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程氏見軒轅二爺步入廳堂，連忙迎上前去，關切地問道：“二爺，您此番前去與軒轅嶼商議之事，進展如何了？他是否愿意伸出援手，助咱們巍哥兒一臂之力？”

巍哥兒，即二房長子軒轅巍，已屆二十五歲之齡，卻仍無所事事，先前雖在禮部謀得一份清閑的差事，但他本人倒是頗為滿足。然而，程氏望著軒轅嶼如今位極人臣，權勢顯赫，自己的長子卻仍一事無成，心中怎能甘心？近日，她聽聞禮部主客清吏司郎中一職空缺，雖只是個五品官職，但在她看來，卻是個能讓軒轅巍施展才華的絕佳機會，于是她滿心期盼地希望軒轅嶼能助他們一臂之力。

軒轅二爺正值壯年，相貌俊朗儒雅，身著一襲石青色杭綢直裰，顯得風度翩翩。他見程氏迎上前來，只是淡淡地抬眼看了她一眼，卻并未言語。

程氏與軒轅二爺夫妻數十載，對他的性情自是了如指掌，見他如此反應，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怨氣，埋怨道：“我就知道，指望不上你！”

想當初，他們二房被長房壓制多年，后來長房沒落，又被三房趕超。如今三房已分家自立，長房與三房均比他們二房更有出息，這讓程氏如何能夠忍受？她不禁對著軒轅二爺埋怨道：“想當年秦氏在世時，你對軒轅嶼他們幾兄弟也是關愛有加，如今怎就……”

軒轅嶼如今的確權勢滔天，但軒轅二爺畢竟也是長輩，要他主動開口向侄兒求助，他實在是難以啟齒。他生來便是這般性格，死要面子活受罪，因此幼時也不如嘴甜的軒轅三爺那般討老太太歡心。此刻一聽程氏提及秦氏，他臉色一沉，不悅地說道：“好端端的，你提她做什么？”

程氏本就是火爆脾氣，一聽軒轅二爺這話，頓時火冒三丈，氣憤地說道：“好啊，你倒是癡情得很，人都死了這么多年了，還念念不忘……”秦氏乃是軒轅家大爺軒轅翰元的妻子，軒轅嶼的生母，生前模樣生得極為美貌溫婉，讓人難以忘懷。

“你有完沒完！”軒轅二爺見程氏又翻起了舊賬，心中愈發煩躁，便揮袖而去。

程氏在背后喊道：“軒轅翰修，你是嫌我人老珠黃了不成……”她剛說了幾句，就見軒轅二爺已經大步流星地走遠了，頓時氣得直跺腳，“活該你一輩子沒出息！”

軒轅二爺走得匆忙，剛好在長廊拐彎處與一人撞了個滿懷，差點將那人撞倒。

軒轅二爺畢竟是男子，反應迅速，見那人搖搖欲墜，當即伸手將她扶住。

來人正是于惜惜，她正預備去見姨母程氏。她身著一襲湖綠色襖裙，清新雅致，亭亭玉立，宛如初綻的荷花，此刻雖受了些驚嚇，但清澈的雙眸中仍流露出驚慌之色。待她抬眼望向面前的軒轅二爺時，才羞澀地低下頭，低聲喚道：“姨夫。”

于惜惜來軒轅家已有一段時日，因需避嫌，軒轅二爺自然未曾多見。此刻見她模樣清麗脫俗，不禁有一瞬間的恍惚。待他回過神來，便恢復了長輩的威嚴模樣，關切地問道：“你沒事吧？”語氣溫和了許多。

“……嗯。”于惜惜低著頭，小聲應道。

軒轅二爺知曉她此行的目的，便提醒道：“你姨母此刻心情不好，你待會兒再去吧。”程氏那火爆脾氣，此刻若是見了她，保不準會將一腔怒火撒到她的頭上。

于惜惜聞言，這才抬眼望向軒轅二爺，沖著他展顏一笑：“謝謝姨夫。”

軒轅二爺看著眼前的于惜惜，心中不禁生出幾分感慨。她的母親乃是程氏的嫡姐，因此她與程氏容貌也有幾分相似。程氏年輕時，也是個端莊賢淑的美人兒，哪知娶進門后不久，便露出了火爆的本性。軒轅二爺這些年可是受了不少的罪。他身邊雖也有幾個伺候的姨娘，但因程氏兇悍異常，他只得偷偷摸摸地去姨娘那兒，幸得上頭還有老太太壓著，程氏才不敢更加放肆。再看這外甥女，軒轅二爺就覺得她性子溫婉懂事，哪像程氏那般潑辣？兩人的閨女也被她教成了驕縱的性子，在婆家可是吃了不少苦頭。想到這些，軒轅二爺心中便是一陣心煩意亂。

