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雪目光輕輕掠過吳媽,只見吳媽向她遞了個眼色。那含義已不言而喻。
她的雙手不由自主地交纏在一起,這個習慣自幼便陪伴著她,每當緊張不安時,她便會如此緊握著自己的手。然而面對軒轅嶼,她又有何理由感到緊張?慕容雪輕聲問道:“國公爺,是否需要休息了?”
軒轅嶼微微點頭,應了一聲:“嗯。”
慕容雪隨即吩咐佩玉和春蘭準備熱水。
白日里他沐浴時,她讓萃禾進去服侍他,他似乎有些不悅。慕容雪并非愚鈍之輩,便向一直在瀟湘院伺候的葛嬤嬤詢問,得知軒轅嶼素日里身邊并無丫鬟服侍,近身照料者,唯有小廝。然而如今她與他結為連理,夫妻共室,房內自然不宜再讓小廝出入。可是他似乎又不習慣丫鬟的服侍。
待佩玉和春蘭進來后,慕容雪自行挽起衣袖,款步走到軒轅嶼的身畔。
衣袖撩起,露出一截纖細的腕子,白玉一般。軒轅嶼倒是有些意外,望著浸在水中拿著巾子的雙手,想起她幼時胖乎乎白嫩如鮮藕的手臂。不多時,就見她已經擰好了巾子,遞到他的面前:“國公爺。”
軒轅嶼默然接過,神情間流露出幾許欣然。
慕容雪見狀,心中暗自嘆息,果然在此守候著她。
她洗凈了雙手,細心地擰干巾子為他擦拭雙手。那雙手寬大,指節分明,甚是美觀。慕容雪輕握著他的手擦拭,目光不經意間瞥見其右手虎口處有一道半指長的傷痕,痂皮未脫,顯是近日所受。
她不由得輕輕觸摸那傷痕。
手背傳來的溫度透過肌膚,慕容雪的身體微微一顫,只見他的手也輕輕覆蓋在她的手背上。
她略略抬起頭,目光與他的眼眸相遇,那湖水般澄澈的雙眸中,充滿了溫和。她注視著他片刻,心跳不由加速,旋即又急忙低下頭,胡亂地替他擦了幾下,只是做個樣子。
軒轅嶼的眉梢柔和了一些,洗漱完畢后,便開口道:“有勞夫人,為我更換衣裳。”
慕容雪心中暗想,他這是習慣使然。想起幼時她便是這樣支使他,如今他翻身得勢,她自當知趣。
何況,妻子侍奉丈夫,本是天理。
于是,慕容雪順從地替他脫去外袍,又俯身為他解開腰間的玉帶。他的身形高大,與一般文弱書生不同,而是挺拔而結實。
然而,慕容雪確實不擅長此道,缺乏經驗,那玉帶解了許久也未能解開。
軒轅嶼見她臉頰兩側泛起微紅,小嘴微翹,分明解不開,卻不肯開口求教,這脾氣,與昔日別無二致。
軒轅嶼忽感無奈涌上心頭,遂嘆道:“罷了,還是我自己來吧……”旋即目光落在她身上,只見她身著單薄的寢衣,曼妙的身形若隱若現,細長的玉頸從衣領中透露出來,不禁吩咐道:“你去替我取一套寢衣來。”
慕容雪心中有些許不快,然而聽到軒轅嶼如此安排,便輕輕地應了一聲,向衣柜走去。
柜門開啟,眼前是疊得整整齊齊的寢衣,她的與他的,似乎無聲地訴說著他們之間的親密。她的寢衣較多,占據了柜中的大部分空間,色澤斑斕,而他的卻僅有簡單的雪白。她為他挑選了一件,輕輕地放到一邊,隨后便愣在那里,一時之間不知所措。
軒轅嶼抬眼望向她,溫和地說:“你先去休息吧。”
慕容雪微微點頭,走向床榻,望著那鮮艷的喜被和鴛鴦枕,又回過頭看了看軒轅嶼。他已經換上了雪白的寢衣,較之白日的嚴肅,此刻的他顯得更為溫和而自在。她略一思索,便開口問道:“你打算睡里面還是外面?”
