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慕容雪在微曦中醒來，屋內暖意融融。

地龍在屋內靜靜燃燒，散發出陣陣暖意，慕容雪的面頰泛著剛醒時的紅暈，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今日吳媽為何沒有按時叫醒她？前往東院向老太太請安的時間恐怕要延誤了。慕容雪又看了看身邊，忽然想起昨夜她并非獨自一人，而現在她占據了床的大部分，原本她應睡在靠里側，現在卻躺在了軒轅嶼的位置。她不確定是自己在他起身后再睡過去的，還是之前就已經如此。若是在之前，他為何沒有叫醒她？或是將她移回原位？

吳媽和丫鬟們依次進來侍候。

吳媽掀起床帳，輕聲問道：“夫人，您醒來了嗎？”

慕容雪應了一聲，便問：“國公爺在哪里？”她昨晚睡在里側，對軒轅嶼何時起床并不知情。

吳媽將床帳掛好，回道：“國公爺卯時便起床了，此刻正在院子里練習拳法。”

慕容雪對軒轅嶼練拳的習慣并不了解。但一想到他那強健的體魄，便也理解了。吳媽見她神情有些呆滯，思忖片刻后，安慰道：“夫人不必擔憂，國公爺近日來旅途勞頓，多休息自會恢復。”昨晚臥房中并未有太多動靜，吳媽便知道二人并未同床。

慕容雪其實并不憂慮，原本她還略感緊張，但昨晚與軒轅嶼同眠，她睡得異常踏實。于是笑著對吳媽說：“我感覺很好。”

吳媽總覺得有些不妥。她對夫人的安慰是一碼事，內心的憂慮卻是另一碼事。在那武安侯府的五載時光，讓她心生畏懼。原本以為國公爺與程二爺畢竟有所不同，然而此刻卻意識到，無論多么寵愛，男性終歸是男性，心中難免有些許隔閡。

吳媽瞥了夫人一眼。夫人容光煥發，如玉雕琢，肌膚勝雪，因年幼無知，眉宇間尚存稚氣，宛如未嫁之女……

但愿是自己多慮了。

如今的情形怎能與在侯爺府時相較？至少昨夜兩人共度良宵，夫妻間的親密，遲早都會到來的。

軒轅嶼歸來時，慕容雪正在打扮。她身穿一件石榴紅緙金絲云錦緞扣身襖，發髻高挽，美艷動人。見到他進來，便轉身相望。與她的莊重相比，軒轅嶼的裝束顯得隨意許多，寒冬時節仍穿著一件單薄的月白色銀絲暗紋團花長袍，令人看了也覺寒冷，何況他剛練完拳，額上還掛著汗珠。

他自然需要沐浴。

她便問：“需要我伺候您嗎？”忘記了昨晚的稱呼，此刻變得恭謹起來。

軒轅嶼緩緩步至：“不必了。祖母那里可以稍后再去，我先行沐浴。早餐已經備好，你餓了就先用，不用等我。”語氣和藹可親。

慕容雪點頭應允，但她牢記自己的身份，不便伺候他沐浴，卻至少應為他準備更換的衣裳，于是走到衣柜旁，為他取出要穿的服飾。她為他挑選了一套寶藍色錦鍛棉直裰，手感較為厚實，轉身詢問：“這套衣裳合適嗎？”

軒轅嶼微微頷首，應聲道：“可以。”他并不常著寶藍色的長袍。

軒轅嶼步入了凈室之中沐浴，而慕容雪則守候在飯廳。她并未先行獨自進餐。

幸好軒轅嶼洗浴迅速，不過一刻鐘便已整裝而出。他見她等候多時，并未多言，便徑自落座，開始享用早膳。桌上的棗兒粳米粥、如意卷、肉末燒餅、千層蒸糕、鳳尾燒麥……皆是慕容雪偏愛的美食。而軒轅嶼則是文雅地捧著甜白瓷碗，緩緩品嘗著粥，偶爾用筷子夾起幾片小碟中的醬瓜。那醬瓜色澤深暗，不知何物，然而他品嘗的樣子，仿佛異常美味。