軒轅二爺走后，于惜惜身旁的丫鬟芥蘭才關切地問道：“姑娘，您沒事吧？”

于惜惜望著軒轅二爺遠去的高大身影，輕輕搖了搖頭。

與此同時，慕容雪隨軒轅嶼一道回到了瀟湘院。

軒轅嶼去了東次間，坐在太師椅上，手捧書卷，沉浸在書海之中。

慕容雪則與佩玉閑聊道：“前幾日我瞧見屋里有九連環，卻不知何時遺失了，你去找找看。”

好端端的，怎會突然想起玩九連環了？不過佩玉也沒有多問，趕緊去尋找了。不一會兒，佩玉便拿來了九連環。慕容雪便坐在繡墩上，開始專心致志地解起九連環來。她雖不算愚笨，但解這九連環也需一番功夫。好在適才軒轅嶼講解時深入淺出，她聽得頗為明白，因此很快就將九連環解開了。

也并非想象中那般困難嘛。

慕容雪心中一陣欣喜，側目朝東次間望去。只見軒轅嶼仍坐在太師椅上，不畏寒風侵襲，開著菱花隔扇窗，通風換氣，一副閑適儒雅的模樣。

解了九連環后，也無其他事情可做。慕容雪便吩咐佩玉拿來她繡了一半的繡繃，開始安靜地做起繡活兒來。

剛繡了一會兒，便見一雙云紋墨靴出現在眼前。

慕容雪手一顫，差點扎到手。這人走路怎地如此無聲無息？

她瞥了一眼繡繃上的圖案，才對軒轅嶼說道：“前幾日嶸哥兒見我的帕子好看，便央求我給他繡塊汗巾。”

軒轅嶼看著她專注做繡活兒的模樣，心中也覺有些稀罕。她那般活潑的性子，沒想到如今竟能靜下心來繡東西。不過，再細看繡繃上的圖案，栩栩如生，宛若天成，沒有幾年的功底是繡不出來的……看來，那過去的五年里，定有許多他所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他非常不喜歡這種感覺。于是，他淡淡地說道：“繡得不錯。”

夸完了，他卻仍站在原地，沒有離開的意思。慕容雪也抬頭看向他。她忽然想起小時候，她想要什么，娘親不肯答應她，她便撅著嘴站在娘親面前，巴巴地看著她，就是不肯離開。此刻的軒轅嶼，是否也如她當年那般，期待著她的回應呢？

所以，他心中也有著同樣的期許嗎？慕容雪輕聲說道：“若是你真的喜歡，改日我親手為你也繡制一塊手帕。”

軒轅嶼微笑著點了點頭，應聲道好，隨后又提議道：“那就繡上一對鴨子吧。”

她本以為自己只是隨口客氣一下，沒想到他竟認真地挑選起了圖案。鴨子？這究竟是什么獨特的品味啊？慕容雪心中暗自好笑，但當她抬頭，看到他眉宇間流露出的那份溫和與深情，忽然間想起了往昔的點點滴滴。

沒錯，當她剛開始學習刺繡之時，那位教授她刺繡技藝的女先生，與她二嬸嬸之間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往來。二嬸嬸便故意讓那位先生教她繡制鴛鴦，還讓她將繡品送給當時的未婚夫軒轅嶼。然而，她實在是缺乏這方面的天賦，平日里又疏于練習，根本不明白那繡品背后的深意。繡完之后，她便習慣性地拿去給軒轅嶼看。到了軒轅嶼的手中，那帕子上的鴛鴦早已模糊不清，反倒是鴨子形象栩栩如生。后來，這件事不知怎地被她娘親知曉了，娘親為此與二嬸嬸發生了激烈的爭執，還將那位教刺繡的女先生趕出了榮國公府。

至于那條繡著鴨子的手帕，她早已忘卻，仿佛遺落在了軒轅嶼這里。

……他竟然還記得如此清晰。

慕容雪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會繡鴨子。”她才不會去繡什么鴨子，更不會承認自己年幼時所做的那些糗事。接著，她又提議道，“我給你繡些翠竹吧，我記得你很喜歡竹子。”

軒轅嶼也沒有繼續堅持，微笑著說道：“也好。”

就在這時，吳媽走了進來，稟報道：“姑娘回來了。”

姜國公府的姑娘，自然唯有軒轅婠一人。她去年年初便已出嫁，嫁給了戶部左侍郎家的大公子宋謙。

吳媽看了慕容雪一眼，輕聲說道：“這會兒正在老太太那邊呢。”