依照慣例,妻子通常睡在外側,以便隨時照顧丈夫。
軒轅嶼卻回答:“我睡外側。”
慕容雪聽后并未再言,只輕輕脫去睡鞋,躺到了內側。
然而,當她鉆進被褥之中,嗅著錦被散發的香氣,內心卻是異常清醒。
她即將與軒轅嶼同床共枕。
想起他們的婚約,她本應早早成為他的妻子。
他們自幼便有婚約在身。
那時,她是榮國公府的四小姐,軒轅嶼則是軒轅家的長子。她的祖父沈弘與軒轅嶼的祖父軒轅淮深,乃是表親。在那段年幼的時光,她宛如寶玉,深受軒轅家上下寵愛。
她的祖父也常常帶著她。
一日,祖父親自帶領她外出賞春,歸途中恰好邂逅了軒轅嶼下課,于是祖父便順道搭載了軒轅嶼。不料途中發生意外,馬車失控翻滾下山坡。
祖父不幸腿部受傷,而她被緊緊護在懷中,得以安然無恙。軒轅嶼亦受輕微擦傷,最終是他帶著她尋求援助,祖父才得以迅速獲得治療,避免了腿部的嚴重損傷。
祖父素來欣賞軒轅嶼,覺得他少年老成,將來必成大器,便與軒轅嶼的祖父商定,將她和軒轅嶼的親事定下。
那時,軒轅嶼年方十二,而她僅有四歲。
年幼的她當然一無所知,如同玉琢的粉嫩女娃,頭上扎著兩個可愛的花苞髻,圓圓的小臉蛋依賴在祖父的懷抱中,烏黑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面前溫文爾雅的小哥哥,開心地笑出聲,自己點頭答應了這門親事。
榮國公府的軒轅家素來女丁稀缺,祖母將這個心愛的孫女視若掌上明珠,得知祖父這樣輕率地將她許配他人,心中極為不悅。即使祖父對軒轅家的小公子贊賞有加,祖母依舊覺得他遠遠不夠好。
然而,定親信物既已交換,這門親事便成了定局。
直至她十二歲,初懂情滋味,對程家的二表叔程瓚心生愛慕,方才后悔這門親事,請求祖母幫忙退親……
思緒正飄渺間,忽然感覺到身邊的褥子凹陷下去。
他來了。慕容雪不由自主地抓緊了身下的被褥,連呼吸都幾乎停滯。
軒轅嶼坐在床邊,望著她蜷縮在紅色錦被中的小小身影,她面向內側,只露出半邊雪白的小臉,雖然閉著眼睛,但那如小扇子般卷翹的眼睫卻在輕輕顫動。他掀開外側的喜被,高大的身軀隨之躺下。
佩玉與春蘭正于外室恭候。
吳媽守在一旁,察覺到里間沒了聲響,便道:“請進吧。”
二人輕手輕腳地步入了臥房。
春蘭細心地將大床上的喜帳放下,輕輕整理了一番;佩玉則緩緩步至仙鶴騰云靈芝蟠花燭臺旁,輕輕地熄滅了燭火。
隨后,二人迅速退出,臥房內隨即陷入了寂靜。
吳媽目睹佩玉和春蘭現身,便提醒道:“今夜你們就在外頭守夜,之前吩咐的事宜,都銘記在心了吧?”
佩玉和春蘭心中明了,但畢竟未經此事,臉上不禁泛起羞澀。
國公爺身材魁梧,夫人如何承受,令人遐想……
實在太過靜謐。半年來,慕容雪獨自安眠于此,床榻舒適無比,如今軒轅嶼歸來,床鋪便忽然變得狹小了。盡管床面寬敞,半張床也足以安眠,但身旁多了一個人,讓她連翻身都變得局促不安,只能側臥,手臂枕得發麻。思緒漸明,難以成眠。
忽然,軒轅嶼的聲音響起:“……住得還習慣嗎?”
慕容雪思忖片刻,回答:“嗯,很習慣。”確實,與武安侯府相較,此處自在得多。二房三房雖在隔壁,但已分家,老太太也與他們同住。在府中,她只需照顧三弟軒轅瑞。
軒轅嶼又道:“過幾日我陪你回趟娘家。”
慕容雪本想說不必,但轉念想到,他或許要給她補一個回門。新婚不久,他便遠行,三朝回門她獨自一人完成。然而,軒轅嶼事出有因,加之婚禮盛大,無人敢背后非議。
她心中涌起歡喜,唇角微翹,輕聲應道:“嗯。”
“……好。”
她倒是難得的乖巧。他聽著身側之人淺淺的呼吸聲,聞著她身上的香味兒,還是那股淡淡的甜香,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半年的奔波,他的確很累,眼下她就睡在他的身旁,他卻有些恍惚,半點都不踏實。過去的那五年里,她也曾這樣睡在另一個男人的身邊。也是這樣的乖巧嗎?
她的身子輕輕動了動,有幾縷頭發落在他的臉上。
軒轅嶼忽然伸手,準確無誤的握住她的腕子,稍稍用力,就將她帶到了懷里。
慕容雪卻是嚇了一大跳,這么安靜,她幾乎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她本能的掙脫,可忽然想起吳媽的話,她已經嫁給軒轅嶼了。她沒有動,身子僵硬的靠在他的身旁,感受著他炙熱的體溫,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軒轅嶼?”
他只是握著她的手腕,同她靠得近了一些,聲音低沉道:“甜甜,我們已經成親了。”
她當然知道!
他又說:“你總是要習慣的。”
她就在他的懷里,他忽然想到,今日在長生堂,她慌慌張張的進來,不慎在門檻上絆了一下,柔和的陽光落在她的臉上,她窘迫的模樣,十分的可愛。他馬不停蹄的趕回來,不是要什么,也許想要的,只不過是她也盼著他回來而已。
慕容雪輕輕靠在他的懷里,身體緊繃得厲害。正當她以為,軒轅嶼要繼續做什么的時候,卻聽到身旁的他輕聲說道:“……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