個慕容雪自然是記得的。

軒轅婠比她小兩歲，從小就和她不對付，脾氣也更為嬌氣些。

老太太對長房的三個孫兒并不是很疼愛，卻是獨獨寵著軒轅婠這個小孫女。

她和軒轅嶼解除婚約之后，便與軒轅婠也沒什么來往了。半年前，她和軒轅嶼成親時，在鬧洞房的時候，倒是注意到了軒轅婠。她梳著婦人發髻，看上去面色紅潤，應當是過得很好。不過，當她看向自己的時候，眼神中卻并無多少歡喜。

她也是理解的，以軒轅婠的性子，怕是還記著她當初鬧著同軒轅嶼退婚一事。畢竟，連她自己都覺得那時自己做得太過——那個時候，軒轅嶼剛失去雙親，她卻滿腦子都是她的二表叔程瓚，眼看著程家舉家要遷至洛州，她更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隨程瓚一同前去。

她央求著祖母去軒轅家退親。可那時候，若是解除婚約，他們榮國公府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老太太說得有些累了，慕容雪這才出了長生堂。

吳媽說道：“國公爺還在敞軒同軒轅二爺他們喝茶呢。”

慕容雪點了點頭。

男人談事情，她自然不好過去打擾，可她也不好獨自回去。

正好看到軒轅瑞走了過來，身邊還帶著兩個比他更小些的孩子。一個是二夫人程氏的幼子茂哥兒，今年六歲；另一個是三夫人李氏的小女兒嫙姐兒，梳著丱發，比茂哥兒還要小，只有五歲。

三個小家伙都穿得厚實可愛，露出白嫩嫩、紅撲撲的臉頰來，非常地招人喜歡。

軒轅瑞喊了聲嫂嫂，其余兩個小家伙，也規規矩矩地叫了聲大堂嫂。

小孩子做出大人的沉穩模樣來，自然是憨態可掬、惹人憐愛。

慕容雪特別喜歡小孩子，當初在武安侯府的時候，她也時常幫著謝幼貞帶福哥兒。

嫙姐兒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一直盯著慕容雪看，待慕容雪去看她的時候，她又忽然睜大眼睛，張著小嘴輕輕地“啊”了一聲，仿佛是因為被逮到了覺得害羞，靦腆地躲到了軒轅瑞的身后去。

慕容雪覺得她真是太可愛了。

于是，她彎下身來，柔聲問道：“怎么？我有這么嚇人嗎？”

玉雪可愛的嫙姐兒連忙搖了搖頭，聲音軟軟糯糯地說道：“不嚇人……”又小聲地說，“堂嫂好看。”

在嫙姐兒的心中，她娘親一直是最好看的，可是這個大堂嫂長得真好看，和她娘親一樣好看呢。

小孩子素來是最誠實的，慕容雪覺得嫙姐兒這話聽上去可真讓人舒心。

軒轅瑞卻又喊了一聲嫂嫂，然后問道：“嫂嫂，你會解這個嗎？”他舉起胖乎乎的小手來，手里拿著的是一個玉制的九連環，非常精致。他看著手里的九連環，又看看嫂嫂，包子臉上露出些許苦惱的神情，“我解了好久都解不開……”

茂哥兒也說道：“我也解不開。”

那位略顯膽怯的嫙姐兒悄悄地從軒轅瑞身后探出身來，她那雙小手緊緊攥著，模樣呆呆萌萌的，眉頭輕輕蹙起，聲音中帶著一絲稚嫩與無助：“嫙姐兒也好笨，解不開這個……”

她手中的，正是那令人捉摸不透的九連環。慕容雪望著它，心中涌起一股久違的親切感，她記得自己兒時也曾與它嬉戲。應當不算太難吧？

于是，慕容雪微微一笑，伸手輕聲道：“給我吧。”

軒轅瑞見狀，嘴角上揚，將手中的九連環遞給了慕容雪。一行人移步至附近的八角涼亭內，慕容雪坐在鋪著柔軟墊子的石凳上，身子微微前傾，靠在石桌旁，開始專心致志地解起九連環來。

三個小家伙爭先恐后地爬上兩側的石凳，小腦袋緊緊地湊在一起，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慕容雪手中的九連環。

慕容雪那雙纖纖玉手，比手中的玉制九連環更加瑩潤白皙。她先仔細地觀察了一番，又努力回憶著兒時的記憶，但似乎有些模糊了。于是，她憑借著直覺，開始嘗試解開第一環。先將第一環從桿上輕輕提起，再小心翼翼地從中間取下，緊接著是第二環、第三環……