已經出嫁的姑娘，好端端的怎會突然跑回娘家？肯定是在夫家受了什么委屈。況且這軒轅婠的性情，絕非那種能忍氣吞聲之輩，自己受了委屈，也絕不會讓別人好過。慕容雪意識到自己身為長嫂，有必要過去看看，便看向軒轅嶼，用眼神詢問他的意見。

軒轅嶼輕聲說道：“我隨你一同前去。”

慕容雪披上斗篷，便與軒轅嶼一同走了出去。走到長廊之時，便看到一個身著青衣長袍、模樣端正的男子朝著他們走來，行禮道：“國公爺，夫人。”

慕容雪認得他，正是軒轅嶼的隨從徐硯。

徐硯行了禮后，便看了軒轅嶼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軒轅嶼輕輕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說道：“你先過去，我稍后就來。”

她也沒有多想，想必是朝堂上的事務，便點了點頭，先去了東院。軒轅嶼站在原地，身姿挺拔頎長，靜靜地望著那抹纖細窈窕的身影漸行漸遠，才聽得徐硯低聲說道：“國公爺，是關于洛州程家的消息……”

慕容雪來到軒轅家女眷所在的暖閣時，便看到一個年輕貌美的婦人坐在二夫人程氏和三夫人李氏身旁，正是軒轅婠。老太太卻是不在，想必是被什么事情耽擱了。李氏先看到慕容雪，含笑親切地招呼道：“嶼哥兒媳婦過來了。”

軒轅婠這才轉過身來。

她穿著一身柿子紅撒金紋荔色滾邊的襖子，戴著一對珍珠耳珰，明珠映襯得她的臉頰白皙嬌嫩，明艷動人。她的雙眼哭得紅彤彤的，待看到慕容雪走過來時，面色一僵，不悅之情溢于言表。然而，無論她如何不情愿，慕容雪成為她的長嫂已是事實。等慕容雪走近了，軒轅婠才不情不愿地叫了一聲：“大嫂。”

慕容雪微微頷首，以示回應。

程氏看著軒轅婠對慕容雪的態度，心中倒是有些舒坦。這軒轅婠畢竟是軒轅嶼的親妹妹，也唯有她才敢這么對慕容雪。其他的軒轅家人，即便是老太太，心中不喜這個二嫁的長孫媳，也不好表現出來，畢竟她是軒轅嶼心尖上的人。程氏呢，也是打心底里瞧不起慕容雪的，覺得她年輕美貌又如何？終究是嫁過人的。軒轅嶼這會兒對她新鮮著呢，等日后膩了，想起這檔子事兒，那必然是不舒服的。程氏心中這般想著，忙拉著慕容雪一道坐下：“都是一家人，今兒婠姐兒難得回來，咱們坐著好好說話。”

慕容雪便坐了下來，關切地問道：“究竟是怎么了？可是宋家公子欺負你了？”

軒轅婠本不喜歡慕容雪，但想起自己的委屈，眼淚便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她的性子與長房的三兄弟有些不同，自幼待在老太太身邊，被養得有些嬌氣。原來，軒轅婠嫁過去一年多了，肚子卻一直沒動靜。那宋謙也已弱冠之年，比他小一歲的二弟都已經有了孩子。宋謙的母親王氏心里著急，便給宋謙安排了幾個通房丫鬟，倒也沒有硬逼著宋謙納妾的意思，只是先備著。哪知道這昨兒個宋謙喝醉了酒，那伺候的丫鬟又存著心思，便起了不該有的念頭。軒轅婠進去的時候，正好看到宋謙和那丫鬟衣衫不整地躺在榻上。

雖然沒成事兒，可軒轅婠是個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自然是開始大鬧起來。這一鬧，便哭哭啼啼地跑回了娘家。

軒轅婠正在氣頭上，便說道：“我不管。我不想和他過下去了，我要回家，我要和他和離！”

軒轅婠的性子就是被老太太慣出來的。

這大戶人家的男子，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雖說軒轅婠才嫁過去一年多，這宋家的確著急了點，可軒轅婠這鬧得也太過了。

三夫人李氏忙用帕子替她擦著眼淚，安撫道：“這話可不能亂說……若當真和離了，你的日子能好過？這宋姑爺可是樣貌堂堂、文武雙全，倘若和離，你哪里還尋得著這樣的好夫君？”

軒轅婠看著慕容雪，脫口而出道：“大嫂不也和離了嘛？不照樣嫁給我大哥了，我大哥還——”

話音未落，便見一個高大挺拔的男子跨過門檻走了進來，軒轅婠囂張的氣焰頓時無影無蹤，像個見著貓的老鼠似的，怯生生地站了起來，小聲說道：“大、大哥。”