軒轅嶼忽然轉過頭來，目光落在她身上：“……你恐怕不會喜歡這種味道。”

慕容雪感到些許驚訝，她尚未嘗試，怎知自己會不喜歡？不過——他不是在專心用餐嗎？如何會注意到她？她不過多看了幾眼罷了。但她心生好奇，于是拿起筷子，夾起碟中一小片最嫩的醬瓜放入口中。

她輕咬一口。

想必堂堂姜國公軒轅嶼所好之物，味道定然不凡。然而不料入口之際，卻是咸辣交織，沖擊著味蕾，仿佛直沖頭頂，味道過于濃烈。她本能地想要將醬瓜吐出，但鑒于旁人注視，只得硬著頭皮吞下，然后匆匆舀了一勺甘甜的粳米粥，默默無言。

軒轅嶼靜靜看了她一眼，眸底略微含著些許溫和。

隨后，二人并肩前往東院。

坐落在八寶胡同的姜國公府，與相鄰的軒轅府相比，更顯氣宇軒昂。府邸劃分為居住與園林兩大部分。軒轅嶼所居的瀟湘院，面闊七間，兩側附有五間耳房，后設抱廈及兩層后罩樓。院內西府海棠、臘梅與石榴樹等花卉雖多數已隨冬凋零，唯獨臘梅凌霜綻放。出院門，漫步于曲折的長廊，側畔便是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山前是一池清水，殘荷點點，沿石階而上，便是名為邀月臺的八角攢尖頂小亭。

慕容雪對相鄰的軒轅府頗為熟知。軒轅家的老夫人素來注重顏面，即便家道中落，也一邊節省開支，一邊維系著家族的門面。軒轅府的現狀已算得上不錯，然而姜國公府的奢華，卻是軒轅府無論如何節儉也難以企及的。

慕容雪回眸望向他。

他眉清目秀，氣質冷峻，性格愈顯淡泊沉穩。

那日情景歷歷在目，她前來姜國公府求助他拯救三哥。他曾將她逼至墻角，那股熱切的氣息拂過她的面頰，那種強烈的占有感，是她從未在軒轅嶼身上體會過的。以往他們相處融洽，他只是問她，她是否知曉他的所需，然而那時，她茫然不知。

她苦思三天三夜，依舊無解。

三日之后，他前來提親。

所謂提親，實則情形大相徑庭。

踏進老太太的長生堂，見過禮后，慕容雪便留下與軒轅府的女眷們陪老太太聊天，軒轅嶼則隨軒轅二爺、三爺等人離開。老太太笑容滿面，對慕容雪極為滿意，與她談論軒轅嶼：“……這孩子自小沉默寡言，不知心中所想。多年來未曾成親，我心中無比憂慮，但他已非少年，自有權衡。如今你們結為連理，我只希望你們能幸福美滿……”又問慕容雪，“昨夜可安好？嶼哥兒是個細心人。”

慕容雪頓時領悟了老太太笑容中所蘊含的深意，想必是以為軒轅嶼已經歸來，兩人昨夜共度春宵。她羞澀地臉上泛起一抹紅暈，微微垂下眼簾，輕聲答道：“是的，國公爺對我確實是關懷備至。”

老太太心中自然明白，有必要進一步籠絡這位孫媳，于是和顏悅色地說：“看看你，跟嶼哥兒還顯得生疏。你小時候不是常往我們府上跑嗎？嶼哥兒讀書時，你便在一旁嬉戲，記得有次你不小心將墨汁灑在他的書本上，次日教書先生還以此打趣他，說是家里的貓咪打翻了墨汁所致。”軒轅嶼自幼學業優異，學院的先生們對他都頗為賞識。

然而，那些往事真的存在嗎？她對此毫無印象。只是兩家祖父在世時，她確實常來軒轅府，總是緊跟在軒轅嶼身后，親昵地稱呼他為嶼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