然而，當解到第三環時，慕容雪卻愣住了。她手中撥弄著玉環，下一步卻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慕容雪全神貫注地解著九連環，愈發覺得它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簡單。她微微抬眼，便看到面前的三張小臉正聚精會神地盯著她，那呆呆的模樣，仿佛連空氣中的時間都凝固了。

這三個小家伙雖然年幼，但都是聰慧異常。他們自然能看出，嫂嫂此刻遇到了難題，也解不開這九連環呢。

慕容雪心中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作為嫂嫂，又是大人，她怎能在三個小家伙面前如此束手無策呢？

于是，她只好硬著頭皮繼續解下去。原本寒冷的天氣，此刻卻因她的努力而漸漸變得溫暖起來，臉頰也慢慢染上了紅暈。

就在這時，軒轅嶼走了過來。他看到涼亭內三個胖乎乎的小家伙圍在一起，而慕容雪則被他們簇擁著，仿佛也沾染上了幾分孩子氣。

跟在軒轅嶼身后的隨從徐巖連忙道：“國公爺，那不是夫人嗎？還有三公子、四公子和四姑娘。”

軒轅嶼輕輕應了一聲，隨即緩步走近。吳媽和李奶娘等人連忙行禮，軒轅瑞也親昵地喊道：“大哥。”

茂哥兒和嫙姐兒雖然與軒轅瑞和軒轅嶼的關系不如那般親近，且對這位厲害的堂兄有些懼怕，但還是小聲地叫人，然后乖乖地站好。

唯有慕容雪低著頭，手中正拿著那個解了半天都未解開的九連環。她看到軒轅嶼走來，才從石凳上起身，一雙眼睛望著他，語氣中帶著幾分求助的意味：“國公爺……”

軒轅嶼自然不是那等不識趣的人，他順手從慕容雪手中接過九連環，雙手靈巧地動了幾下，只三兩下，便輕輕松松地將這九連環解開了。仿佛這對他來說，只是再簡單不過的玩意兒了。

茂哥兒最先反應過來，大聲喊道：“大堂兄好厲害！”

軒轅瑞也站在自家大哥身旁，昂首挺胸，神氣道：“我大哥最聰明了。”

茂哥兒便小聲請求道：“大堂兄能教教我嗎？我也想學。”平日里他很難在府中見到軒轅嶼，就算見到了，也很少有機會說話。今兒見這位大堂兄如此厲害，他一時也忘了平日的懼怕，此刻看著軒轅嶼眉宇間流露出的溫和之色，愈發地崇拜起來。

軒轅嶼坐了下來，將九連環重新裝好，然后開始耐心地教三個小家伙解。他每一步都講解得十分清楚，雖然話不多，但講得淺顯易懂。

慕容雪站在一旁，靜靜地望著他。冬日的陽光柔和地灑在他的臉上，那濃密的睫毛微微垂著，仿佛掩蓋住了那雙能洞察人心的眼睛，此刻的他看上去多了幾分純良無害，仿佛就是個鄰家大哥哥，而非那朝堂上風評不佳的奸佞之人。

慕容雪忽然想，倘若日后有了孩子，軒轅嶼定會是個極好的父親。

教了一會兒，軒轅嶼才抬眼問道：“學會了嗎？”

三個小家伙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大抵只是一知半解，但也不敢再讓他教一遍，只好點頭說學會了。而小軒轅瑞卻是真的看明白了，便對茂哥兒和嫙姐兒說：“我們一起去玩，我來教你們。”說完，他便領著年幼的兩人跑到一旁繼續研究了。

涼亭兩側點綴著許多太湖石假山，面前則是一座月牙形的小水池。軒轅府雖不大，但為了營造出一種曲折幽深的感覺，在造景上多使用了障礙。

軒轅嶼望著慕容雪，略帶幾分嚴厲地說道：“先前不是教過你嗎？都忘光了。”

這語氣，頗有些教書先生的風范。

慕容雪疑惑地看著他，心中涌起一股不解。

軒轅嶼望著她迷茫的模樣，便知曉她是真的忘了。她素來忘性大，那會兒年幼，與嫙姐兒差不多大，自然都不記得了。他便又問：“現在學會了嗎？”

連嶸哥兒都看懂了，她自然是學會了。慕容雪心中暗想。但方才她在三個小家伙面前丟了面子，此刻卻是不敢太自負，只開口道：“應該……學會了。”她用余光偷偷瞥他，見他眼底仿佛帶著一絲笑意。

是在嘲笑她嗎？慕容雪心中不滿，輕輕鼓了一下腮幫子。

卻聽他用對小孩子的那種溫柔語氣說：“放心，我沒有笑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